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讖一聽諾諾的語氣和她的話,就知道肯定還有‘但是’。


    果然,諾諾很快書接上文。


    “可有一天,這一切都變了。”


    她語氣很輕,眼神迷離而荒蕪,“那年的暑假,我從英國迴到莊園,我還記得那個夏天很熱,我跟差不多年紀的幾個兄弟姐妹去泳池打水球,比我們年紀小些的孩子在旁邊玩曲棍球。


    我們玩得正開心的時候,曲棍球場那邊忽然騷亂起來,還有莊園守衛吹哨子的聲音和狗吠的聲音,年長的哥哥們提著獵槍從房子裏出來。


    我們也趕緊跑過去看,居然隻是一個中年女人,不知道怎麽誤闖進來了。那是我見過最髒、身上味道最難聞的女人了。她似乎走了很長的路,鞋子早就弄丟了,腳上都是血泡。


    她的眼神很呆滯,看起來神智還有點問題。年長的幾個哥哥提醒我們別靠近她,等守衛趕來把她趕出去就好了。


    我們也不想靠近,那個女人看起來也挺害怕我們,但她居然盯著我們,一個人一個人使勁地看,看得我們毛骨悚然。”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在場幾人下意識相視一眼,心中不約而同地浮現出某個驚人的猜想。


    諾諾說道:“有幾個玩曲棍球的弟弟拿著球棍趕她,女人尖叫,說著某種我聽不懂的話。我有個哥哥聽得懂,他說那是一種印度方言,女人說她是來找孩子的。


    我當時想,這裏怎麽會有她的孩子?那片莊園周圍幾百公頃的森林都是我們家的,就算真有孩子丟了,他也沒機會跑到這裏來。


    但我有點不忍心,就喝令那些弟弟不要動她,我最受老爹寵愛,我說話他們不敢不聽。


    這時那個女人忽然看到我,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慢慢靠近我,跪在我麵前,甚至伸手要摸我的臉。我的哥哥趕緊叫我離那女人遠點,可我居然沒有躲開,因為我從沒見過那種眼神,那麽溫柔,那麽歡喜。


    她又哭又笑的,跟我嘰裏咕嚕地說話。我聽不懂,就看那個懂印度方言的哥哥,那哥哥愣了好久才跟我說‘她說,你就是她的女兒’。


    我一下子懵掉了,在那之前,我沒怎麽想過媽媽這迴事。我隱約知道我是怎麽生下來的,但我怎麽來的其實不重要,反正我是父親的女兒,我在兄弟姐妹中最出色他就會最寵愛我,我隻要父親就可以了。


    至於我媽媽,大概是什麽為了錢什麽都可以出賣,然後拿了錢就走的女人吧?是誰我並不在乎。可忽然間這麽糟糕的一個女人跪在我麵前,說她是我媽媽。


    她抱住我,很大聲地哭了起來,我沒閃開,但也沒有迴抱她。我就是懵了,我看著我的兄弟姐妹,跟我關係好的幾個很焦急,不喜歡我的都在冷笑。


    這時候守衛帶著狗趕來了,莊園裏養了幾十條比特犬,守衛一鬆開狗鏈它們就撲向那個女人,同時守衛趕緊把我給拖開。


    可能是守衛拖開我的動作有點粗暴,那個女人誤會了,她已經被比特犬咬得渾身是血了,卻掙紮著衝過來對那些守衛大吼,應該是在咒罵他們,她眼神很焦急地看著我。”


    諾諾頓了頓,又笑著說:“真好笑呢,分明是她在被狗咬,可她臉上的表情卻是在說,你們不要傷害我的女兒。”


    所有人包括顧讖都在默默地聽著,不忍也不想打斷,她是那麽平靜的語調,講的卻是如此辛酸的故事。


    她輕笑著,麵龐如白瓷,那些堅強和倔強在這個故事的講述中變得脆弱不堪,充滿了易碎感。


    “那一瞬間我忽然就信了,信她就是我媽媽,因為我從來沒看過那種...那麽愛你的眼神。”諾諾緩緩地說:“我掙脫了守衛,上去就掐斷了一條比特犬的喉嚨。”


    “做得好。”顧讖輕聲說。


    諾諾愣了下,嘴唇動了動,有片刻被打斷後的空白,也或許是心中某處被戳了下,胸口有點發酸。


    她深吸口氣,繼續道:“大概是我平時太囂張太招人恨了,看我行為那麽反常,一個妹妹搶過守衛手裏的電棍,上來捅在我腰間。我暈了過去,醒來已經在一百多英裏之外的一家醫院裏了,是我們家旗下的醫院。


    醫生拿了我和那個女人的dna對比結果給我,沒錯,那個女人就是我媽媽。她生在印度的一個小村莊,家裏很窮,她16歲在那邊接受了人工授精的手術,生下了我,交易完成的當天我就被抱走了,她隻見過我一麵。


    她後來後悔了,去了研究所很多次說想把女兒要迴去,可那怎麽可能呢?從我父親的角度看,她隻是個生孩子的工具,我身上最重要的東西是他的基因。


    再過幾年,研究所也撤銷了,她什麽人都找不到了。誰也沒想到她會來找我,而且她的狀態很不好,比特犬的咬傷倒還好,但她是腦囊蟲的感染者。”


    這是一種寄生蟲,在某些落後的地方很常見,它寄生在人體後能生存很多年,蟲卵能經過血液進入腦部,從而損傷大腦。


    諾諾說道:“以她大腦的損壞程度,基本就是個瘋子了。她應該在懷我的時候就已經感染寄生蟲了,按理說這種情況下她是無法通過體檢的,但檢查總有疏漏。


    這種寄生蟲幾乎確定會感染胎兒,所以我很可能也是攜帶者。胎兒期的感染者目前從醫學上還很難驅蟲,所以我必須接受為期一周之久的體檢和隔離。


    我可以想到這個消息傳到莊園的時候,那些曾經敗給我的兄弟姐妹該是多麽地高興,我是個寄生蟲感染者,而且很難治好,怎麽有資格成為父親最寵愛的女兒呢?


    但那時我已經不在乎了,我同意配合,隻要他們全力救治我媽媽。


    一周的隔離結束後,醫生來找我,說我完全沒有被腦囊蟲寄生,這在醫學上是千分之一的幾率。大概是一個女人拚命想生下健康的孩子吧,所以連老天都可憐她。”


    說到這,諾諾起身,大概是想去冰箱那邊再拿幾瓶啤酒。


    顧讖虛虛抬手,從旁邊拿了幾瓶常溫的給她。


    “大哥,這是夏天。”諾諾嘴上這麽說,但還是沒去拿冰的,就打開了這幾瓶啤酒,自斟自飲。


    “那你媽媽怎麽樣了?”路明非忍不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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