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江小樓與另兩名侍衛聽到動靜,過來查看,也被嚇了一跳,江小樓見張無忌一臉凝重,忍不住道:“天子腳下,言官禦史紮堆,此人如此招搖,也不怕被參一本?”


    張無忌沉吟道:“放眼朝堂,除了皇上,即便欽差代天巡狩,規模也遠不及如此,當今天下,也唯有一人敢如此囂張!”


    沈銳腦海裏電光火石般一閃,忽然之間想起一件事,崇禎帝朱由檢即位後將魏忠賢發配鳳陽守陵,魏忠賢出發後不久,朱由檢又下旨捉拿魏忠賢迴京治罪,後被魏忠賢在京裏的內應得知,快馬趕上後相告,魏忠賢得知後又驚又懼,最後不等捉拿他的錦衣衛趕到,便自盡於一個縣城的客棧裏。剛才張無忌說這阜城縣雖小卻也繁華,看來這個縣城是阜城縣無疑。


    似乎,魏忠賢吊死的地方就叫阜城縣來著?


    江小樓道:“小弟怎有大哥見多識廣,大哥就別賣關子了!”


    張無忌看了看沈銳笑而不語。這幾天接觸下來,沈銳的天馬行空讓張無忌知道了什麽叫做真正的見多識廣,有生以來聞所未聞的東西沈銳信手拈來,十四五歲的少年腦袋裏到底裝有多少未知的東西?直讓人佩服中不禁摻雜著一絲嫉妒。


    沈銳當然明白張無忌的意思,笑著迴答:“如果小弟沒有猜錯的話,下麵定是自詡九千歲的那位了!”


    張無忌看了一眼沈銳,微微點了下頭,“英雄所見略同!”幾人說著話的功夫,下麵百十騎已經過了尤氏客棧,而那輛不同尋常的馬車卻緩緩在客棧門口停了下來。待車停穩,一個侍衛首領模樣的人小跑著趕到大車旁邊,抱拳低聲道:“稟義父,客棧已到,恭請義父下車!”


    裏麵隨即響起一個尖細的聲音:“知道了!”沈銳與張無忌麵麵相覷,雖然他們在樓上,但這窗戶臨街,直線距離並不遠,車裏麵的聲音可以清清楚楚的聽到,太監聲音尖細形似公鴨,但年齡大小卻是可以聽出來的,沈銳跟張無忌都清楚,魏忠賢少說也有五六十歲了,然而剛才聽車裏這聲線,明顯是少年人無疑,難道……這人妖返老還童了?


    車裏麵好久沒有動靜,眾人隻好在寒風中侯著,街道兩邊看熱鬧的行人、一眾侍衛皆鴉雀無聲,街上出現了難得的寧靜。沈銳估計,這種狀況持續了大約五六分鍾,隨後見車簾一掀,一個十六七歲太監模樣的青年人走了出來,他站在大車的板橋之上,一隻手拿著一件大髦,出來後並未下車,而是向旁邊一閃,躬著身子,另一隻手將車簾朝一邊束著,尖著聲音道:“爺,都準備好了。”稍傾,馬車裏又走出一個麵白無須的老年太監來。那老太監看著五旬左右,微胖,衣著華麗,麵相威嚴,到有一種上位者的氣勢。見老年太監出來,青年太監連忙放了車簾,走上前去輕輕將大髦給老太監係好。


    別看張無忌身為錦衣衛千戶,魏忠賢他是沒有機會見到的,但此刻,包括他、沈銳及江小樓等,都知道此人十有八九是魏忠賢無疑。這時那侍衛首領模樣的人大手一招,一個虎背熊腰的侍衛快步走到馬車旁,單腿跪下以手撐地,先是青年太監踩著他的背下來,接著青年太監轉身扶著老太監從侍衛的背上踩著下來。


    這老年太監正是魏忠賢,別看他現在表麵鎮定自如,其實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自從被崇禎下旨發配鳳陽之後,按說夾著尾巴做人最是妥當,然而他思前想後,覺得對崇禎這個小皇帝不可按常理度之,所以南下的排場弄得極為張揚,先前也送了許多銀子給崇禎身邊的寵信太監王承恩,讓他恰當的時候為自己說幾句好話,歸根結底是想傳遞給崇禎一個極為明顯的信息:我隻求富貴,不再迷戀權力,請放我一馬。但自從啟程以後,他才知道自己有些一廂情願了,他低估了朱由檢。事已不可為。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從京城傳來,上路沒多久,他在京中的黨羽紛紛被抓,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奈何?


    魏忠賢剛下馬車,他的義子兼侍衛首領魏仁義走上前來,輕聲道:“義父,孩兒已經打聽清楚了,此地這間客棧最好,先前義父車中休息,孩兒不忍驚擾,遂鬥膽做主在此處停下,還請義父示下!”


    魏忠賢抬頭看看客棧的門麵,又瞅瞅天空,眼角的餘光已看到站在二樓窗邊的沈銳等人,他迴頭對著魏仁義道:“此時已晚,想必客棧裏已住了不少人,灑家年紀大了,喜歡清淨,等會給他們些銀兩,讓他們另尋住處吧!”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魏仁義覺得魏忠賢似乎有些不滿意,連忙補充到:“今日壞了幾輛大車,耽誤了些行程,孩兒沒有提前包下此間客棧,望義父恕罪!請義父稍等片刻,孩兒這就帶人進去清場!”


    魏忠賢歎了口氣,道:“算了吧,一起進去就行,今時不同往日,能用銀子解決的盡量用銀子解決,灑家看這客棧最多能住三五十人,你安排些得力的人入住,其餘人等乘天色未黑自去尋找住處,明早在此間匯合即可。”


    魏仁義一聽,連忙喚過兩個頭目模樣的侍衛,低聲吩咐幾句,那兩人連忙去了。看著魏忠賢一行進了客棧,沈銳幾人各迴座位坐好,除了沈銳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其他四人個個麵色凝重,剛才魏忠賢對手下人說的那些話,未必不是對沈銳一行說的。


    張無忌此時有些糾結,他們這些人以他的身份地位最高,魏忠賢令人清場,如果慫了,折得是他的麵子,手下人還好說,可中間有個沈銳,雖非錦衣衛,可是其乃錦衣衛龍頭老大的內侄,地位超然。看沈銳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顯然並不知其中的厲害關係,不知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怎麽的還是相信他張無忌的強大氣場,抑或是對自己錦衣衛指揮使內侄的身份充滿信心?


    沈銳這是躺著中槍,他隻所以鎮定自若,是因為他是熟知這段曆史的,在他看來,一個發配鳳陽守陵的閹人,雖然護衛眾多,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並且如果曆史不曾改變的話,到不到得了鳳陽還是兩說,看樣子魏忠賢還不知道皇帝要拿他迴京問罪,也還沒有自殺的意思,因為剛才沈銳聽見他吩咐手下明早在尤氏客棧這裏匯合。試想張無忌一個堂堂錦衣衛北鎮撫司理刑千戶,雖未走馬上任,可是懷裏也揣著上任的公文,還能怕了這幫閹賊不成!不過看這幾位的臉色,顯然並不是成竹在胸的樣子。沈銳心裏雖有些狐疑,但別人還沒上來趕人,張無忌也沒說走人的話,還是且走且看、靜觀其變好了。


    也就是幾分鍾光景,從尤氏客棧走出十來個人,沈銳記得這幾人好像之前在一樓大廳用餐,看他們的表情,似乎也不是十分不滿,大約是魏忠賢賠了他們銀子,畢竟這個時候普通人見了那陣勢,很難生起反抗之心。


    該來的始終會來。


    樓梯上腳步聲響起,沈銳注意到,最前麵的依舊是客棧掌櫃,他微側著身子躬著腰,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後麵是魏忠賢的義子魏仁義,之後是青年太監扶著魏忠賢,斷後的是四個侍衛。


    張無忌用眼神製止了手按刀柄蠢蠢欲動的江小樓。


    掌櫃的名叫尤有財,既是客棧的掌櫃也是東家,對於魏忠賢這些人一來便鬧的客棧雞飛狗跳也頗為無奈,作為客棧的負責人,雖然在這個小縣城也有些門路,但對於京城來的這些閹宦,他惹不起,這個時候也躲不掉,隻有硬著頭皮小心伺候著。那些小人物打發些錢攆走也沒什麽,但這姓魏的公公手下竟要將客棧所有的人都趕走,尤有財清楚樓上這些人的身份,深怕兩方起了衝突拆了自己的客棧,於是適時插了一句:樓上住著錦衣衛。果然,魏公公遲疑了,但並沒有死心,隨後便讓他跟著前來當說客。眾人上了樓來,尤有財對著張無忌和沈銳作了一揖,低聲討好道:“兩位公子,真是對不住打擾了,這位是魏公公,欲包下鄙客棧,在下已經告知公子等預先入住,但魏公公願意賠你們雙倍的店錢,二位看……?”


    精明的尤有財撇清了自己,等待著張無忌應答。但張無忌對付魏忠賢心中無底,在沒想出應對之法之前,怎可讓他置身事外,張無忌的目光一一掃過魏忠賢等人,輕輕道:“那依掌櫃的意思,是看著別人出的銀子多,就想著我等退房吧?”


    尤有財聞言嚇了一跳,心道這把火可別燒到我身上,你們都是神仙似的人物,我一介凡夫俗子可經不起你們折騰。


    他連忙擺著手叫道:“公子誤會了,在下隻是個傳話的,絕不會有如此心思,具體還是您跟魏公公商量!”


    張無忌見嚇著尤有財了,也不好拿這個小人物當擋箭牌了,隻好對著魏忠賢抱拳笑道:“久聞公公大名,在下失敬了,並非我等不肯相讓,實在是客棧後院車馬已經安頓好,如今天色已晚,我等一行人多,確實不好安排,還望公公見諒!”


    要是在以前,魏忠賢隻要結果,怎會聽對方理論,可如今落魄至此,以前的囂張已不可取。所以魏忠賢決定以勸說為主,遂以手掩鼻,輕咳一聲道:“公子可否給灑家個麵子,灑家知道公子不是缺這幾個店錢,聽掌櫃的說公子是錦衣衛人士,想必公子也知道,灑家在錦衣衛還是說得上話的。”一旁的沈銳心下暗笑,這魏忠賢是在詐張無忌呢,如果說從前魏忠賢對錦衣衛如臂指使沈銳也是信的,魏忠賢風光的時候別說張無忌一個小小的千戶,就錦衣衛指揮使在他麵前,也隻有裝孫子的份,那時的錦衣衛說白了不過是他魏忠賢的打手長隨而已。


    可崇禎對付魏忠賢正是先從剪其羽翼開始的,他先是以不熟悉田爾耕許顯純為由,讓這兩個錦衣衛頭子靠邊站了,後提拔了駱養性為錦衣衛指揮使,一步步的迫使魏忠賢交出手中的權力。


    但張無忌並不知道這些,信息的不對等蒙蔽了他的耳目,有關魏忠賢失勢的消息他是知道一些的,但並不全麵,在這個時候,沒有手機互聯網,消息的傳遞速度十緩慢,南北兩京隔著兩千餘裏,就是快馬也得好幾天才能到達,張無忌身在應天府,雖然在南鎮撫司裏任職千戶,但並非主管情報司法,所知消息有限。再說他從應天出發到現在,少說也有二十來天了,二十多天前魏忠賢還在宮裏好好的呢。本來是他們騎馬,慢的話十來日也可到京城,也不必經過大名府,但受駱養性之托,到大名護送沈銳北上京城,駱養性也算對張無忌有知遇之恩了,對於護送沈銳北上京城這事,張無忌心中有疑問,但也沒放到心上。雖然不順路,但目的地畢竟一樣,自己不過多花些時間罷了,最後指揮使大人也得承自己的人情。


    駱養性雖然官高,但張無忌的身份也不低,可能考慮怕張無忌有想法,信中對護送之事也略做了說明。


    原來這沈銳本是自小生活在京城的,但一年多前王恭廠大爆炸,沈銳恰好經過那裏,被磚石擊中頭部,醒來後得了失心瘋(後世所謂的失憶症),忘記自己住在那裏,也記不得自己是誰。當時京城混亂,沈家遍尋不得,後來沈銳流落到大名府,巧的是沈銳祖籍就在大名府,如今老爺子(沈銳的爺爺)還在大名府居住,沈家也是富甲一方的豪門。也是天意,一年後一次偶然的機會,沈銳被沈家下人發現,報告了老爺子,爺孫倆這才相認。


    如今爺孫相認也有半載,京城裏沈銳的姑姑父母都很掛念,本來沈銳應該早就要迴京的,但老爺子以擔心沈銳安全為由一直不放行。剛好張無忌要北上任職,考慮有錦衣衛保駕護航,老爺子大概也不會再說什麽,故駱養性托才寫信相托。


    果然,老爺子見有錦衣衛護送自家孫子,覺得安全大有保障,樂得臉上的皺紋笑成了花。此前沈家正好有一批貨要運往京城店鋪,手續車馬都準備好了,隻等鏢局啟運,可這段時間鏢局業務多,騰不出人手來,於是張無忌四人又成了業餘鏢師。沈家也不含糊,派出了近二十人的家丁護院隊伍。


    因為有貨車,貨物也很貴重,雖然他們是錦衣衛,應對關卡稅司不在話下,但就這麽點人手,對付那些來去無蹤的馬賊還是差了點。俗話說小心駛得萬年船,他們一行人隻走官道,逢晚隻住大城大埠,掐著點趕路,所以一來二去耽誤了不少時間。


    雖然張無忌即將任職北鎮撫司千戶,但一來他還未就職,沒有形成關係網;二來他南鎮撫司的官職已經卸任,別人就算知道也沒有義務通知他。再者張無忌的級別不夠,遠未達到明帝國的權力中心,崇禎的策略是溫水煮青蛙,逐漸的剝奪魏忠賢的權力,之前並沒有大肆宣告天下,所以張無忌對最近京城發生的事情知之甚少。


    剛剛魏忠賢話雖然說的看似客氣,實則言下之意不無威脅意味,意思是:我知道你是錦衣衛的人,但我跟你們領導很熟,識相的早點走人,否則以後有得小鞋穿。張無忌此時被蒙在鼓裏,所以並不懷疑魏忠賢的能力,沒有報出自己在錦衣衛的職務,如果沒有沈銳在,他退一步也無不可,在魏忠賢這樣的權閹麵前服軟,也不是什麽太丟人的事。但一路上都風光無限的走過來了,此時魏忠賢輕飄飄一句話撂那裏,自己不抗爭一番就走人,他在沈銳麵前還是丟不起這個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關山吳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楚山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楚山多並收藏關山吳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