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懶散地灑下來,透過稀疏的枝葉,落在幾個走街串巷的行人身上,地麵上的身影斑駁陸離。


    臨近正午,城北的一個小院裏,李敢與叔叔李啟成坐在桌前長籲短歎,旁邊的小廚房裏,鍋瓦瓢盆的撞擊聲不時傳過來,這是嬸娘準備午飯弄出來的動靜。


    李啟成不滿地朝廚房方向望了一眼,要是往常,他鐵定嗬斥一番,但今日,他憋住了沒有言語。


    沈銳被劫事件,雖然在李敢的奮力拚搏之下,兩個匪徒伏法,但依舊沒有改變任務失敗的事實,因為雇主乃是英國公府的人,事後到順天鏢局交涉,表示嚴重不滿,甚至到了總鏢頭那裏投訴,總鏢頭畏懼國公府勢力,又是道歉又是表示會嚴肅處理保護不力的鏢師,來人這才作罷。


    出事的第二天,總鏢頭便派人通知他們,讓三人到賬房多支取一個月的薪水,之後不用來了。


    李敢的老家在北直隸滄州府,那裏民風彪悍,習武之人眾多,許多人便走上了替人看家護院以及到鏢局走鏢的行當,這種職業雖然不自由和有些風險,但相比於守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收入無疑要高得多。


    李啟成在李敢的這個年齡便經人介紹到了順天鏢局,算下來也接近二十年了,因為常年走鏢,時常風吹日曬,看著麵相顯老,實際上他滿打滿算今年才三十八歲。


    這時,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端著兩盤菜從廚房裏走出來,她是李啟成的長女,之前在廚房給母親打下手。李啟成因為長時間在外闖蕩,成親較晚,所以長女的年齡也不大。


    “爹,哥,吃飯了!”小姑娘說著,將一盤青菜一盤豆芽放在桌上,李敢猜測,中午可能就這兩個菜了。


    叔叔一家在滄州的地產房產都已變賣,雖然成親後便帶著嬸娘到了京城,但一直是租房子居住,兩年前才好不容易攢了銀子買了這個小院子,如今斷了生活來源,身無餘財,三五個月後估計吃飯都是問題。


    至於自己,大不了迴滄州去,自己的父母還在滄州,家裏也有幾畝薄地,想必也餓不死人。


    他們叔侄被順天鏢局除名,想在京城再找一份類似的工作幾乎不大可能,這幾天他們也試著出去找過,但在被問及個人經曆時,一聽說因失鏢曾被順天鏢局除名,都紛紛搖頭拒絕,他曾建議讓叔叔撒個謊,結果惹來叔叔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說誠信乃武人根本,即便去做苦力,也不會去做有失信譽之事。


    說得是那麽個理,可做苦力能養活一大家子人嗎?


    兩個半大小子從院子裏跑進來,大的十多歲,小的七八歲,都是吃窮老子的年紀,他倆是李啟成的長子與此子,之前在院子裏玩耍,如今到了飯點,雖然姐姐還不曾喊叫他們,兩人也都條件反射般地跑迴屋裏,眼巴巴地瞅著桌上的菜食直流涎水。


    小姑娘剛端了兩碗麵條還未放到桌上,院外敲門聲響起,同時一個渾厚的男聲傳進來:“請問李師傅在家嗎?”


    這聲音聽著熟悉,一時間兩人卻也想不起是誰,二人對望一眼,李啟成朝李敢點點頭,李敢站起來出去開了院門。


    敲門的是沈銳的護衛武欽州。


    當然,他身後的少年李敢也認識,便是被歹徒劫走的事主沈銳。沈銳身後還有兩個大漢,李敢卻不認得了。


    武欽州手裏提著禮物,他見是李敢開門,便笑道:“小兄弟也在啊,正好,我家少爺要找你們叔侄有事商量!”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害他們丟了工作,也與沈銳有間接關係,所以李敢見了沈銳,有些不爽,他看了一眼後麵的主角沈銳,見沈銳也望著他,便冷冷道:“這裏在下不是主人,幾位請稍候!”


    說著也不管沈銳他們,轉身便望屋裏走,名義上是去請示叔叔,暗中卻是想給沈銳們一個難堪。


    誰知他剛剛轉身,便見叔叔李啟成匆匆從屋裏走出來,這個院子是個直筒院,院門一開,坐在堂屋便能看到門口情況。


    李敢停住腳步,李啟成板著臉瞪他一眼,斥道:“貴客臨門,怎麽不請客人進來?”接著又換上一副笑臉,朝沈銳一行人抱拳作揖道:“小侄魯莽,還望公子見諒,公子快請進!”


    武欽州已讓開身位,變成沈銳在前,沈銳走進院裏,還禮道:“打擾李師傅了,我們這個時候來,不知李師傅方不方便?”


    “公子哪裏話,公子前來鄙處,那是蓬蓽生輝啊!公子快請!”


    幾人進了堂屋,小姑娘見幾個大男人前來,早躲進了廚房裏,隻有兩個半大小子,還站在堂屋裏好奇地打量著沈銳等人。


    “還愣著幹什麽,快把這些收拾進去!”李啟成見飯菜還在桌子上擺著,連忙吩咐兩個兒子。


    同時李啟成拽過一條板凳,用衣袖擦了又擦,尷尬地對著沈銳笑道:“在下住處簡陋,還望公子海涵!”


    要是換作一般人家的富貴公子,這樣的板凳估計是不肯坐的,但沈銳混不在意,就在那灰不溜秋的板凳上坐下,李敢見沈銳不似做作,到是對沈銳的看法有了些改觀。


    堂屋裏空間狹小,就四條板凳一個飯桌,若將板凳放到飯桌邊,屋子裏幾人將就著也能坐得下,隻是明顯沈銳是來說事的,若是放到桌前,不合事宜。


    至於分賓主坐定的話,更是不可能。是以李啟成隻請沈銳在堂屋居中坐下,其餘人隻能站著了,他們乃沈銳隨從,看到他家這種情況,想必也能理解。


    “李師傅也坐!”沈銳指了指另外一個板凳。


    李啟成乃此間主人,縱然沈銳身份高貴,此時坐下說話也無不妥,於是忙將板凳移到沈銳下首坐下。


    “前來倉促,備了點薄禮,還望李師傅笑納!”沈銳指了指武欽州。


    武欽州將禮品送過來,李敢連忙上前接住,然後放到桌子上。“公子太客氣了,在下不知說什麽才好!”


    李啟成為人正直,阿諛奉承的話說不出口,隻是臉上神色中透著感激。


    沈銳看在眼裏,他點點頭道:“我此次前來,是有事與李師傅商量一下……”他頓了一下,接著道:“聽聞李師傅叔侄因本人的原因被鏢局辭退,不知李師傅可找到了新的東家?”


    李啟成沉默片刻:“唉,我等技不如人,有什麽好說的,出了這檔子事,一時間也難以找到合適的差事!”


    “時候不早,這樣,我們長話短說,此番歸來,我已聽說了當時的情景,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這些也不全是你們叔侄的責任,當然,雇傭你們的不是我,對於國公府的好意,我也不能指摘些什麽,這個還望李師傅理解!”


    李啟成點點頭,又聽沈銳道:“經此一事,我也感到自己身邊人手單薄,我到以為你們叔侄與楊鏢頭表現不錯,想請你們叔侄做我的護衛,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到沈家做護衛?”李啟成與李敢對望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出了這個事,沈家的背景他們多少也打聽到一些,沈家家大業大,這時節治安不大好,富貴人家已悄然興起雇傭護衛,要是能為沈家做事,也不失一種好的選擇。


    不顧叔侄倆的瞬間迷惘,沈銳站起來,“你們也不必此刻應允,先商量一下,這兩天給個迴話就好,到時與武師傅聯絡就行!我們就不打擾你們用餐了!”


    看到沈銳要走,李啟成連忙起身相送,李敢也跟在後麵,兩人將沈銳送出院門,看著沈銳上了馬車,這才迴去屋裏。


    自龍鵬飛等人判刑,沈銳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但沈銳也並沒有因此去上府學,他忙著酬謝相關人員,以及被一些親朋好友邀請到酒樓吃酒壓驚,也是大部分時間在外。曹正非因為脖頸受了傷,還在調養休息,家裏怕沈銳出門在外不安全,又把看守店鋪的兩個護衛調過來護持左右。


    今天中午是宴請鐵沙幫一行人,因鐵沙幫在通州,離京城有些遠,鐵無痕帶著人老早就到了酒樓,所以開席的早。其實所謂酬謝,不過是大家見見麵,熟悉熟悉,聯絡一下感情,吃飯喝酒到在其次,沈銳有沈銳的意圖,鐵無痕有鐵無痕的打算,一頓飯吃的也算融洽。


    安息貴在場作陪,安息貴作為臥底的使命已經結束,本可以留在鐵沙幫做事,可是雖然青虹幫已經分崩離析,但大部分底層人員仍在碼頭上討生活,在他們眼裏,安息貴大概算是一個賣主求榮的小人,畢竟在青虹幫,崔濟恆對安息貴的好有目共睹。安息貴可以不在乎,不過他的妻子一家乃是青虹幫眾,到時若繼續呆在碼頭,估計唾沫星子都能將她淹死。


    之前沈銳已派人問過安息貴的打算,與沈銳猜測的差不多,安息貴已無意留在通州碼頭,正好沈銳打算與劉沛久開一個商鋪,目前正在籌備階段,需要人手,以安息貴的能力,想必打理店鋪也不是什麽難事,他試著邀請安息貴加入,安息貴思慮一陣後,答應了下來,不過他這時還算鐵沙幫的人,就算離開,也要跟鐵無痕打個招唿,所以酒席過後沈銳向鐵無痕提了此事,鐵無痕也是個明白人,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經過被劫這個事,沈銳意識到了自己的短板——缺少人手,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要想成就一番事業,單打獨鬥是不行的,自己的周圍,必須要聚攏一批人,如今他手裏資金雄厚,想要招一些千裏馬,也是可能的。


    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武欽州曹正非能力還是不錯的,要想當好伯樂,就得要看到人的長處,這次事件,武欽州李敢等人之所以失手,是因為相互之間信息不透明,但他們都盡力了,也算是雖敗猶榮,表現可圈可點。


    要是放在別的人家,就算有一千個理由,武欽州曹正非大概率會被辭退,母親也曾委婉地問過沈銳需不需要更換護衛,沈銳拒絕了。


    在私下裏,武欽州可能因為愧疚,曾向沈銳表達了去意,在沈銳的挽留下最終作罷,當然,讓武欽州曹正非留下,沈銳也不會讓他們覺得任務失敗是一個無所謂的問題,今後三人的關係肯定要有一個質的變化。


    碗米恩,鬥米仇,施恩要有度,恩威並重乃禦下之道,此事過後,就算要重用他們,也得晾他們一段時間,這些,都是需要用心經營的。


    引用競爭機製,是沈銳走的第一步。


    李敢三人,沈銳也使人到順天鏢局打聽過,人品能力都是有的,要不是為了平息國公府之怒,也不會被鏢局辭退。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他們三人正是困難時期,此時拉攏,正是適宜,接下來,沈銳準備去楊毅楊鏢頭家去一趟,盡量也將他收入麾下。


    兩天後,李敢等三人正式到沈銳麾下上任,在人事安排上,沈銳將楊毅與另外兩個護院在自家店鋪坐鎮,武欽州曹正非李啟成到新開的店鋪坐鎮,李敢因為年齡與沈銳相仿,加上武功不錯,做為伴當留在他身邊衝當護衛。


    自家店鋪方麵,以楊毅為首,新開店鋪這裏,以武欽州為首,除了李敢,他們六人每天輪流派一人到府裏值守,李敢因為沒成家,住在沈府,這樣,沈府每天晚上就有兩名護院看守,安全性大大提高。


    至於薪酬方麵,沈家給武欽州等三人的月例本就比別家的略高,這次保持不變,李敢等人原來在鏢局薪水本就能不高,來到沈家後與武欽州等人看齊,楊毅李啟成大約比原來高兩三成,這樣一年下來,等於要比以往多出七八兩銀子。李敢因為在沈家吃住,為公平合理,每月扣一部分生活費,但即使這樣,每月的收入也是原來的三四倍。


    當然,這點銀子,對現在的沈銳來說不算什麽,但無功不受祿,沒有大的功勞的情況下,冒然開出高的價錢,難免會滋長屬下的虛榮心。


    武欽州等六人也不是一直坐店,京城周邊府縣沈家也開有店鋪,通常也有貴重物品與銀兩往來,距離太近,治安尚可的情況下,請鏢局押運不太劃算,所以有時幾人也可充當臨時押運,這方麵楊毅李啟成輕車熟路,自不在話下,也算人盡其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關山吳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楚山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楚山多並收藏關山吳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