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澤齊國行轅的大帳中,燈火通明。


    風塵仆仆的徐弱徑直地跪坐在了江寒麵前的席子上,拿起桌上的壺子,給自己倒了杯水。


    江寒側過頭,看向徐弱。


    “趙國、韓國有什麽動向?”


    徐弱擦掉嘴角的水漬:“趙國晉陽令趙豹,韓國宜陽令韓仲各自領兵三萬,但在行軍路上拖拖拉拉,至今還未到楚境,兩國還在國內大肆征兵,不知意欲何為。”


    江寒拿起了冒著熱氣的茶杯吹了吹,笑了一下:“趙國謀衛,韓國圖鄭,中原將陷入混戰了。”


    “這…”徐弱張了張嘴巴,最後垂下了手,搖頭。


    “钜子果真要看天下陷入戰火中?這樣的話,會苦了諸國的百姓。”


    江寒沉默了一下。


    “景山。”


    他笑著看了一眼徐弱。


    “這仗今日不打,明日也要打,總有人要去打,不如早些將它打完。”


    說完,他喝盡了杯中的水。


    “若是天下諸國能夠相安無事,不打仗便好了。”徐弱沒由來的,一句話說了出來。


    江寒聽著這天真的想法聳了一下肩膀:“天下諸國共存,就不可能不打仗,除非,能夠共為一國,否則這諸侯戰亂,又哪來的百姓天下。”


    徐弱無奈的垂下了頭:“钜子,天下大小諸侯十餘個,真的能共為一國嗎?”


    “不努力怎麽知道。”江寒勾著嘴巴,喃喃道:“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突然,江寒聽到帳外有異響,大喝一聲。


    “什麽人?”


    一道白光閃過,他緊走兩步,仔細一看,竟是一支短箭釘在書案上。


    箭頭下還帶著一片白布,扯出一看,上麵分明畫著一柄短劍刺進一個黑衣人的胸膛,下麵還有四個大字——好戰必殺!


    江寒驚訝地四麵打量,拿出短箭仔細觀察了一下,臉上露出了苦笑。


    “钜子,這是…這是我們墨家的箭矢啊。”徐弱驚唿出聲。


    “沒錯!正是墨家的箭矢。”


    江寒眉頭一挑,他做夢也沒想到,這種箭矢有一天會射向自己,他快步走出大帳,來到帳外沒遮攔處佇立不動。


    此時正當月初,沒有月亮,夜黑如漆,秋風唿嘯,江寒黑色的長衫隨風抖動。


    他注目樹頂,已經看見一個極模糊的黑影伏在樹梢,他的右手輕輕搭在腰間,依舊一動不動地站著。


    突然,樹梢上的一個黑影暴起,黑暗中隻聽一片尖銳的嘯聲,數不清的短箭從四麵八方向江寒飛來。


    瞬間之際,江寒腰間的非攻劍正欲出鞘,卻見一個黑色鬥篷從林間飛出,撲入箭雨,劍光大起間短箭紛紛落地。


    “何方歹人,竟敢偷襲墨家钜子!”


    一聲清喝,一個一身布衣頭束白巾的俊秀青年從林間走出,身後還跟著與她形影不離的梅姑。


    見來了支援,樹上的幾個黑影淩空而去,逃進了林中。


    “雪兒?你怎麽會在這裏?”江寒麵露驚訝之色:“來,快進帳內敘話。”


    “好!”白雪點了點頭,梅姑與黑衣劍客也不作聲,默默跟在白雪身後走進了大帳。


    進入帳中,倒是白雪率先問話:“江大哥,你為何在此遭到了刺客的襲擊?難道是魏候發現了端倪,要對你下手?”


    江寒輕歎一聲:“雪兒,不瞞你說,今夜的刺客,十有八九是我墨家弟子。”


    白雪麵露驚愕之色:“江大哥不是墨家钜子嗎?怎麽會遭到門下弟子的刺殺!”


    “此事一言難盡。”江寒擺了擺手:“你怎麽來逢澤了?”


    白雪紅著臉笑道:“你來魏國二十多天,也不知道去安邑看看我,還不許我來看你嗎?”


    江寒笑了笑:“雜務繁多,一時抽不開身,白叔父身體如何?”


    “父親身體尚好,最近還收了一個弟子。”


    江寒挑了挑眉:“叔父還有如此雅興?當年他可是連我都看不上的,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天才竟然能獲得叔父的青睞。”


    “有時間你去安邑,我帶你見見公孫師弟。”白雪笑道。


    “他姓公孫?他叫什麽名字?”江寒急切的問道。


    “他叫公孫衍。”


    “果然是他,怪不得能入白叔父之眼。”江寒哈哈大笑。


    “江大哥認識公孫師弟?”


    “不不不,神交已久。”


    白雪麵露狐疑之色,江寒怎麽會知道安邑的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迴去得好好問問公孫衍,看他們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


    “江大哥,我來找你,還有一事,石磨已經在中原之地傳開了,秦國的麥粉不好賣了。”


    “那就平價售賣,有利潤就行。”


    其實,江寒早就知道,麥粉這生意長不了。


    雖然之前石磨隻在墨家的手中才能製造,但這東西原理並不複雜。


    沒有打石經驗的普通人,就算天天用著,也做不出來,但若是一個經驗豐富的石匠,隻要能在石磨前研究了幾個時辰,或者得到了草圖,就能模仿。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雖然江寒叮囑墨家工匠,像龍骨水車、石磨等東西,切勿外傳。


    但他不可能堵住所有的漏洞,這些東西一旦投入使用,總會有人研究的。


    所以,小麥的買賣,就是過把癮就死的生意,隻能讓貧瘠的秦國補一口血,卻不能讓秦國真正的富裕起來。


    輕微的一聲響動,徐弱拿著掉落在帳外的短箭走了進來。


    “钜子,刺客確是我墨家弟子無疑了,我有一種預感,是公孫統領的神殺團出山了。”


    白雪大大驚訝:“還真是墨家?這可是太教人想不到了。”


    江寒將書案上的帶著白布畫的短箭遞給白雪。


    “你看,這是他們的警告袖箭,好戰必殺,普天之下,這樣的團體,除了我墨家,焉有第二家。”


    先前一直沉默不語的黑衣劍客輕笑了一聲:“還真有氣魄,暗殺還先下戰書,不愧是兼愛之心也,如此說來,當是墨家無疑了,墨家弟子刺殺墨家钜子,倒是讓在下開了眼。”


    江寒能理解相裏勤、公孫羽等人的心情,在他們眼中,主戰的墨家钜子就是一個異端,比暴君惡臣更加可恨。


    墨子尚在的時候,還能壓製住主戰派和止戈派的爭端,墨子離世,兩派的矛盾早晚會爆發,但江寒沒想到的是,會來得這麽快,這麽激烈。


    自古以來,人類在思想上的衝突都是不可避免的。


    儒家的心學、理學之爭,法家的愚民、智民之爭,到了現在還有鷹派和鴿派之分,就如同道家陰陽論的哲學,兩者是相對的,也是統一的,會在不斷的爭鬥中成長,完善。


    “理念不同而已,道不同不相為謀。”江寒笑著拱了拱手:“還未請教壯士高姓大名。”


    黑衣劍客迴禮道:“候嬴。”


    “原來是候先生,失禮了。”


    候嬴報以一笑,再次沉默了下來。


    白雪皺起了眉頭:“江大哥,既然已經知道了襲擊你的是墨家神殺劍士,你打算如何應對?”


    “這是飛來橫劍,應對方略我還得想想,我眼下要說的是你。”


    “我?說,教我做甚?”白雪念著墨家誓詞笑答:“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你必須立即離開逢澤,迴安邑等我。”江寒板起了臉,沒有一點兒笑容。


    “如何?讓我迴安邑?不行!”白雪驚訝得驟然高聲。


    “聽我說,雪兒,逢澤現在很是危險,依神殺劍士的能力和縝密,整個行轅都會在監視之列,尤其是今晚,你們狙擊了他們的第一次攻殺,他們不久一定會發現你們。”


    “墨家雖講兼愛天下,但對行動中的擾亂和對手卻從不手軟,曆來如此,我了解墨家。非但你必須離開,侯嬴兄也必須離開。”


    “那你?你也離開嗎?”白雪淡淡笑問。


    江寒哈哈大笑:“豈有此理?我身為墨家钜子,豈能被墨家弟子嚇得退避三舍?我還要看看這公孫統領的神殺劍士究竟有何種高明手段。”


    “那我為何要離開?就因為些許風險?”


    “你怎麽就不明白?”江寒著急了起來:“你在逢澤,我就會分心,萬一你有個閃失,我……我怎麽向白叔父交代。”


    白雪見江寒如此為自己著急,心中一陣熱流,思忖有頃,淡淡笑道:“好,我走。”


    “雪兒。”江寒長長的一聲歎息,隨即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你在安邑等我,很快我就去看你!”


    “我曉得,我走。”白雪嫣然一笑:“你可不要食言。”


    白雪起身,轉頭道:“侯大哥,走了,迴安邑。”


    “莫急。”江寒站起來從腰間抽出一支精致的細劍,彎下腰圍在白雪腰間,一搭劍柄劍尖的銅扣,“叮”的一聲振音,白雪腰間多了一條鋥亮的腰帶。


    “這是我專門為你鍛造的素女劍,細薄柔韌之極,去鞘可做腰帶,鋒銳可斷金玉,你帶上防身。”


    白雪抬頭仔細地端詳著經常出現在她夢中的這副麵孔——他黑了,瘦了,下頜的胡須也留起來了。


    再也不似少年時那般無憂無慮了,一個姿容挺拔的年輕士子,臉上竟然刻下了深深的滄桑憂患。


    白雪的熱淚情不自禁地湧流出來,輕輕抱住江寒,在他耳邊悄聲道:“不要再幾年杳無音訊了,我在安邑等你。”


    江寒的身體先是僵住,隨後伸手摟住白雪,撫摩著她長長的黑發,心中也是一陣異常的激動。


    溫柔細膩而又明晰的女兒心總是像潺潺小溪,能夠滲透到男人心田的溝溝壑壑,可能這就叫溫柔鄉吧。


    此時江寒大概能理解倉央嘉措寫下“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時的心境。


    若能選擇,他多想與心愛之人泛舟湖海,遠離世間的紛爭……


    可如今,劍已出鞘,他已經沒有了選擇的機會,孟老頭,害人不淺……


    兩人分開,白雪頭也不迴的轉身走出了大帳。


    白雪離開後,徐弱上前一步,拱手道:“钜子,用不用通知苦獲統領,讓他帶著非攻院弟子來逢澤。”


    江寒臉色凝重的搖了搖頭:“先不必,我要找機會見一見相裏勤和公孫羽。”


    秋深涼如水,風停了,細細的霜花開始降落,三匹快馬離開了逢澤大營。


    梅姑疑惑的問道:“公子,我們真要迴安邑嗎?”


    白雪搖頭一笑:“當然不迴,先去大梁城中。”


    ……


    日上東山,大梁城四門進進出出,一片忙碌景象。


    占據了地理優勢商業繁華的大梁城,五更開城,二更關城,簡直隻差幾個時辰便是晝夜開城了,在這刀兵不斷的戰國,可是驚人的早開晚閉,除了安邑、臨淄,大梁便是第三家。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車馬中,一輛篷車轔轔出城,趕車的是一個陰柔的少年。


    篷車駛向大梁城南的河穀,又轔轔進入河穀南麵的山林之中。


    秋野山岡,樹木蕭疏,眼界很寬,但卻難以看清這片岩石嶙峋的山穀。


    篷車在隱蔽處停了下來,少年下馬笑道:“吔!好去處,誰都找不見。”


    篷車裏一陣笑聲,白雪走出了笑道:“又不是做賊,怕人找見嗎?”


    少年做個鬼臉:“我才不怕,有人怕。”


    白雪笑道:“小妮子!快看看,侯大哥來了沒有?”


    少年一縱身飛上了一方高高的岩石,抬頭一望:“來了,侯大哥騎術蠻高的。”


    白雪笑道:“侯大哥本領你還沒領教過,二十年前就是著名劍士了。”


    少年跳下岩石:“那就好,我們三個就行了,何必再找人?”


    白雪板著臉道:“做事要的是成功,不是逞能,明白?”


    少年吐吐舌頭笑道:“明白了,公子大哥。”


    但聞林外馬蹄聲響,一個黑衣騎士已經從林間小道飛上山頭林中,來到岩石後麵下馬,從容拱手道:“公子到了。”


    白雪笑著點了點頭:“侯大哥,挺快,先將我們的車馬安頓下來。”


    候嬴道:“不難。當年我在這修的貨倉大著呢,你們來看。”


    他將馬拴到一棵大樹上,領二人來到小山頭背後。


    山頭背後是陽麵,一片樹林在錯綜零亂的岩石縫隙中生長出來,枝蔓紛披,灌木叢生,覆蓋了這片嶙峋嵯峨的岩石山頭。


    “這兒有什麽呀?”少年的馬鞭抽打著枯黃的草梢。


    候嬴笑道:“梅姑,別急,跟我來。”


    三人繞過幾塊山石,來到一個低窪避風的山坳,撥開山體的一片灌木,一個山洞顯露出來。


    “跟我來。”


    黑衣人走進山洞,白雪和梅姑跟著進入,發現山洞裏空蕩蕩一無物事,隻有暖烘烘的幹燥氣息和腳下的敗草枯葉,怎麽看也是一個空蕩蕩的尋常山洞。


    “侯大哥,這就是貨倉嗎?”梅姑驚訝。


    候嬴沒有答話,走到洞底,刨開腳下的亂草,在一塊大石上連跺三腳。


    片刻間,隻見山洞盡頭的大石軋軋分開,一個寬闊的洞口頓時顯現出來!


    主洞寬敞,約有十丈方圓,洞中間是石桌石凳,角落裏是拴馬樁與馬槽。


    主洞四周有六個封閉的小洞,顯然便是真正的貨倉。


    候嬴指著小洞道:“小洞隻有兩個儲存貨物了。昨夜我已經將另外幾個小洞重新收拾,可做安歇之地。這洞中冬暖夏涼,唯有水源稍稍不足。”


    “侯大哥,真是用心良苦。”白雪點頭讚歎。


    “公子有所不知,白公要求開在每個諸侯國的店麵,都必須有隱蔽的秘密貨倉,既能就近儲存貨物,又能防止被戰亂洗劫,後來打仗不停,不再擴大商事規模,這貨倉也就用處不大了。”候嬴頗有感慨。


    “不,用處照樣大。”白雪興致勃勃。


    “公子有心商機?”候嬴頗是驚喜。


    白雪笑著搖頭:“我不是經商材料,我是說,戰亂一起,這裏便是極好的藏身之地,我們將車馬藏在這裏,好生休憩一番,等人到齊,晚上做事。”


    片刻後,三人出了山洞,繞過山頭,將篷車馬匹趕進了山洞。


    入夜,山風唿嘯,十幾個黑影離開山頭,向大梁城南門而來。


    夜不關城的大梁,初夜時分正是商旅進出頻繁的時候,十幾個黑衣人在服飾各異的列國商人中毫不起眼,順利入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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