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鞅這一問,激起了屍佼的興致。


    “衛鞅,你跟老夫來。”屍佼起身來到了院子中,衛鞅跟在了他的身後。


    “你看,這夜空中是何物?”


    衛鞅仰起頭順著屍佼手指的方向看去。


    “先生,是滿天繁星。”


    屍佼微微一笑,指著井口問道:“你再看,井中是何物?”


    衛鞅低頭看向幽深的井口:“是甘甜的井水。”


    屍佼搖了搖頭:“天上有著數不盡的星辰,而自井中視星,所見不過數星,我們都被遮蔽了雙眼,天下之大,豈是我們一雙肉眼能夠看清的?”


    衛鞅陷入了沉思,不見全貌,不予置評。


    人的視野,思維都是狹隘的,都會有主觀意識,所做出的評判,難免會有一些偏頗。


    就如同井中的星星一樣,難道你能因為井中隻有幾顆星星,就去說天上隻有幾顆星星嗎?


    衛鞅躬身行禮:“敢問先生,天下…有多大?”


    屍佼捋著白須悠悠道:“有宇宙之大。”


    “何為宇宙?”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君王也好,奴仆也罷,不過都是宇宙中的一粒塵埃。”


    衛鞅一陣失神,似乎正是如此,天地間的一切事物都逃脫不了宇宙的範疇。


    那人於宇宙間是何地位?日月星辰,春夏秋冬於宇宙間又是什麽地位?


    衛鞅滿頭大汗,屍佼突然大喝一聲:“醒來!!固守己道,狹以成一,所求極致,皆為大道。”


    衛鞅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哈哈大笑:“宇宙是先生心中的天下之大,而衛鞅心中的天下之大,隻有一國之大。”


    “哪一國?”


    “天下為國!!聖人苟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禮。”


    這一刻,衛鞅明白了,自己追尋的變法,迥然不同於李悝、吳起,不是“以力役法”的勢,也不是“靜因無為”的術,而是一條讓“世人明法”的法道。


    是如同孔子教化,墨子兼愛一般的大道所在。


    “然也,然也。”屍佼大笑著點頭,從懷中掏出了一本抄寫的羊皮書,遞給了衛鞅。


    屍佼心中的道,是探求宇宙間的本質,探求自然運行的規律,行天道。


    而衛鞅心中的道,是為法學之巨子,保黎民之權利,行人道。


    “你已經明悟了心中的大道,這本書中有你想要的答案。”


    衛鞅接過羊皮書,書皮上有三個拳頭大的字——鬼穀子。


    “這是曾在楚國天門山洞中授徒,深不可測的鬼穀先生所著之書?”


    屍佼慨然歎道:“正是,說到鬼穀子,那真是大海汪洋,難以盡述,即以門人學生論,也是人各一學,老夫窮盡一生,也難明其中的玄妙。”


    “人各一學?”衛鞅驚訝地看著屍佼:“世間有這等淵博奇人?”


    屍佼點頭微笑:“孔夫子雖說首倡因材施教,可他的學生幾乎都是一個味道,鬼穀子不同,他的學生每人都是一家之精華。”


    “不光老夫,就連墨翟都算是鬼穀子的半個學生,而且鬼穀子尚有法家、陰陽家、道家、商家,諸多學生不為世人所知。”


    “所治何學,完全是鬼穀子根據其性情、誌趣、意誌、天賦確定,且都是單獨或同門傳授,非同門學問者從不相通。鬼穀子究竟有幾多弟子,大約永遠沒有人知曉。”


    衛鞅震驚的抬起了頭:“如此說來,先生也是鬼穀門生?”


    “百家之學,皆源於鬼穀。”


    ……


    雲夢山鬼穀。


    晨間的陽光都是懶洋洋的,似乎正趴在那木屋頭小憩。


    遠處的林間傳來鳥鳴,不知是什麽鳥,叫得清脆,卻是遠遠的也聽不清。


    木屋中,白衣的老者手中捧著一個茶杯,他麵前端坐著兩個少年,一個是十七八歲的模樣,另一個隻有十三四歲。


    老者緩緩的開口:“四國分齊,齊國當持何策?”


    短短的沉默。


    龐涓先開口說道:“大事不賴眾謀,大功不賴聯軍,齊國可讓西部十城以保臨淄。”


    “上兵伐謀,讓利與四國,四國分利不均,必定會內亂,齊國之危可解。”


    孫伯靈迴答的比龐涓慢了一些,靜坐思考了一下。


    “齊國若割讓十城,則黃河天險盡失,山東無險地,當有國破之危。”


    “齊國應當聯合中山、宋、衛、魯等千乘之國,二百年前晉獻公先滅虢國,再滅虞國,唇亡齒寒的道理世人皆知,齊國這種強國若亡,那些千乘小國更加沒有自保之力,所以一定會出兵相救的。”


    鬼穀子沒有說誰對誰錯,隻是點了一下頭。


    兩個人的迴答各有長短。


    龐涓低估了人心的貪婪,區區十城,滿足不了四國的野心,割肉喂狼。


    孫伯靈沒有看清局勢,衛國早就成了魏國的附庸,為了討好魏國,衛國國君竟然甘願降公為候,這樣怯弱的君主,怎麽敢去進攻盟主國?若是去衛國求援,打草驚蛇。


    鬼穀子摸著自己的胡子,吩咐道:“限你們二人在十日之內,每人弄到百擔無煙柴。”


    龐涓和孫伯靈相互看了看,十日砍一百擔柴,不是什麽易事。


    龐涓起身拱手:“先生,學生這就上山砍柴。”


    說罷,他就急匆匆的離開了木屋,拿著柴刀匆忙的向山上走去。


    剛剛走上山間的小路,龐涓迎頭撞上了赤足而行的墨子,急忙躬身行禮。


    “見過墨子大師。”


    墨子摸了摸光禿禿的頭頂,疑惑的問道:“龐涓,你這麽匆忙是要去幹嘛?”


    “迴墨子大師,先生讓我十日之內準備百擔無煙柴,我正欲上山伐木。”


    百擔無煙柴?墨子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龐涓,你要慎思慎行!”


    龐涓一時間沒有明白墨子話中的含義,墨子也不點破。


    “你家先生可在廬中?”


    “在的。”


    墨子點了點頭,飄然而去。


    龐涓看著墨子的背影搖了搖頭,握緊了柴刀,繼續向山上走去。


    ……


    “王詡老兒,你還真是誤人子弟,兩個軍事奇才,竟然被你派到山上砍柴。”墨子笑著坐在鬼穀子的對麵。


    鬼穀子微微一笑,並不在意,墨翟的口舌之利天下人皆知。


    墨子可是戰國時期第一大噴子,等到墨子死了後,第一大噴子的名頭才被孟子接了過去。


    “墨翟老兒,如此氣勢洶洶的來找老夫何事?”


    墨子從袖子裏掏出來一張帛巾,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眉目間掛滿了笑意。


    “看看,齊國之危,解了!”


    鬼穀子捧起了帛巾看了一眼,搖頭一笑:“這小子算計了全天下的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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