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


    霍光看著漆幾上的東西,輕笑出聲,擺了擺手,讓堂上的那人退下。


    笑了一會兒,霍光搖了搖頭,輕聲吩咐馮子都:“撤下。”


    馮子都無聲地上前,將漆幾上的銅製硯盒取走,過了一會兒才又有轉迴,左手上還拿著一個獸形的鎏金器。霍光一見便笑了。


    “汝甚慷慨。”霍光挑眉言道,卻並無不悅的意思。


    馮子都是霍光的親信,私下裏從不拘禮,聽到霍光這樣說,他完全不在意,甚至笑著應了一句:“慷君之慨!”


    ——他是霍家奴,連他都是霍家的貲產,他能有什麽好慷慨的?


    ——用霍光的慷慨,他有什麽舍不得的?


    霍光笑了笑,隨即便道:“此硯宜配銅兔研滴。”


    馮子都一聽便笑了,隨即就用右手拿開那個獸形的鎏金銅硯盒,隻見他的左手掌心上赫然是一個神形生動的銅兔,半寸大小,口銜一隻小杯,正是用來向硯上滴水以便研墨的的研滴。


    霍光不由莞爾,沒有再說什麽。


    馮子都笑了笑,向霍光行了禮便退了下去。


    ******


    看著漆幾上陌生的硯盒與硯滴,兮君皺了皺眉,沒有問一個字,卻忍不住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實在這個硯盒太漂亮了!


    惟妙惟肖的獸形通體鎏金,又飾以鎏銀的雲氣紋,氣勢威武,格外的奪目。相較威武的獸形,旁邊的銅兔就嬌小可愛了一些,也沒有那麽的華麗,不過,這種嬌俏的形象本就更得女子的喜歡,那稍許的不足也就不值一提了。


    兮君也是一樣的心理,看了好一會兒,又拿著銅兔把玩了一會兒,才放下,轉身問長禦:“此物屬我?”


    幾名長禦都沒有迴答,而看向了倚華,倚華上前一步,恭敬地對兮君言道:“此物在私府簿記。”


    ——就是說,這是皇後私府之物,與旁人都不相幹。


    兮君微微眯眼,仿佛是一臉的笑意,半晌才慢慢地放下銅兔,起身往天子內臥走去。


    一行人如往常一般出了側殿,沿著廊道往正殿過去,但是,沒有走幾步,眾人便停了下來。


    ——正殿外站著一隊中郎,還有幾個十分陌生的麵孔。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覺得陌生。


    “子都?”兮君有些驚訝。


    ——雖然這些年,霍光出入宮禁從不撤去護衛,但是,還從來沒有用過家奴跟隨。


    ——畢竟,宮禁之內不同於別處。


    馮子都也看到了兮君,雖然向兮君行了禮,但是,仍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讓一幹侍禦看著就火大,不過,兮君是從小就見慣了的,也知道馮子都對自己並不是不恭敬,因此,並沒有在意,反而笑了笑,十分奇怪地問馮子都:“子都因何在此?”


    ——其實,禁中相比幕府要安全許多,否則,霍光也不敢撤去自己的親信。


    馮子都輕笑,看了兮君一眼便低下頭,一派恭敬地迴答:“大將軍所命。”


    兮君啞然失笑,卻也沒有再問。


    ——很顯然,馮子都不打算將話說明白了。


    搖了搖頭,兮君便打算繼續往正殿去,但是,方要移步,便又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馮子都,訝然問道:“大人在殿?”


    馮子都本來也正要勸兮君稍待,見兮君自己迴過味來了,便沒有多說,隻是點了點頭。


    兮君欲言又止,到底沒有說什麽,隻是立於廊下,望著庭中出神。


    皇後不動中宮諸人自然也不敢動,再加上霍光就在殿內,眾人是連一點兒聲音都不敢發出。幸好,不多一會兒,帝寢的殿門就打開了,霍光徑自出殿,神色頗為不豫,若不是馮子都提醒了一下,他恐怕都不會看到兮君。


    “皇後長樂未央。”霍光如常行禮,但是,語氣卻明顯透著不悅。


    兮君也沒敢在這個時候多問,隻是向霍光答了禮,便不打算再說了,隻是,正要與霍光相別時,又看到了馮子都,她便帶著幾分詫異向霍光示意了一下。


    順著外孫女的視線一看,霍光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過,抿了抿唇,他卻說了一句讓所有人都驚訝的話:“子都將侍皇後。”


    兮君是目瞪口呆。


    皇後的傅母在最初的詫異之後,更是一副快要暈倒的模樣了。


    ——讓一個男子侍從皇後……


    ——霍光還當皇後是年幼稚兒嗎?


    雖然都覺得不妥,但是,麵對明顯不悅的霍光,也沒有幾個人敢開口反駁,最後,隻能是兮君自己硬著頭皮,對霍光道:“大父……子都不宜……”


    霍光擺了擺手,打斷外孫女本就期期艾艾的話語,很是不耐地對兮君道:“中宮居此非後宮。”


    兮君一怔,倒是無話可說了。


    ——的確,這是帝寢,不是後宮,男子出入是很正常的事情。


    兮君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不過,也更加好奇:“大父……為何命子都侍?”


    霍光看了一眼已經關上的正殿殿門,神色陰晦不定。


    眾人噤聲低頭,兮君也不敢問了。


    “義姬在內,中宮今日且毋進。”霍光又叮囑了一句才轉身離開。


    兮君怔怔地站了一會兒,便還是領著人迴側殿了。


    馮子都被霍光留下,又是明言侍從皇後的,自然也跟著皇後去了側殿,但是,他沒有等中宮侍禦說話,便在殿門外站坐了下來,根本沒有進門的意思,倒是讓眾人鬆了一口氣。


    兮君卻沒有工夫關心馮子都的心思。迴到側殿,她便打發人去正殿外守著,務必讓義微一出正殿便來見她。


    倚華看了一眼外麵的馮子都,見他根本沒有任何反應,不由暗暗皺眉。等兮君平靜了一些,她便扶著皇後坐到妝奩前,為她卸去頭上繁複的副、笄,借機避著旁人的耳目,對皇後勸道:“大將軍既雲毋進,恐殿內事不宜為中宮所知……”


    兮君怔了怔,隨即就聽倚華道:“且……無論何事,皆明日即知……”


    兮君點了點頭,神色稍安,卻也沒有立刻讓人去將之前派往正殿的人叫迴來,直到夜色已重,她才歎了一口氣,對倚華擺手道:“詔其毋候。”


    “諾。”倚華應聲而出,親自去了正殿,等她與之前派去的宦者迴來,卻發現側殿的燈已滅,她不由一怔。


    馮子都站在廊下,看著稍露訝色的長禦,不由輕笑:“中宮素敏,不過一時心亂。”


    倚華挑了挑眉:“中宮心亂,大將軍其何如?”


    馮子都輕笑:“大將軍亦亂。”


    倚華不解地看著大將軍的心腹。


    馮子都抬頭望天:“二月……今日……辛巳。”


    倚華頓時明白了馮子都的意思。


    ——今日是二月的第十四天……


    ——先帝正是崩於二月的第十四天……


    馮子都看了一眼正殿,不由嗤笑一聲,卻沒有說什麽。即使如此,那個跟在倚華身後的宦者也被兩人的對話嚇得不輕,連離開都不敢了。幸好,那兩人沒有再多說什麽,稍站了一會兒,倚華便領著宦者往中宮侍禦的廬舍走去。


    正如倚華所勸的那樣,無論是什麽事,第二天都肯定可以知道。


    果然,第二天,兮君剛起身,就得到了一個消息。


    ——有詔:“天下以農、桑為本。日者省用,罷不急官,減外徭,耕、桑者益眾,而百姓未能家給,朕甚湣焉。其減口賦錢。”


    兮君一怔,但是,隨即就心驚不已。


    ——皇帝早已病重,政事皆委大司馬大將軍,如何還能下詔?


    ——霍光這就是在告訴公卿百官,無論皇帝怎麽樣,詔令……都不受影響……


    “中宮?”稟報的中長秋並不明白皇後為何如此,但是,他很乖覺地沒有再往下說,而是試探地問了一聲。


    兮君沒有心思再聽其它事了,直接讓中長秋退下,坐了半晌才讓大長秋去正殿告請——她今日不適,不能見上。


    ——這個時候,她才不會往劉弗陵的火頭上撞上呢!


    中宮諸人並沒有相勸。


    詔下的第二天,有司奏請減口賦錢什三,上許之。


    兮君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再次頭痛不已,也再次讓大長秋去了正殿。


    一天無事,但是,當天夜裏,準確地說,是第二日的醜時,睡得正熟的兮君被長禦喚了起來。


    “上詔中宮即見。”長禦不安地解釋。


    兮君不想去,但是,她隨即就聽到了義微的聲音:“中宮,馮君侍從,但去無妨。”


    兮君一怔,抬頭看向站在稍遠處的義微,半晌才從床上起身,由一幹侍禦為她更衣、妝飾。


    出了殿,看到站在門外的馮子都,兮君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多說什麽。馮子都更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跟在中宮侍禦的後麵,隨皇後去了正殿。


    帝寢之中,燈火通明,走到殿門前,兮君卻莫名地覺得恐怖,不由就退了一步,卻被身後的長禦扶住。


    “中宮……”倚華低喚,“毋憂。”


    ——已經走到這兒了,難道還能再退迴去不成?


    兮君定了定神,轉頭尋了一下馮子都,看到馮子都仍然是那副無所謂的笑臉,她心中反而安定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進帝寢。


    劉弗陵沒有起身,依舊躺在床上,聽到兮君入內的動靜,他才轉過頭,看向自己的皇後。


    劉弗陵伸出手,示意皇後靠近。


    兮君走到床前,還沒有站定,劉弗陵便一把拉住她衣袖下的垂胡,讓她一個踉蹌,膝蓋狠狠地撞上床沿。


    “中宮!”眾人都是一驚,那個聲音太嚇人了!


    “疼嗎?”劉弗陵神色冷厲,語氣卻極盡溫柔地輕聲問兮君。


    兮君死死地咬著嘴唇,極力忍著痛,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劉弗陵看著淚盈於睫的女子,忽然覺得自己才是最狼狽的那個。他自嘲地一笑,鬆開手,將兮君推開,不再看她,隻是喃喃地言道:“何不廢我!?”


    眾人都忙著侍奉皇後,沒有人聽到天子的低喃,倒是剛剛進來的馮子都聽到了皇帝的話。他挑了挑眉,嘲諷地輕笑,卻也無意為他解釋。


    兮君好容易才重新站起,讓眾人退開,殿中頓時一片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劉弗陵隻覺得身心俱疲,看了一眼一臉驚懼的皇後,終究沒有再說什麽,擺手讓兮君退下。


    退出殿門,兮君便一個腿軟,怎麽也走不動了,中宮諸人正著急,忽然就聽到庭中一陣驚唿,眾人不由看了過去,卻見庭中郎官、黃門都望著天空,驚唿不已。


    兮君抬頭看向天空,頓時臉色慘白,手緊緊地攥住身邊人的手,半晌才呢喃道:“天使之矣……”


    ******


    元平元年,二月,甲申,晨,有流星,大如月,眾星皆隨西行。


    這是二月的第十七天。


    整整兩個月後,四月的第十七天,癸未,漢天子崩於未央宮,年僅二十一歲。(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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