大梁北門裏的鐵工作坊,最近熱鬧了起來。


    三天前,忽然陸續來了十幾個周邊列國的鐵工,上爐試手,在辨器、鍛鐵、淬火、錘工幾方麵竟然都是良工。


    幾家鐵坊都相繼收下了三兩個手藝不錯的工匠,殊不想,這些技藝純熟的鐵工,正是墨家的神殺劍士。


    公孫羽很是機警聰敏,這次率隊下山,謀劃得非常精細,他知道墨商一派的眼線遍布諸國,貿然行動,一定會引起江寒的警覺。


    於是他命眾人化整為零,第一步,根據大梁極需要鐵工的情況,利用墨家子弟的百工之長,名正言順地立足大梁。


    第二步,進入大梁城中後,打探逢澤大營的消息,等待時機,進行試探性暗殺。


    第三步,在江寒慌亂之際,多方出擊,一舉斬獲江寒的首級。


    公孫羽覺得,暗殺江寒是墨家重振雄風和再次舉起止戈誅暴大旗的關鍵所在,也是自己建功立業成名於天下的關鍵所在,下手一定要幹淨利落,用霹靂手段,不能給他反抗的機會。


    根據近些時日收到的消息,魏楚爭雄,諸國亂戰的背後,都有齊國的影子,都有那個提倡以戰止戰離經叛道的墨家钜子的影子。


    而他無疑是成了墨家重歸正途的劍鋒,這次行動,是崇尚和平不懼死難的墨家的最大榮譽,讓他豈能不熱血沸騰?


    好不容易讓他等到機會,一直駐守在行轅的齊國將領帶人去了大梁魏室行宮,他當機立斷,帶著幾名弟子發動暗殺。


    讓他想不到的是,勢單力薄的江寒,在暗中埋伏了人手,第一夜出擊,便碰到了強硬對手。


    事情已經敗露,他和幾個骨幹弟子秘密計議停當,準備凝聚力量,於今夜強行將離亂墨家的罪魁禍首江寒誅殺。


    鐵坊的勞作是辛苦的,每天晚上初更才能結束一天的鍛造錘打。


    之後,家在大梁的老鐵工們衝洗之後便迴家去了,客籍鐵工們吃完官飯,便在作坊大屋裏倒頭睡覺。


    官府的三名鐵坊吏鎖上大門,清點器物,登錄鐵器,完畢也迴家睡覺去了。


    這時候,鐵作坊大院裏一片寧靜,隻有鐵工們悠長粗重的鼾聲。


    三更剛過,公孫羽在黑暗中豁然睜開眼睛,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


    屋中“鐵工”紛紛在黑暗中坐了起來,奇怪的是,所有坐起來的人,口中依舊發出粗重悠長的鼾聲。


    “三人留守,其餘人全部參戰,趁著齊國護衛還在大梁,務必一舉將罪首擊殺。”公孫羽輕聲命令。


    坐起來的人影迅速起身……猛然,一聲低沉的犬吠從院中傳來。


    “躺下!”公孫羽覺得怪異,鐵坊的尋常犬哪有如此的叫聲?


    剛剛起身的劍士立即迅速地迴到臥榻上躺下,滿屋鼾聲大起。


    公孫羽斷定,這是鐵坊吏員的夜間巡查,會很快過去。


    突然,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扇上“砰”的一聲大響,屋頂也似乎有輕微的喀喀聲。


    公孫羽心念電閃,已經認定絕不是鐵坊吏員的巡查響動,而是有了對手。


    他位置正靠窗戶,翻身躍起,拉開窗扇,一眼看見一支短箭帶著一片白布釘在厚厚的木窗扇上,有兩寸餘深,箭杆尚在微微顫動。


    他拔下短箭,關上窗戶,低聲命令:“點燈!”


    燭光下可見白布上清晰的八個大字——以下犯上,速速離去!


    公孫羽驟然變色,握著白布沉默了下來。


    屋中的劍士們麵麵相覷:“師兄,是非攻院的人嗎?”


    公孫羽急迫命令:“不管是何人,務除強敵!出門!布劍陣!”


    墨家子弟是在和強國軍旅的對抗中錘煉出來的,素來有團體行動的極高素質。


    每個劍士非但是單獨的劍道高手,而且有結陣而戰的軍事傳統。


    二人出行,必有配置,三人出行,必有陣法,這是墨家的行動法紀。


    凡三人以上者,墨家子弟必結陣而戰,從不像普通江湖遊俠那樣追求單打獨鬥。


    在墨家的理念中,任何行動都是作戰,而不是個人決鬥,必須最快地消滅對手。


    現下之所以有十三人在大梁魏國官府鐵坊“做工”,而私家作坊則是三三兩兩,為的就是在這裏保持最強的“天地劍陣”。


    天地劍陣,是按照天幹地支搭配作戰的一種步戰結構。


    墨家子弟甚至在騎兵衝鋒的洶湧波濤中,也能依靠這小單元陣法結成孤島巋然不動。


    墨子年老之後,天地陣法由上任钜子孟勝等劍術大家不斷完善,成了墨家十餘人攻防的基本陣式。


    十二人出戰,一人留守,是公孫羽早就謀劃好的應急對策。


    他知道江寒的武力並不出眾,就算得到了孟勝的內力,最多不過是一流高手,自己配合劍陣殺他綽綽有餘,隻是想不到在這裏就要突然使用。


    大門無聲地驟然閃開,十二條黑影箭一般連續衝出,眨眼之間便在院中站成一個錐形的陣式,每人手中的劍竟然長短不一。


    公孫羽站在錐形的底邊中央,向屋頂拱手道:“何方高朋?敢請現身答話。”


    話音剛落,四麵屋頂上陡然樹林般立起一道人牆黑影。


    一個弟子低聲道:“報師兄,二十三個。”


    公孫羽冷冷笑道:“爾等襲擊我墨家弟子,究竟受何人差遣?”


    “爾等必須立即出城迴山,否則,我門將誅滅你們這些亂上的刺客。”


    “誅滅?”公孫羽哈哈大笑:“天下真有不自量力者,請吧。”


    “放箭!”


    隨著屋頂粗糲的怒喝,四麵火箭齊發,道道藍光尖厲地唿嘯著向院中疾射。


    不等公孫羽發令,墨家劍陣自行發動,劍光霍霍,將藍光箭雨紛紛擊落,沒有一個人受傷。


    雖則如此,那帶磷燃燒的火油箭卻極難熄滅,許多被打落擊飛釘在門戶窗扇上,將門窗燃燒起來。


    夜半秋風正猛,不消片刻便引得大火四起。


    屋頂上,蒙著麵的梅姑興奮的說道:“公子大哥,下麵著起來了。”


    白雪笑著點了點頭:“撤!”


    屋頂黑影齊聲高喝:“墨家殺人放火嘍!!快來看啊!!”


    喊完就四處散去,屋頂上沒有了一個人影。


    公孫羽氣得連連跺腳怒喝:“卑鄙小人!”


    他內心卻很清楚,鐵工坊這種重地,大火一起,官府必然派兵前來救火拿人,屋頂喊聲又點明了墨家,豈能再隱蔽下去?


    對方明明是逼自己離開大梁,倉促間卻想不出留在大梁的辦法……必須撤出!


    否則,神殺劍士縱然強悍,但與魏國官府對上也討不了好。


    “撤出大梁!我來斷後!”公孫羽命令道。


    墨家法紀嚴明,令行禁止。


    公孫羽一聲令下,墨家弟子全數跳上四麵屋脊,四麵散去,公孫羽已經聽見街中人喊馬嘶,知是魏軍開來,提劍在土牆上大書幾字,飛身而去。


    這鐵工作坊本是要害所在,大火一起,滿城驚慌。


    鐵工坊官吏與鐵工們也急急忙忙地趕到,忙乎了一整夜,大火終於被撲滅,清點器物,絲毫無損,隻是客籍鐵工們全不見了蹤影。


    突然,有人喊道:“牆上有字!”


    眾人疾步向前,火把下可見黃土牆上刻著八個大字——“好戰必殺,惡政有報!”


    就在這時,有一個布衣商賈分開人群走了進來,對鐵工坊的管事躬身行禮。


    “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管事認識來人,他是白氏商會在大梁的執事候嬴,平時隻遊走在權貴之間,哪會理他這等小吏。


    “原來是候執事,不知有何賜教?”


    候嬴輕聲在管事的耳邊說道:“昨夜工坊失火,皆因意外,一應損失都由我們白家承擔。”


    “這…不太好吧,看情形,應該是有歹人作祟。”


    “大人若是幫了這個忙,白家必有厚報。”


    管事思忖有頃,向候嬴笑道:“在下明白了,昨夜工坊走水,是因為工匠沒有看好火爐。”


    兩人心領神會,相視一笑。


    ……


    位於大梁的魏室行宮裏,一個侍女引著田盼進來。


    落月公主起身迎接,興奮地望著他:“盼兒,又有好音訊了?”


    田盼笑著拱手道:“對於公子卬來說,不是什麽好音訊喲!”


    “那就更好!快說來聽聽!”


    “丹陽、方城皆有墨者助楚人守城,太子罃久攻不克,急上火了,頭疼得厲害,連換三撥疾醫,仍不見輕!”


    “公子卬雖破陳邑,卻被楚軍偷襲,已經退到榆關,與楚軍對峙,短時間內無法班師。”


    落月公主追問:“還有嗎?”


    “趙、韓、衛、鄭皆已出兵,衛、鄭大軍不久後就會到達丹陽戰場,但趙、韓兩國行軍緩慢,不像要幫魏國,反倒像要落井下石!”


    落月公主壓抑住興奮:“快取黑雕來,將這好音訊傳給兄長!”


    田盼擊掌,一人提隻黑雕進來,情報已經綁好,落月公主接過鳥籠,到門口放飛。


    看到黑雕盤旋飛遠,她的淚水流了出來。


    “小姑?”田盼小聲叫道。


    落月公主扭身走迴,在幾案前坐下:“筆墨伺候!”


    侍女取過筆墨,落月公主寫好一函,親手封起,交給田盼:“幫我將此信轉遞公子卬。”


    然後轉頭又對侍女:“收拾行囊,明日起駕!”


    侍女興奮地問:“是去榆關嗎?”


    落月公主啐她一口:“你個烏鴉嘴,還真以為本公主要嫁給那個連嬰兒也不肯放過的畜生嗎?”


    田盼聞言一愣,小聲問道:“小姑要去哪兒?”


    落月公主一字一頓:“迴臨淄!”


    “這這這……”田盼急切道:“萬萬不可!”


    “為何不可?”


    “小姑若迴臨淄,我們就功虧一簣了!”


    “我不想待在此地!更不想嫁給那個畜生!”


    “小姑。”田盼輕歎一聲:“眼下是最最關鍵時刻,我們既已走出第一步,第二步就不可不走了!”


    落月公主緊盯住他,聲音從牙縫裏擠出:“無論你怎麽說,我隻有一句話,死也不會嫁給那個人,你看著辦!”


    田盼一時間沒了主意,突然想起了江寒還在逢澤,要不然…迴去問問江先生有沒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


    江寒坐在帳中,麵前的茶水已經換了幾遭,還是沒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徐弱抱著劍坐在一旁打著瞌睡,突然驚醒,揉著眼睛打量著四周。


    “钜子,天都亮了,公孫羽應該不會來了吧。”


    “奇怪,昨夜是他們殺我最好的機會,不該不來的。”


    江寒眯著眼睛,斟酌著,難道這背後有什麽陰謀,或者說發生了什麽變故?


    “景山,你去查一查,昨夜大梁城中出了什麽事?”


    “好!”徐弱站起來拱了拱手,離開了大帳。


    不多時,去探望落月公主的田盼從大梁城中迴到了行轅,向江寒闡述了落月公主的態度。


    江寒眉頭微微皺起:“時間還很充裕,你先將此事匯報給齊候,收到他的迴信後,我再來想辦法。”


    田盼點了點頭:“有勞先生了。”


    大梁城外一處荒野,公孫羽帶著二十幾個劍士灰頭土臉的坐在這裏,臉上忿忿不平。


    敵人是一夥使用奸詐手段的小人,連正麵交鋒的機會都不給,讓人很是憋屈。


    一個穿著黑色麻衣,腳下踩著草鞋的老者走了過來,蹲在路邊,解下磨破得不成樣子的草鞋,“啪”地扔到草叢裏,指桑罵槐道。


    “魏地這草不好,才走一天就成這樣了!”


    公孫羽迎了上來,垂頭喪氣的說道:“師兄,計劃失敗了。”


    “你呀!”相裏勤瞄了一眼公孫羽,搖頭道:“太過急躁,今夜隨我一起去向钜子請罪。”


    公孫羽的臉色一紅:“和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你殺了他就能解決問題嗎?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聽我的,晚上去見見他。”


    相裏勤從背囊裏取出一雙新打的鞋子,用毋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


    “鐵匠坊失火,客籍鐵匠不知所蹤……”


    江寒沉吟了半響,收起了白布:襲擊墨家者,究竟是何方勢力?


    以他對天下民間力量的了解,一時也想不清來路。


    能在大梁城將二十幾個墨家劍客在片刻之間幹淨利索地趕走,絕不是等閑門派。


    戰國學派中,能和墨家在秘密行動上一爭高下者,唯有神秘莫測的鬼穀子一門。


    其餘學派雖多有深藏不露的特出劍士,畢竟是修學為主,不可能實施這種霹靂風暴般的襲擊行動。


    即或是名將淵藪的兵家,也因誌不在此而素來不事秘密行動。


    那麽說,是鬼穀子一門發動了這場襲擊?


    不可能,鬼穀子一門出山,為何要幫助墨家平複內亂。


    匪夷所思,難道這天下還有我不知道的隱藏勢力?


    不過從行事來看,這支神秘的力量,是友非敵,到底是何人在暗中幫助我。


    大梁城中發生的變故,讓江寒陷入了迷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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