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


    鈍子一再猶豫要不要把所見所聞整理成包,發到左吳那邊。可她也清楚,無論成功與否,她能發送信息的機會隻有一次而已。


    因為眼前的人皮造物已經看穿了自己的底細,知道在它眼前的自己隻是個遙控的人偶而已。原本在月球地下已經是超過了遙控人偶的信號範圍,還能自如使用,全是因為對方給自己開了增幅信號的後門而已。


    這全是出自人皮造物誤解了自己是來投奔他們認下的新皇帝的,才向自己所釋放出的善意。有個詞叫“皈依者狂熱”,人皮造物為它的新主子收編屬下的熱情,說不定比其主子本人都要熱情。


    鈍子有理由相信隻要自己向左吳通風報信,這信號能不能發出去都難說。即便發出去了,也會被瞬間解碼,也會讓它的善意馬上分崩離析。


    想著。


    鈍子衝人皮造物保持著微笑,又悄悄瞥了一眼坐在工廠中央那金字塔塔尖上那杵著腮幫,像是在打盹的皇帝,轉瞬下了決意。


    多看一些東西,多在自己的通風報信裏加幾個字,對失敗與否影響的概率微乎其微,卻能讓情報質量得到翻天覆地的變化。反正原本成功報信的概率都微乎其微了,自己努努力掙紮一下,怎麽都不虧。


    考慮完畢。


    鈍子的臉上掛著的笑愈發燦爛而虛假:“哇哦,上麵那位坐著的皇帝,看起來好像確實要比我家的左吳要英明神武一些,嗯嗯,我開始狠狠心動啦。”


    人皮造物眉開眼笑,可它的臉比假笑的鈍子還要僵硬:


    “好眼光,我這裏有時長一小時二十五分的《皇帝為我們帶來了什麽》的視頻資料,這就傳給你,我最近也是疏於對它的學習,我們可以組隊研究。”


    鈍子卻敲了一下她自己的光頭,吐吐舌頭又擠了擠一隻眼睛:“哎呀,我仰慕王化已久,急不可耐啦。還要看一小時二十五分?我可等不起……你就直接和我說說吧,你們到底是為什麽一門心思的投入到了他門下?”


    “很簡單,因為皇帝將未來的世界許諾給了我們。”人皮造物這麽說。


    鈍子一時不解,可她的想說的話卻被工廠中突兀響起的噪音所打斷,循聲望去,是這工廠又開動了起來,地麵上有批新訂單剛剛下達。


    金字塔尖那杵腮的皇帝依舊在打盹,其黃金王座所反射出的光芒襯得他的臉都在閃閃發亮。以無皮造物為主體的機械勞工們宛如屁股上被栓了炮仗,急切又熱情的開工。


    幾乎是以毫秒計,一批古樸的符籙法寶,便在這些造物超合金質的精密雙手下被生產而出;符籙被它們刻意揉皺,法寶那原本如明鏡般的表麵也故意做出了斑斑銅鏽。


    好像大多數修仙文明都會信仰什麽越古越強,這是契合客戶的需求。雖然月亮上生產出來的法寶都有一致的強度,可根據客戶的“境界”高低而被限製了功率的高低——精心做舊的功率高,嶄新出廠的那些功率就被限製的低些。


    而後。


    這些製作好的產品便被投送到了這地球上的每個角落,成為了那些修士比拚和論道的基石。這裏的修仙就是這樣,境界的提升實際隻是提高自己在工廠中能夠獲得的支援權限而已。


    可這裏整個地球依然縈繞著濃厚的修仙主題,全球求道者依然是這樣樂此不疲。


    修士大多是精力旺盛的,全球的比拚和論道層出不窮延綿不絕。讓月亮上的工廠片刻不停息,根本沒有停止的盡頭。


    鈍子,似乎忘了幾秒鍾前自己的提問,而是忽然迴憶起被撕成兩半的灰衣人的話。他說的沒錯,左吳的地位和立場都太高,接觸不到這些底層的人,更無從感受這裏虛假修仙的氣氛。


    若他是個普普通通的冒險家,那從初到這裏,到發現修煉的秘密,中間怎麽也該過去十幾萬字,開始第一段小小的高潮了。


    結果左吳倒好,上來就直麵整個星球的老大,自己本該是在幕後搖旗呐喊的那個,深入敵營的事怎麽也不該自己來。


    也罷,在那些法寶一個個被那些無皮造物精心搓出來又被投送出去時,鈍子也終於感受到一點點這修仙氣氛了。


    好像這就是冒險的意義?


    鈍子臉上掛著的假笑中終於多了一點真誠,轉向身邊的人皮造物,朝這流水線遙遙一指:“你說你們的皇帝給你們許諾了未來,在這工廠中一刻不停的勞動,就是你們的皇帝給你們許諾的世界和未來?”


    聽著。


    人皮造物抓抓頭發,有些心疼自己好像傷害了自己的頭皮,把手垂下,笑了笑:


    “話不能這麽說,你看,我們完成了機械飛升,我們現在是造物。造物本來就擅長這樣的流水線工作……不,這不是工作,是契合我們身體的消遣而已。這就是皇帝對我們好的地方,怕我們無聊,還給我們安排了娛樂活動呢。”


    鈍子眯眼:“這是沒有工資沒有盡頭的勞動。”


    “不對,就是娛樂活動。”


    一時無言,兩張假笑的臉麵對麵相視,鈍子和人皮造物好像在較勁般,比誰能假笑得更燦爛,互相的臉頰都被提到了個匪夷所思的高度。


    最終,還是人皮造物判斷繼續笑下去可能損傷自己的皮膚後選擇了認輸。


    它摸著自己的臉,好像在更加的心疼:“如何,小姐,您是不是還好奇我說的,皇帝所許諾給我們的未來的世界?”


    鈍子點頭,也慢慢把假笑放下:“是,雖然在見識了我們的分歧後,我對你們被許諾的世界也不太抱什麽期望了。”


    “不,你一定會感興趣的,因為我們所被許諾的就是這片銀河。在陛下駕鶴西去後,我們就將是這片銀河的主人了……貨真價實的主人,我們將是這裏的統治者。”


    人皮造物說,聲音中滿帶期翼:


    “我們將成為名副其實的統治者。在以前的帝聯,我們是被官僚集團所忌憚和壓製的軍團;若是其他皇帝,我們也永永遠遠是皇帝一家手中的工具和奴仆,永遠不會有翻身做主的那天!”


    “換個其他的皇帝,會有這麽大方嗎?”


    鈍子隻覺得莫名其妙:“瞎扯,這片銀河的主人明明是仁聯。”


    “仁聯人……很快不是了。我和你說過嗎?他們的目標是飛升,集體飛升;不像我們舊帝聯理論上提出過的三種飛升方式——基因飛升,機械飛升,靈能飛升,不是。”


    “他們的道路,是去追逐和接近像織縷和器具這樣的神靈,成為無數世界線中的唯一,他們追求的境界太高了,高到不再能迴頭觸碰這片俗世,這片銀河……已經是被他們放棄的土地了。”


    飛升就是改變自己身體的模式,基因飛升是改造自己的基因保留肉體,機械飛升就是把自己改造成造物,靈能飛升就是將自己變成靈能生物。


    隻是靈能生物其實更偏向左吳他們在死寂星球所見過的那些電能人。而織縷,器具,食煞,還有終末之圓環他們當然不是什麽靈能生物,而是在無數世界線中都保持自身唯一的神靈。


    人皮造物如此說,它談論仁聯時情不自禁聲音壓低。


    鈍子下意識反駁:“這你也信?真的相信仁聯人能容忍你們胡作非為了,就給我大聲一點說話啊,別怕他們會聽見。”


    人皮造物攤手:


    “話不能這麽說,強如織縷和器具,影響銀河的手法不也隻是和一些種族簽訂契約,而她們本人也無法親自下場嗎?而即便她們不能親自下場,我們不也是會情不自禁對他們保持敬畏嗎?”


    鈍子愣了下,灰衣人的話又一次縈繞自己的耳邊。按人皮造物所說,仁聯的情況不是和左吳的“冒險”如出一轍?所在的境界和放眼的目標太高遠,卻再也難以觸碰最基本的俗世了。


    就像左吳無法深入了解這片修仙世界,在這顆星球親自走一走;仁聯也是,他們選擇追逐神祇的道路後,就一個接一個失蹤,甚至管理這片身為他們銀河中樞的地球博物館,隻能靠無智的灰蠱。


    原來是這樣。


    鈍子想著,眼睛也是下意識抬高,想在天上找找那些在得太高,已經無法接觸俗世的仁聯人,卻理所當然什麽也看不見,又問:


    “怪了,把仁聯熬走後,你們真能保證你們就是銀河的主人?這裏有這麽多地球,這麽多主題。你們認下的皇帝甚至在這些地球中隻能排c減,他的許諾就真的有什麽效力?


    “還有,你們就不怕這麽多地球中,又冒出什麽三下五除二能把你們解決掉的怪胎?”


    人皮造物卻緩緩搖頭:“這就是皇帝高瞻遠矚的地方了。評級太高的地球太惹眼,評級低的又沒有發展的資源,這種中間一些的才最好。”


    “何況,我們確信我們就是當下銀河中,除了仁聯和皇帝以外最厲害的一支。若是現在的我們和初丹天使碰上,那勝利的肯定是我們,我們能把他們一個個頂著好看的臉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鈍子想起了灰衣人被撕成兩半時的絕望,心裏對這說法已經信了七八成,但還是嘴硬的質疑:“哦?憑什麽這麽自信?你們難道自認為可以比得上什麽天災?”


    “……確實可以,”


    人皮造物的話語中敬畏的感情愈發濃厚:


    “仁聯人在統一他們的銀河,拆掉了幾乎所有天體的過程中,也遭遇了無數可怖的敵人。其中就有那些封閉自己多年的墮落國度,和那些一直沉睡,但隻要覺醒,就能肆虐整個銀河的天災。”


    “其中有個敵人尤為可怖,甚至差點把彼時的仁聯打得亡國滅種。雖然最後勝利的還是仁聯,但那敵人也成了仁聯揮之不去的噩夢。”


    鈍子眼睛亮了亮:“少賣關子,是什麽敵人?”


    “叫肅正協議,是一個由遠古文明所開發出極為可怖的機械大軍,是那文明了清洗掉銀河所有生靈而創造出的可怖兵器,”


    人皮造物說:“仁聯戰勝它們後,也毀掉了肅正協議的生產中樞,卻保留下了一點不完整的圖紙。最終,那些圖紙又落入了我們皇帝的手裏,成了我們進行機械飛升時,開發不朽身軀的藍圖。”


    “我們雖然比不上彼時的肅正協議……不,是比不上它們的萬分之一,可或多或少還是集成了一點它的影子。所以小姐,我在這誠邀你更換掉你落後的身體,加入我們的飛升,成為昔日天災的一員!”


    鈍子卻搖了搖頭,她甚至懶得假笑:“恕我拒絕。哈,聽到現在了,我收獲頗豐,卻也發現了一件事——”


    “你們一切的一切,都是那皇帝給的。你們的身體是他提供的這什麽什麽協議的設計圖,我不相信他沒在你們身體裏留後手;你們和皇帝的地位完全不平等,他對你們就是予取予求,對吧?”


    人皮造物沉默。


    鈍子也不想浪費自己一絲一毫的視線放到它身上,而是看向遠處金字塔頂端王座上,那個一直在打盹的軀體:“既然如此,你們又憑什麽會相信,這位皇帝會願意老老實實的駕鶴西去,然後把這片銀河讓給你們呢?”


    人皮造物輕笑:“因為皇帝隻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或者說,皇帝他接受不了任何一種已知的飛升方式,我們是不朽的,而皇帝的壽命是有限的。”


    “嗯?什麽意思?”鈍子不解。


    造物的眼神愈發崇敬:“你知道的吧?隻有純血人類的血脈,才能充當儲存氣運的‘電池’。基因、機械、靈能,任何一種飛升方式,都會讓他失去這種能力,皇帝絕不可能接受。”


    “而跟隨仁聯腳步的飛升方式呢?也不可能,仁聯人到現在為止在飛升後沒有一個迴來的,這好像和自殺沒什麽區別啊。”


    鈍子眨眼,忽然發覺自己終於追到了關鍵:“等等,我有個問題,你們的皇帝究竟是仁聯人,還是被織縷賜下祝福的那批人類?”


    “仁聯人。”造物迴答:“皇帝是靠暫時更換身體,躲過了仁聯強製讓所有公民飛升的計劃的仁聯人。”


    鈍子還是疑惑,指向遠處的金字塔尖:“我有些湖塗啦,那麽,那邊那位是皇帝的本體,而地球上那位是皇帝暫時更換的身體了?”


    “對,”造物點頭:“這就是織縷賜福其妙的地方了——織縷無法憑空創造氣運,隻能從他處挪用;而經她指定,隻有純血人類的身體才能容納他挪用來的氣運。”


    “注意,是她指定了純血人類的身體可以容納氣運,換言之,就算是仁聯的人類,身體本質也是能容納氣運的。”


    “至於我們帝聯的人類所表現出來的,隻要靠一丁點人工手段進行繁衍就會失去氣運的現象,其實是織縷定下的,她所挪用來的氣運在人類內部繼承的方法。嗯,有些拗口,我舉個例子——”


    “你把氣運理解成財產,隻要是純血人類就能合法的持有這財產。注意,這隻是持有的權力,和地球上那曾經的古代華夏,每個平民理論上都有皇帝的宣稱權一樣,差不多的道理。”


    “而織縷從其他地方搞來了這樣一批氣運財產,送給了我們帝聯人類一家,並規定,隻有通過自然手段繁衍的,才能獲得這批財產的繼承權。”


    “帝聯的人類沒有補充財產的手段,隻能在漸漸消耗中,看著這批財產越來越少,最終淪落到了今天的模樣。”


    “可仁聯人不是這樣,仁聯人類找到了能補充財產,甚至自行搜集財產的手段——就是批量生產可以吸收和釋放的卷顧者,把他們派出去吸收完一批財產後,又迴來把財產充給仁聯的公家。”


    “這樣的卷顧者,就是我說的氣運電池了;至於生產卷顧者的方式,就是仁聯人在追逐織縷腳步時的意外收獲。挪用氣運是神靈的權柄,仁聯人在追逐飛升的過程中也瞥見了一點點門徑。”


    造物如是說。


    而鈍子腦海差點過載,什麽?!吸收和釋放是仁聯批量生產的卷顧者?那麽自家的左吳也是這麽個仁聯人?!


    她連忙甩甩腦袋,先把震驚壓下:“那你的皇帝是怎麽更換的身體,我家左吳就……”


    就不能,左吳從來沒有表現過更換身體的能力。


    造物繼續,語氣自豪:“皇帝和我們說過,這就是吸收和釋放的一種高級運用罷了。吸收自己的意識,再釋放到一個新的身體中,就這樣而已;”


    “不過,吸收和釋放的卷顧是綁定靈魂的,不是肉體。所以,皇帝容納著相當氣運的電池身體為了躲避仁聯,藏在了這裏;地麵那個,就是承載著他靈魂,擁有卷顧的混血身體了。”


    “怎麽?聽你的語氣,你之前也認識這樣的一位純血人類?”


    “他不會這樣的操作嗎?”


    難怪皇帝沒讓左吳產生那種純血人類間會有的天然厭惡感。鈍子隻覺得嘴裏一陣苦澀,對地麵那邊的擔憂,讓她的心徹底懸起。


    ……


    地麵上。


    皇帝收迴了他那黑洞一樣的目光,沒能讓左吳喘一口氣。


    他端著酒杯,朝左吳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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