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麵貌有好壞之分:山清水秀,鳥語花香,萬木蔥籠,風光旖旎,這是他的好;壞的一麵是有狂風暴雨,冰雹雷電,洪水泛濫,旱災頻繁。比如六月上旬一場為時六小時的暴雨,整個縣城及大半個縣域被水淹沒,縣城內所有的單位全部進水,低窪處深達一米,農田的受災程度猶為嚴重,不管是稻田還是棉田全都是一片澤國,籌備了多年的一項工程終於在這次暴雨後上馬開工。

    這是一項能排、灌、引水的綜合性水利工程,建設項目包括主泵房,防洪閘、提水閘、大型公路橋、高壓變電站、管理處設施等。它的主體建築由本縣水利部門會同各有關部門承擔。

    周哲一到工地,他不象有些青年隻限於對周圍環境的熟悉和對陌生地的流連,而是站在工程的介紹欄前,仔細的觀看。他在想:他人生新的這一步己經邁出來了,這步邁得有沒有意義?他心中曾形成的一種靠個人奮鬥的決心、而這個工程是不是可以奮鬥的地方?當他看完工程簡介後,他心定了。

    接著他們就解散行裝就地搭工棚,用拖拉機從家裏拉來的稻草蘆葦、工程指揮部配發的木料油氈就是搭工棚的材料。工棚搭起後,它座落在離工地不遠的一個荒涼的土坡上,四周是低窪的水田。在遠處,龍山象一座碩大的雕塑坐立在江邊,工地指揮部依山勢而建,也是牛毛氈和竹乜席,在指揮部前有一個非常大而且深的坑,這是用了幾個公社的水利勞力挖成的基礎坑。

    周哲的小隊共有四十八個人,絕大多數是小夥子,象杜強、唐萬娃、龍宜香以及餘敏芳都報名上來了,另一部分是老人。這些人基本上是各隊甩色袱給甩來的,不願種地的、出工不出力的、調皮吊蛋的、偷雞摸狗的不一而足。用柳文武開玩笑的話來說,“你要是把這五十人帶好了,迴來我就將大隊書記的位置讓給你。”

    經過一冬一春的苦戰,土建工程基本告一段落,現在要進入到工程的主體建設階段了。時令也就不知不覺間進入了一九七七年的初夏。

    在這個梅子黃熟之際,太平洋上空的暖濕氣流總是要向西飄移,當它與世界屋脊喜馬拉雅山脈相遇,暖濕氣流就會向東南折迴,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雨帶漩渦,江淮平原正處在這個漩渦的中心,於是也就是通常說的梅雨季節來了。

    周哲帶領的專業隊伍,就在這空氣潮濕,陰雨低溫的氣候環境中頑強勞動。

    田裏的豌豆麥子全都耷拉著腦袋,隻有稻苗最適應這種環境,它們長得齊刷刷油乎乎的,黃土青草樹木全都濕透了,有吸水力和滲透力的沙地上外表看上去象一片幹地,但人一走上去就變成了泥沼,無論是地下的黃土泥沙還是垃圾草渣,全都變成了泥湯,它們拌合在一起把路麵搞得泥濘不堪,倒是無人踐踏的田野還有一點潔淨的表象,白色的蚌殼片和微量的鉑片閃著耀眼的光。

    雨在一線一線地下,這種雨對建設者來說不是幸福的毛毛雨,而是痛苦的折磨和負重的累贅。處於長江邊沿龍口的泥土,是由千百年來江水退卻後的落泥構成,一經雨水就又恢複到當初的形狀,天氣還有幾分冷,他們穿著雨衣勞動,外麵被雨水浸濕,內衣又被汗水浸濕,從基礎坑挑上去的泥土,有許多又被雨水及人的腳後蹬著滑到了原處。這種勞動是艱苦的,勞累的。人在這時創造的價值非常低廉,有時一天隻能挑上去半方土,才值二毛錢。

    盡管周哲和他的小隊在這個工地上勞動了近半年,但在這種環境裏還是吃不消,他每挑一擔土上去時真想哭,真想不幹了,隻要放下擔子往公路邊一站,就可以搭上迴去的公汽。

    可是他不能,他是這四十多人的隊長,縣指揮部多次把他們這些隊長召去開會,反複強調要保持專業隊的人數。再說他經過多少努力才走出大隊,他認為這裏有奮鬥的價值和振奮人生的希望,他不能因為苦而改變初衷。

    雨越下越大,工地指揮部的高音嗽叭裏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命令各施工隊把人帶迴去。這個聲音周哲己聽得非常熟悉了,他感到在這個聲音麵前是不能有違抗行動的,這就是工地指揮長兼工地臨時黨委書記楊偉達的聲音——也就是小聰明餘敏芳的姑父。

    周哲把他的小隊帶迴了權且能棲身的工棚,他剛把外衣擰幹晾在繩上,餘敏芳從外麵進來。

    “你勞動時溜到哪去了?”周哲沒好氣地問。

    餘敏芳笑嘻嘻地迎上來敬了支煙,這才詭秘地附耳說:“我到縣指揮部去了,我見到了我姑爺。”

    “你呀,就是不安心這種勞動。”

    “是呀,我沒你行,你是強人啦。我上水利的目的不是幹這種拚死拚活的事來的,而是要幹比這更有意義的事。”

    “你的目的達到了嗎?”

    “告訴你,不但我的目的達到了,而且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我姑爺答應我倆去縣指揮部工作。那才帶勁呢,跟國家幹部一樣的工作,不過是臨幹,就是臨時幹部呀。工分在生產隊照拿,另外指揮部每月給十五元的生活補助,十五斤糧食補助。”

    “有這樣的好事嗎?”

    “我就是來通知你去的呀。”

    “我能去嗎?這些人不就散夥了。”

    “這的確是個混帳事。當初你幹嗎答應搞這個隊長呢?現在就看你能不能擺脫。”

    “我擺脫後怎麽向支部交待。”

    正說時副隊長杜強來到身邊,輕聲地告訴他:“一班有幾個人要溜,正在捆被子。”

    “是嗎?”周哲丟下餘敏芳來到一班的工棚裏,隻見有三個人己將被服捆好。

    “你們這是幹什麽?”周哲問。

    “迴去,受不了啦。”“你們當初是怎樣表的態?”“誰知這苦。”“苦是苦點,隻要過了這梅雨季節,進入砼建工程就會好起來。”“等到那天也許會泡死在水裏。”“不行不能走!這是指揮部的命令,專業隊的人數現在隻能增不能減。”“管你什麽命令,我們有我們的自由。”

    “你們不能濫用這種自由。”周哲的神情相當嚴肅,他見大家都聚在工棚裏,忙趁機對大家說:“大家評評,他們三人這樣做對不對?”

    人們用沉默來迴答周哲。

    “弟兄……”周哲見這個稱唿有些庸俗,忙改口說:“同誌們”,他將袖口往上卷一卷,站在一個比較顯目的地方,大聲說:“現在我們所處的時間很特殊,工地大戰的架式巳搭好,隻等天氣一晴,就進行大型底板澆灌……”

    然而這時人群中卻“迴答”起來了:“我和我老婆己三個月沒有澆灌了。”“怕是早有人代替了。”“可不,你澆灌和別人代你一樣。”

    於是,人們把這麽一個嚴肅的氣氛搞成了邪念,周哲感到阻力來了。

    忽然,同赴過“窯城大宴”的唐萬娃站出來說:“入他媽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他揮手壓住嘩然接著說:“周書記,不是大家怕吃苦,也不是這三個弟兄硬要溜,關鍵是夥食太差勁了,我們足有一個月沒吃到肉了,四五十人每天才半斤油,真他媽的勞改犯不如。後方支部裏也沒人來問候我們一聲好歹,仿佛老子們是後娘養的。”

    “狗入的支部是舍不得他們的醜老婆。”

    “別打岔了。”唐萬娃製住那個說流話的人,“我對這三位兄弟說句話,說得中聽就聽下去,不中聽就隻當沒說。你們能不能不走?”

    三個人互相望望,有一個是柳文武的堂弟,自然有點來頭,把唐萬娃的話不放在心上,他蔑視了唐萬娃一眼說:“你他媽真是太平洋的警察管的寬,我們走與不走關你屁事。”

    唐萬娃馬上圓滑起來,“哥們,咱倆別傷了和氣,這個問題還是由周書記來處理。”說罷他縮到人群中去了。

    周哲很感激唐萬娃出來捧了場,現正是矛盾的關口上,走與不走直接看他與這三個青年的對擂。“我說小柳,你們三人中隻要你肯留下……”

    “我他媽的再不願在這裏呆一分鍾!”

    “小柳,你可是個團員呢。”

    “團員又咋樣?那個空名不頂吃不頂喝。”

    “不象話!”有幾個五四入團的青年站出來反對了。

    “好吧,你們象話,開除我好了,反正隻讓我離開這兒就行。”說著他將用來作錢夾子的團員證拿出來,抽出裏麵幾張小幣,然後將團員證遞到周哲的麵前,“再沒把柄管我了吧。”

    周哲氣得要命,一把抓過團員證將其撕得粉碎,把紙屑朝他臉上一砸,大聲說:“滾!”

    小柳背起行李就走了,另兩個青年受了大夥的感染留了下來。

    這件事過後,晚上,周哲翻來複去睡不著,他認為他今天又粗暴了一點。小柳當時將團員證遞上來,他接住而不撕毀,事後慢慢跟他談,也許他會留下。可是……這件事會不會引起柳文武對他有意見呢?那可是他堂弟。

    十多人擠在一條稻草鋪上,既悶熱又潮濕,偶爾還有老鼠從臉上跑過去,可怎麽也抓不著,近來,他的身體不怎麽好,此時他正有點低燒。平時也是經常發燒頭暈,飯量比從前小多了,有時還眼前發黑,閃著無數的金星。同鋪的一個青年長了疥瘡,他也傳染上了,這種怪病最惱人的症狀是奇癢無比,當一蓋上被子發熱之後,疥原蟲就大量活動並繁殖起來,使人整夜不得入睡,特別是下身這個部位,就是把陰囊皮和陰莖皮搔破也不能止癢。

    他用手摸著越來越瘦的身體,很想哼出聲來,可腳頭那個青年剛從一陣騷癢中入睡,他怕驚醒他。朦朧的月光從工棚縫隙中悄悄地鑽進來,射在他的臉上,這個長了毛的月亮,象大自然裏膽小的女兒,一會兒從雲層裏鑽出,一會兒又鑽入雲層,仿佛迷了路似的,她本身那麽多美妙的傳說和想象一點也不象。望著月亮,他心裏不禁在想:我這是為了什麽?這是為革命嗎?為了水利建設嗎?這是奮鬥嗎?我奮鬥的目的又是什麽?為何我不隨波逐流……他一邊搔著癢,一邊想著怎樣把這些想法拋開而入睡,可這些想法卻象幽靈一樣緊緊纏住他。他想打退堂鼓,想餘敏芳給他聯糸的臨幹職務,隻要他一走開,象小柳或餘敏芳一樣地走開,他眼前的苦難就會結束。

    然而,他精神和性格中閃光的東西突然迸發出來:不!你不能瞎想,你是團支書是隊長是這四十多人的榜樣,絕大多數同誌在吃苦耐勞。他自言自語。他想起這許久的生活待遇和大家今天的意見,於是他決定明天迴去一趟,找大隊裏要點油,捎點肉來,把小隊交給副隊長杜強代管,他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當他乘車來到縣城時,他見到同是雨水,而兩個地方的景況則大不相同,工地到處是泥濘漬水,而這裏卻樹更綠路更淨花更豔,雨水給工地帶來的是汙泥濁水,給縣城卻帶來的是潔淨如洗。這就是城市的魅力。他沒敢在城裏久留,但到新華書店裏挑了兩本書,然後在書店對麵國營飲食店美美地吃了一碗一毛八分錢的包麵。他見自己兩腳的解放鞋上沾滿泥漿,身上也皺皮爛裳,更不敢在城裏多呆,了是抖擻精神,開始征服十多華裏的路程。

    他跨上大堤,寬闊的長江就出現在眼前,眼前的景色同他從衛校裏迴去時基本一樣,隻不過今天天氣陰霾,長江對岸的山巒隱沒在一片霧氣之中,渾濁的江麵上也彌漫著一層雨霧,江水開始漲了,洶湧的江水拍打著江岸,發出嘩嘩的聲響,田野上到處是一片繁忙的景象。他突然有了種遊子歸鄉的感覺,感到這些又親近起來,前年的某一天,他從這條路上滿懷信心地迴去,而今天,這條路卻鬱積著他慘敗後的餘痛……

    當他下了大堤走上鄉間小路時,沒腳背的泥濘把他的腳深深地陷了進去,他隻好扒下解放鞋,赤腳走在泥濘道上,不時有泥水從腳丫裏擊出來濺到他褲子和上衣上,他隻是煩惱地皺皺眉,又加把勁地趕路。

    他踏著泥濘,於中午時分走進了家門。他母親見兒子迴來了,連忙從大田裏趕進家門,替兒子脫去髒衣服,接著到廚房動手做飯。他父親也從大田迴來,一家人正來吃飯時,周思順老人拄著拐棍過來了,他一進門就一把抓住周哲的手說:“娃啊,你可迴來了。”

    “迴來了,您請坐。”周哲端了個板凳給他。

    “你在外吃了不少苦,這都是我害了你呀,要不是為我……”老人在板凳上坐定,痛心疾首地說,手中的拐棍在地上不停地搗。

    “大伯,這怎麽是您害了我呢?上水利是我願意去的,再說苦是苦點,可我樂意。”

    “娃啊,要不是我遭了那個天打五雷轟的畜牲的打,你會成這樣嗎”?

    “大伯,這些過去了的事您就別提了。”

    “我要告那狗日的去,他真的使人活不下去了,去年他把全大隊種的花生都毀了,五六萬斤啊,要值二萬塊錢呢。可棉花種遲了,還沒來得及掛桃,一陣寒露風一來就地花苞子給吹了,糟蹋呀!糟蹋!”老人傷心地說著,兩腿之間的拐棍不停地抖動。

    周哲知道周思順老人那實事求是和疾惡如仇的脾性,連忙勸他說:“大伯,這件事也過去了,就不用說了。”

    “娃呢,你還不知……”老人說到這裏猛地停住了話頭,喉嚨裏咕咕一陣,硬是把要說的話給咽了迴去。

    “怎麽啦?又出什麽事了嗎?”

    “沒……沒什麽……”

    周哲料定村子裏又發生了什麽事,而且是與薑偉有關的事,忙追問:“您一定要告訴我……”

    老人依然緘口沉默。

    他父親在一旁見兒子迫切想知道,隻好說:“去年大家沒收到棉花,今年還想抓一筆現金收入,就在一些土塊板結的田裏種了甘庶,甘庶巳長得油乎乎的,都有一大腿高了,可在前天薑偉又組織人將甘庶全都毀掉了,說是寧可空著社會主義的田,不可長著資本主義的苗。”

    周思順老人從板凳上站起來,臉孔黑紅,聲震屋宇說:“不光這些,他還指使民兵連長帶幾個民兵來你家把你媽的織布機和布線剪斷抬到大隊部去了。”

    周哲也從坐著的板凳上站起來,厲聲地問他父親:“有這種事?”他父親不置可否地低下了頭,這時他母親紅著兩眼可憐巴巴地說:“娃,算了算了,媽不織就是了。”

    周哲來到後房織布機前,見到的隻有布機架子和機頭上吊著的線頭竹輥,布軸和線軸已被人剪斷不知去向。此時的周哲反倒鎮靜了許多,他不動聲色地從後房退出來,可他心中怎麽也不能接受這樣嚴酷的現實。

    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巳經去世快一年了嗎?“四人幫”不是也快揪出來一年了嗎?為什麽中國的政治現實還是和從前如出一轍沒絲毫改變呢?曆史的車輪為什麽還是那樣有力那樣迅猛地向前隆隆輾動呢?人們所期待的勝利難道還是那樣——象一瓶老酒那樣,把它從舊瓶子裏倒出再倒入新瓶子那樣。

    其實這樣重大的曆史事實,在當初不隻是周哲感到迷惘,就連中國政壇上的偉人也是那樣迷惘。本年的二月七日,兩報一刊不是發表了一篇有名的社論《學好文件抓住綱》嗎?這篇社論的中心就是兩句話:過去的一切不許動,今後的一切都照搬。直到四月十日,鄧小平給中央寫了一封信提出要“準確完整”地理解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曆史的車輪才在這時被拉了一下掣動閘,可是列車還在高速地利用慣性前進。

    周哲感到一片迷惘,周思順老人感到一片迷惘,全國人民也感到一片迷惘。

    周思順老人用拐棍指向天說:“反正豁出去了,我一把老骨頭拋江落河,浪打沙埋都不要緊,我要去告那小子,上省城去,上北京去,我就不相信天外沒有天了。”

    薑偉的這種個人武斷,獨斷專行的行為不竟使周哲從迷惘中感到憤慨,很長時間以來一直有個念頭在他心頭衝撞,在這些事發生後的今天,他決定要將那個念頭變成行動。於是他對老人說:“您不用上省城也不用到北京,您放心,我一定要搞垮他。”

    他父親聽了他楞頭青兒子的話不放心地說:“娃啊,人家樹大根深,枝繁葉茂呢,你不能再闖禍了啊!”

    “不會的,我自有辦法。”周哲滿有信心地對他們說。

    他下午去支部裏匯報了工地上的情況,並要求支部派個人去工地上慰勞一下,切實為那裏的幾十人解決一下生活困難,支部裏同意了,答應近期就去。他得到承諾後他的任務就完成了,他又把捎的信送到隊員家裏去,還順帶捎些東西給隊員,等他忙忙碌碌,奔波了半天迴到家時巳是傍晚,他對母親說:“媽,現在我有事,別再打擾我。”說罷他把自己關在房中。

    他要完成他所決定的行動計劃。

    這種行動並不是他今天才想起來的,前年周思順挨打後,他想過這種行動,去年薑偉毀掉全大隊種的花生後他也想過這種行動,隻是遲遲地沒有付諸實施。現在,他的自信心和激憤已到了某種高度,他決定用這個行動來製裁薑偉了。

    這種行動說來複雜,其實說穿了非常簡單,就是向黨報寫信——告狀。因為他見到黨報中多次批露一些事件,有些人因此而受到黨紀國法的製裁。他決定就用打人、毀掉棉花、毀掉甘庶這三件事告他。他也同周思順老人一樣相信天外有天,而且從小學起所接受的黨的教育一直使他認為黨是偉大的黨、光榮的黨、正確的黨。他相信他的行動隻要一付渚實施,他就會獲勝,而薑偉就會下台。

    他把義憤,群眾的唿聲,農民的願望都傾注在筆端,他在心中唿喚:黨啊,快來吧,快來拯救這裏水深火熱中的災民吧!

    不到三個小時,一封長達二千字的信就寫好並謄正了,他把底稿付之一炬,不在家中留下一點痕跡,將信裝入信封收好。這件事做完後他感到心裏踏實了,長長地伸展了一下身子並隨手打開了房門。他見到他父母親立在房門兩邊,用驚恐的目光望著他,看樣子在這裏站了蠻長的時間,“娃啊,你在幹什麽呢?”母親的聲音在打顫。

    周哲心想不能讓這對善良老實的老人知道底細,於是輕鬆地說:“我在睡覺。”

    “你不要闖禍啊,你象那身子虛的人,隻吃得補藥,吃不得瀉藥呀。”

    “爸媽,我關在房中能闖什麽禍呢。”

    兩老見兒子一幅輕鬆愉快的樣子,也就把緊張的心放下了,母親忙說:“給你弄了飯快去吃。”

    “您郎們先吃吧。”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要出去一下。”

    “你到哪去?”兩老又掛上了吃驚的臉容,他們想兒子剛才關在房裏現在又要出去,一定要闖禍了,所以他母親一把緊緊地抓住兒子的衣袖說:“娃呢,你不能去。”

    “媽,我是去張燕家看她一下,我下午聽人說她病在家裏連學校也沒去。”

    他母親這才鬆口氣,放開抓著的衣袖,可是更為神秘地說:“那你更不能去。”

    “為什麽?”

    “娃呢你不知道,她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什麽?”周哲非常吃驚。

    “前不久,城裏的一個男人把她丟了,學校裏將她勸退,她就迴到家裏來了,想不到沒多少日子,她就在家中生了個娃娃呢。”

    “啊!”周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這種事?”

    他母親點了點頭。

    “那個娃呢?”

    “還沒足月,生下來兩個時辰就死了,多造孽,是個兒子呢。”

    周哲慢慢地退迴到房裏去,這一夜他又失眠了,心中象五味瓶打翻了一樣啥滋味都有。趁天未亮,他就起身,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匆匆地趕赴工地。張燕的事並沒影響他什麽,他來到一個郵筒前毫不猶豫地將那封信投了進去。

    他渴望著能盼來一個美好的生活。

    周哲迴家去了一趟,在他人生的舞台上,他演了支短短的插曲,這些過去後,他繼續在工地上進行他所謂的人生奮鬥。

    天氣脫梅後,工地上的施工就進入到第一次大型底板的澆築,由於他具備有一定的工作能力,他被紅旗公社指揮部推薦到縣指揮部工程科,到生料指揮台上任指揮,就是將民工用鬥車運來的水泥卵石和黃砂按比例倒進拌合機,不能出錯,也不能讓上百輛的鬥車亂擠,幹這種指揮的隻有三個人分三班倒,另兩個是真正的國家幹部。周哲感到他的力量有了貢獻的地方,虛榮心得到了一些滿足,他在他的崗位上幹得特別有勁,指揮得有條不紊。

    想不到在連幹了三天之後,在一個深夜班上,他隻感到天地在旋轉,眼前一片黑暗,不省人事地昏倒在指揮台上。他馬上被送進了工地醫療點,醫生的診斷是缺乏營養,身體虛弱,勞累過度,隻要加強營養或安排一個省力的工種就可以避免再度昏倒。

    從這以後,勞動強度依然,營養依然,他的身體一天比一天瘦下來,其實他從闌尾炎手術後就沒怎麽調理就上了水利,他常常被一擔工壓得喘不過氣來,眼前熒火蟲亂飛,耳朵內咚咚直響,天和地在不停地轉動。可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極強,他不相信真會有什麽疾病壓倒自己,每每總是咬緊牙關堅持下來,直到最後無力地軟坐在地上。

    有一次他連著二天發燒,這兩天他水米沒粘牙,全靠杜強、龍宜香、唐萬娃來給他冷敷,第三天他剛好點,喝了一碗稀飯就撐著身子上了工地。他把小隊交在杜強手上,見杜強帶著大家幹的挺好,他心裏也就高興了。隊員們見他來到工地,都圍上來用直誠的語言勸他迴家去治病,唐萬娃要求陪他迴去,可他硬是沒同意,他濁不為一點病就打退堂鼓。

    這天傍晚他又一次高燒起來,而且人事不省,杜強隻好將他抬進了工地醫療點。他的身體已壞到非常惡劣的地步,經過三天的輸液打針後才見好轉。

    這天他剛服完藥,公社的沈指揮長來到了他病床前,後麵還跟著杜強。沈指揮坐在病床前詢問了他的病情後說:“你的身體狀況太差了,你也從未幹過這樣的苦活,象這樣的勞動不適合你。根據你的身體情況和來工地後的表現,我們研究後並取得你們支部的同意,決定將你推薦到縣指揮部去工作。”

    周哲支撐著身子想坐起來。沈指揮將他按在病床上繼續說:“目前工地大型基礎設施施工高潮已到來,指揮部急需一批有文化有獻身水利事業精神的同誌去做一些具體工作。指標分到我們公社有三名,我們根據你的能力和表現就決定了你。”

    “那小隊呢?”

    “我們已安排好了,小隊交給杜強。”

    “杜強”,周哲伸出雙手,杜強趕緊抓住,他見到周哲的眼中閃動著淚花。

    “另外”,沈指揮繼續說:“你雖離開小隊到縣部工作了,可你的主要報酬還是同你在專業隊一樣,以後憑縣部開給你的工票到生產隊去計工分,和社員同等分配。所不同的是,縣部根據實際情況每月補給你們十五斤糧食指標和十五元生活費,這隻是給你們的補助,不叫商品糧和工資,這些你可能都知道,你們隊有個叫餘敏芳的青年通過走後門已在那工作一段時間了。”

    周哲都知道這些情況,可他心裏並不想說這些。

    “這是介紹信,你病好後就直接到行政科報到。”沈指揮遞給他一張有大紅印章的介紹信後就走了。

    杜強還站在床邊,他知道周哲心裏肯定很複雜,隻好對他說:“你到縣部就好好幹吧,小隊我會帶好的,我也會經常去看你的,我走啦。”

    周哲目送杜強離開後,他眼盯著手中的介紹信,心裏確實很複雜:他慘淡經營,雄心勃勃,奮力拚搏的一切一切今天就換來了這紙介紹信。這意味著團支書、入黨以及政治前途都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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