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下午,太陽已經西斜,但熱浪依舊肆虐,一隊騾車吱吖吱吖地行走在崎嶇不平的鄉道上,間或夾雜著一陣驅使牲畜的吆喝聲。陽光之下,坦胸赤膀的車夫力夫們揮汗如雨。


    曹信誠站在路邊,手中的蒲扇搖擺著驅走煩人的熱浪,道路的前方,遠處的馬營鎮隱隱在望,他迴過頭,看著堆滿糧食的車輛從身邊徐徐經過,糧食裏麵,藏著這世間人們最愛的東西,如今,勝利在望了……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他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在不熟悉他的人眼裏,像極了一個視糧如命的土財主。


    壽張縣馬營鎮,寬廣的大院裏,一群精壯的漢子正在燕一飛的指揮下將裝糧的麻袋搬運到馬車上,不久之後,近三十輛大車已裝滿了糧食,大漢們忙碌著用繩索固定好麻袋,然後覆蓋上防雨的油布。


    小邱莊裏長邱安虎陪著曹信誠站在一邊觀看,曹信誠在他這裏,他每天都是寢食難安,深怕哪一天成群結隊的官兵蜂擁而至,如今瘟神將去,懸著的心總算可以放一放了。


    最後一輛馬車捆綁完畢,甲首邱大牛向這邊喊道:“曹掌櫃,二哥,這些糧食都弄好了!”


    邱安虎朝邱大牛點點頭,然後對著曹信誠道:“曹掌櫃,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曹信誠心情很好,“嗬嗬,有勞邱莊主了!”


    “此去路途還遠,這一路上曹掌櫃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啊!”


    “這個自然,謝邱莊主關心!”


    “如此兄弟們便告辭了!”


    “在下已在酒樓定了酒菜,待兄弟們用過晚飯再走不遲嘛!”曹信誠客氣著挽留。


    “多謝曹掌櫃好意,不過天色已晚,我等迴莊還需一段時間,就不叨擾曹掌櫃了!”


    “那下次路過貴地,邱莊主可要給個麵子!”


    “曹掌櫃言重了,好說好說!”


    夕陽的餘暉中,兩個做賊心虛的首領終於拱手作別,這一票雙方共損失了十幾條性命,但在將近六萬兩百銀麵前,這點損失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目送邱安虎一行人漸行漸遠,曹信誠朝旁邊遞過一個眼神,立刻有兩個手下跑過去,將院門關上,然後閂好。


    曹信誠轉過身來,院子四周散落著二十來個手下,從他們的眼神中,曹信誠看到了大功告成的喜悅,他心裏明白,這些手下都在等著自己發話。


    曹信誠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心裏一時間有些悵然,早些年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十三太保,如今在場的,連他隻剩下六人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真金白銀乃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無影之刀。這些年的劫掠中,老九與老十先後死在苦主們的反抗中,老六病死,老八與十一壞了規矩內訌被執行了家法,老三在不久前的劫鏢行動中身死道消。


    老二雖然沒有金盆洗手,但也找了個營生在做,算是他們的外圍,已經好多年不隨他們行動了。


    在場大多是後加入的兄弟,他們加入的時間有先有後,但每人身上都背負了人命,有了這投名狀,他們與自己這些老馬匪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想跑是不能的了。


    根據事前的約定,此次鏢銀雙方四六分成,他們一方分得六成,合計三萬多兩白花花的銀子,這比他們以前十年搶劫加起來的還要多的多,想想就覺得激動。


    望著一張張熟悉的麵孔,曹信誠本想說些慷慨激昂般的豪言壯語,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現在未到濟寧,其實塵埃尚未落定,身在他鄉,需防隔牆有耳!


    曹信誠擺擺手道:“老四老七到我屋裏來,老五領幾人好生看著糧食,其餘的先下去歇著吧,等會飯菜到了,再與眾位兄弟把酒言歡。”


    燕一飛是早上接到的通知到馬營鎮的,他與老七帶著另外兩人到達時,大哥曹信誠並不在,留了老五在這裏照看著。燕一飛到達時,這裏也收了些糧食掩人耳目,畢竟他們假扮糧商,若隻收小邱莊的也容易引人注意。


    半個個時辰前,曹信誠才押著糧食到達這裏,因有外人在場,他們之間也沒顧得說上話,如今諸事已了,兄弟夥可以好好說說話了。


    “大哥,明日一早就出發嗎?”


    剛一進屋,屁股剛挨著凳子,老七便樂嗬嗬地問道。


    曹信誠看著自己這個堂弟,眼神難得地柔和下來,他一向對底下人嚴厲,下麵的兄弟都有些怕他,但麵對這個堂弟,他卻無論如何都嚴厲不起來,當然,他這個堂弟也遠比底下人在他麵前隨便的多。


    以堂弟的智商,其實並不適合馬賊這個職業,但沒辦法,他們無父無母,自己到處闖蕩幹些殺頭的買賣,結了不少仇家,怕連累到他,隻得帶在身邊,可惜堂弟確實不是這塊料,給他捅了不少婁子,所以這幾年每逢有大的買賣,往往都將他支開,讓自己最信任的老四燕一飛看著他。


    “是啊,明天一早就離開此地!”


    “那就好!可把老子憋壞了!”


    曹信誠搖搖頭笑笑,轉過頭問燕一飛:“一飛,這些天沒什麽情況吧?”


    燕一飛搖搖頭:“情況倒是沒有,不過小弟總覺得此事未免過於順利,心裏有些不大踏實!”


    “哈哈,這不正好嗎,大哥將那些人都滅了口,誰知道是咱們做的?那些官府隻會收租,怎麽會查到我們頭上?”


    燕一飛皺皺眉頭,他心中十分厭惡這個叫曹信忠的家夥,可當著大哥的麵,又不好表現出來。自己的這個大哥,實在是個十分護犢子的人,老八與十一之所以內訌,很大程度上與這個白癡有關。不過你說他二吧,有時候說起話來也是頭頭是道。你說他正常吧,關鍵時刻腦子裏確實又缺一根筋。


    “信忠啊!大哥一再交待你,出門在外,小心禍從口出,怎麽你還是這個樣子?”曹信誠輕聲責備著這個堂弟。


    曹信忠訕訕笑了笑:“大哥教訓的是!”


    “一飛你說的有理,咱也覺得出了這麽大的事,按理說應該有些波折才是,可偏什麽動靜沒有,所以這心裏總是不踏實?”


    燕一飛點點頭道:“也許是我們多慮了吧!要出事早就出事了,官府不會等到今天!”


    曹信誠將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著,腦海中又浮現出範無錫的身影,此人來的蹊蹺,按說作為糧商,應該會提前到達此地才對,可此人前些日子才匆匆到來,想想確是有些嫌疑。但他們查來查去,也沒發現有何不妥,昨天邱安虎還說,這姓範的與羅文義在這馬營鎮周邊已收了不少糧食,都放在馬營鎮這邊的糧倉裏,縣城那邊的糧倉裏據說也收了不少,若照這樣分析,姓範的也看著像是正兒八經的糧商。


    管他呢,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自己好歹還有二十幾個刀頭舔血的亡命之徒,若真到那個地步,打不過還能跑不過嗎!


    曹信誠卻不知,他的對手並不是官府,而是一個來自於後世的未來人,幾百年的知識與經驗積累,各種偵查與反偵查的手段,足以對他形成降維打擊,他雖有疑惑卻一無所獲,若沒有足夠的運氣的話,可以說輸的一點都不冤。


    此時在馬營鎮的另一邊,曹信誠懷疑的對象範無錫正在那裏等待消息。


    不久之後,一個農民模樣打扮的中年男子被帶了進來,這男子是當地人,楚天舒的手下,特派來給範無錫使喚的。


    “範掌櫃!”男子拱拱手,“小邱莊的人都迴去了!”


    “坐下說!”範無錫指指椅子,“不急,先喝口茶再說。”


    天氣炎熱,男子來得匆忙,也極是口渴,他聞言也不客氣,將桌上的涼茶一飲而盡。


    範無錫看他喝完,問道:“那姓曹的呢?”


    “姓曹的與他的手下都留在那院子裏,在下裝作路人從院門望了一眼,院子裏起碼有三十車糧食,裏麵鬧哄哄的人也不少!小邱莊的人離去後,裏麵的人將院門關上了,於是在下便前來相告!”


    “嗯,辛苦你了!先下去歇著吧,今晚就不必去盯著了,明日一早讓老徐去盯,看他們走哪條路線!”


    “是!”


    男子離去後,範無錫坐在那裏想著事。沈銳已經離開兩天了,不知道此刻已經布置的怎麽樣了,目前壽張這邊他在主事,為了不出岔子,這方方麵麵他都得反複思考,既要獲得第一手資料,又不能露出馬腳,過得戰戰兢兢。


    雖然他很想打探姓曹的運糧路線,但思慮萬千,還是打消了這樣冒險的想法。據他分析,姓曹的大概率會往東走,無他,東邊有大城市,還有運河,這是糧食最經濟的運送方式,腦子正常的糧商,都會選擇這個路線,如果姓曹的另辟蹊徑,那更說明他有問題了。


    所以如果姓曹的想要掩人耳目,極大可能會隨波逐流。再者糧食運送緩慢,官道就那麽幾條,一上路自然可以分析得出下一站的路線。


    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待他們明早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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