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霍光再次發話,不需要他過問這件事,那麽,劉病已不管如何不安,都不會再開口了。


    ——雖然被縱容著,但是,放肆的事情又是不能一再地做的。


    於是,十七歲的少年隻能站在高十餘丈的甲觀之上,迎著季冬的寒風,聽著長者隱隱透著悲涼的聲音。


    季冬的寒意讓劉病已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不過,那些許的動靜也讓霍光轉過身來。


    看到劉病已被凍得的確厲害,霍光皺了皺眉,倒也沒有說什麽,直接攜了劉病已的手走下甲觀。還沒有走到底,兩人就遇上抱著裘衣向上走的馮子都。三人都是一怔。


    畢竟是訓練有素的蒼頭,馮子都反應稍快一些,連忙行了禮,目光一轉,便先將一件裘衣加到了劉病已身上,隨後才為霍光披上裘衣。


    霍光對自己的親信大奴點了點頭,顯然十分滿意。隨後,三人便一起走下甲觀。


    走出甲觀,霍光並沒有放開劉病已的手,拉著他就往之前出發的地方走去。兮君的馬車仍然停在原處,倚華也依舊站在車旁,低著侍立,一派恭敬。


    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倚華才抬起頭。見是霍光與劉病已,她連忙迎上去:“大將軍!皇曾孫!”


    行禮時,倚華借機打量了一下,見劉病已的神色安然了許多,心中才稍稍安定。


    該說的,霍光都已經說了,至於劉病已能聽進去多少,霍光也沒有辦法再管了,不過,看了看劉病已的神色,霍光倒也滿意——悲傷也罷,不安也罷,這會兒,他至少是鎮定下來了,應該不會再發生昏倒之類的事情了。


    感覺安心了一些,霍光便直接對倚華道:“中宮與我同乘,曾孫乘此車。”


    倚華低頭應諾,隨即便退後幾步,才轉身,打算向皇後稟告,卻發現兮君已經打開車戶,顯然是聽到霍光的話了。


    禦者也站在車旁侍奉,見皇後這般舉動,連忙搬了木階過來,這時,倚華也趕了過來,扶著皇後走下車。


    “大父。”兮君喚了霍光一聲,同時低頭致意。


    也是什麽正經場合,兮君又是微服出行,霍光也就一揖,便算見禮了,劉病已卻不敢這樣放肆,規規矩矩地稽首見禮,霍光倒也沒有阻攔。


    等劉病已行了禮,霍光便拍了拍劉病已的肩,伸手將他扶了起來,隨即又親自送他上車,根本沒有再給他與兮君說話的機會。


    見霍光這般態度,兮君欲言又止,終究沒有堅持,反而向旁邊讓了一步,倒是劉病已,從兮君身經過時,忍不住喚了霍光一聲:“大人……”


    霍光看了他一眼,雖然看出了他眼中的請求之意,但是,霍光並沒有改變主意,甚至沒有略停一下,推著劉病已的背,強硬地讓他登車,又親自關了車戶。


    車戶將閉時,霍光才淡淡地說了一句:“日後,爾等自可暢言。”隨即便將車戶合上。


    皇後微行,禦者自然也是極知機的,因此,之前一聽霍光發話,這位禦者便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標準的恭敬姿態,然而,等霍光關上車戶,他便動作輕巧地迅速趕到車後,搬走了那個木階,隨即便坐到車前,擺好了隨時出發的架勢。


    霍光沒有再發話,隻是退開一步,站在一旁的馮子都一見,便衝禦者比了手勢,禦者立刻驅馬,駕車離開。


    直到那輛不起眼的輜車從視野中消失,霍光才轉過身,看向自己的外孫女,神色也淡了下來,不過,語氣尚可:“皇後喜微行?”


    聽到霍光的話,兮君的頭立刻垂得更低了。


    見兮君擺出這般知錯的模樣,霍光也沒有再說什麽——本來,他也沒太生氣,隻是警告一下外孫女,不要真的太熱衷於微行了。


    ——皇後不是皇帝,總是微行……名聲總是不好聽的。


    兮君乖乖地反省著,直接瞥見霍光的神色並無變化,才輕聲辯解一句:“我……再微行……而已……”


    ——她這才是第二次而已。


    聽到這話,霍光微微挑眉,正要說什麽,馮子都卻上前請示是不是登車。


    寒冬臘月的,霍光也無意與外孫在戶外久談,因此,便輕輕頜首,示意倚華侍奉皇後登車,等兮君上了車,霍光才登上車輿。


    因為是冬季,又同樣是微行,霍光乘的車與兮君之前乘的一樣,也是重輿輜車,不過,車要更大一些,織錦黑帛所製車衣也更華麗一些——一看就是高官顯貴家的車,不像兮君那樣,隻用了白布,隨便哪一戶人家都能用。


    霍光登上車便關了車戶,倚華一怔,隨即便看向馮子都,馮子都笑了笑,一擺手,示意倚華上前輿——這兒可沒有第二駕車了。


    倚華隻能上了前輿,隨即就見馮子都也坐了上前輿,拉了拉韁繩,也沒有出聲或者揚鞭,便讓駕車的兩匹馬動了起來。


    倚華不由訝然地看了看馮子都——她一直以為,馮子都隻是霍光的護衛……


    “……長禦……將如願矣……”馮子都瞥了倚華一眼,忽然漫不經心地說一句。


    倚華一怔,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如……如願?官婢之身……豈有願?”


    馮子都挑了挑眉,卻沒有迴答,倚華也沒有追問,因為馬車已出掖門,道路變得寬敞起來,兩匹馬也放開四足,奔跑起來,迎麵而來的疾風,寒冷刺骨,坐在前輿的人根本不可能再開口說話。


    不能說,心卻不能不想。馮子都的話反複地在倚華心裏迴響。


    ——如願……


    ——如願……


    ——如願……


    ……


    ——盡管那樣卑微地說著不可能……但是,人又怎麽可能無願呢?


    ——隻是……能讓馮子都開口的願望……


    倚華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仿佛要從胸口蹦出來似的。


    ……


    與倚華一樣,坐在後輿的厚帷之中,兮君的心也跳得十分厲害,不過,並不是因為她聽到前輿中兩人的對話——事實上,也是聽不到的——而是因為,霍光淡淡地說了一句話:“皇後再微行皆因曾孫。”


    兮君垂下眼,一個字也說不出。


    ——是的,她兩次出宮,其實都是為了劉病已的事……


    ——前一次倒還能說是一時興起,想玩樂一番,這一次……


    “……兮君知錯……”兮君垂著頭,悶悶地對霍光道。


    ——這不是她該做的……


    霍光一愣,倒是沒有想到兮君竟然會有如此反應,也不太明白她為何如此……不安。因此,愣了一會兒,霍光便笑著揉了揉外孫女的頭發。


    “中宮何錯之有?”霍光笑言。


    ——他也不是責備外孫女啊……


    聽到外祖父這樣說,兮君不由一怔,抬頭看向外祖父,不敢置信地道:“吾……無錯?”


    霍光失笑,有些憐惜地看著外孫女:“中宮與曾孫自幼相識,為之憂……何錯之有?”


    兮君這才安心,對霍光笑了笑,正要說什麽,就聽霍光又道:“然……中宮不可複見曾孫。”


    兮君訝然,不解地問道:“何故?”


    ——既然沒有錯,為什麽又不讓她再見劉病已?


    畢竟隻有十四歲,又一向被約束得緊,微行了兩次,兮君正覺得有意思呢……


    霍光輕笑,卻沒有解釋:“日後……中宮自明。”


    聽霍光如此說,兮君起初還覺得外祖父在敷衍自己,自然是有些不樂意,但是,隨即就見霍光一臉的適然,顯然並非隨口的敷衍之辭,她不由一怔。


    霍光對這個外孫女一向憐惜,見她神色數變,最後幹脆怔住了,不由失笑,揉了揉兮君的發頂,輕聲道:“吾言於曾孫,毋須憂……中宮亦毋憂。”


    兮君神色一變,垂下頭,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了。


    霍光的手稍稍停了一下,隨後,他才道:“或者……中宮乃為縣官憂?”


    兮君一驚,猛地抬起頭,臉色更是煞白。


    “大父……”兮君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對了。


    霍光輕笑,手仍然放在外孫女的頭上,輕撫手下光滑柔順的發絲。


    “中宮可知臣為何請君之帝寢?”霍光低聲問道。


    聽到這話,兮君的臉色才緩了緩,不過,仍然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搖頭:“不知……”


    霍光失笑,收迴手,語氣更加溫和地問外孫女:“中宮可知臣為何取天子之璽?”


    兮君下意識地點頭,隨後才迴過神來,不由緊張起來。


    霍光輕笑:“中宮知,縣官豈不知?”


    兮君一怔。


    ——這話……


    ——難道是讓她在帝寢看著皇帝……不要妄動?


    兮君不解地看著外祖父。


    霍光笑得愉悅:“縣官既以後事相付於中宮,豈能不托以遺詔?”


    “遺詔?!”兮君驚唿,神色也愈發地古怪起來。


    ——遺詔……


    ——難道那位皇帝還想立遺詔?


    兮君覺得不可思議極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大父……已……收璽……”


    ——好吧……就算那位天子的確有這樣的打算……可是,無璽……他能發什麽詔?


    ——小學幼兒都知道的事情,難道那位天子竟然想不到?


    霍光輕笑:“中宮不信?不妨稍待!”


    兮君無言以對,半晌才道:“上……詔何?”


    霍光挑眉,依舊微笑:“遺詔……自是詔繼嗣之事。”(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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