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寢殿,兮君也沒有更衣、除妝,直接就和衣躺在床上,惹得她的保、傅當即變了臉色,但是,看看皇後有些發白的臉色,兩人到底也沒有忍心上前教訓,一幹侍禦自然更不會多這個事了。


    ——這位皇後也隻有這種時候、這種情形……才會任性了……


    能在皇後寢殿侍奉的宮人、宦者,幾乎都是從皇後一入宮便在她身邊服侍,都看著這位皇後從稚嫩天真逐漸變成如今的模樣……


    ——溫和、優雅、高貴……卻更冷淡……


    哪怕不是如此,隻要想一想這位皇後的遭遇,誰又能對她太過嚴苛呢?


    ——大漢最高貴的女子……卻連一個說話的人都難尋了……


    眾人放輕了動作,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希望可以讓皇後好好地休息一會兒。


    這個希望不算過分,但是,卻沒有能夠實現。


    皇後剛睡著沒有一會兒,就有人來了。


    ——皇帝遣使來召。


    來的是一個小黃門,剛說明來意,中長秋便皺緊了眉頭,半晌都沒有吭聲。


    “中長秋?”小黃門不解。


    中長秋白了他一眼:“中宮方憩……”


    ——意思很直白。


    ——皇帝的相召真的是……


    ——來的不是時候!


    小黃門一怔,卻也隻能陪笑不語,也不敢與中長秋辯解什麽。又過了一會兒,眼見沒有人往殿內通報,小黃門才有些急了。


    “中長秋……上詔……”


    “我知。”


    沒等小黃門說完,中長秋就沒好氣地應了一聲。殿外的其他人對著這個小黃門也沒有什麽好臉色。


    ——他們又沒有聾!


    ——小黃門方才說的話,他們都聽到了!


    身在椒房殿,小黃門一見這個架勢,哪裏還敢多說一個字啊!——都有些噤若寒蟬的意思了……


    雖然唬住了小黃門,但是,畢竟天子之詔,中宮諸人也不能說真的不通傳。又等了一會兒,中長秋還是躡手躡腳地進了寢殿。


    “此時相召?”


    中長秋剛說完,傅母便皺緊了眉頭,更不必說那些宮人、宦者了。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雖然同樣不忿,但是,畢竟之前已經知道其中的內情了,中長秋輕聲勸諸人:“上之詔……豈可相違……”


    ——畢竟是皇帝的詔令,皇後豈能違悖?


    ——這種詔令,連“亂命不受”這種理由都用不上啊!


    ——隻是,皇帝召皇後相見……而已!


    ……


    ——怎麽可能拒絕啊?!


    ……


    殿中眾人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正在眾人猶豫不定的時候,倚華說了一句話。


    ——“中宮病方良已。”


    所有人都覺得眼前一亮,倚華的神色卻十分淡漠,仿佛自己什麽都沒有說過。


    中長秋連連點頭,看了看諸人,道:“我即答之。”隨即便轉身出殿。


    聽了中長秋委婉的答複,小黃門有些傻眼。


    ——皇後抱恙是眾所周知的,皇帝更是本就寢疾……


    ——皇後擔心自己前去,會令皇帝更添它症……


    ——這種理由放到哪兒都說得過去……


    小黃門不好答複,隻能如實地說,自己會將此言轉述。


    等小黃門離開了,殿外其他人都露出因勝利而起的喜悅之色,隻有中長秋眉頭擰緊,卻是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看著小黃門離開的方向,暗暗思忖著,顯然仍然充滿憂慮。


    事情的發展也印證了中長秋的憂慮。


    半個時辰後,金賞來了。


    金賞是列侯,又是奉車都尉、侍中。中長秋不敢怠慢,連忙到前殿相迎,又讓人報了詹事與大長秋。


    金賞也沒有與中長秋說什麽,在前殿端坐等候,不過,對中長秋也算客氣,對方找了話題,他也會答幾句,但是,關於自己的來意,卻是連一個字的口風都沒有露。直到詹事與大長秋聯袂而來,這位秺侯才慢條斯理地說了來意。


    “上欲見中宮。”金賞的聲音低沉,十分鄭重。


    詹事與大長秋都不知詳情,兩人便同時將目光投向了中長秋。


    中長秋低頭肅手,老老實實地迴答兩人的疑問。


    “上遣小黃門來召,然中宮之疾方已……”


    中長秋看向詹事——中長秋乃是詹事的屬吏——隨即又低下頭。


    詹事挑了挑眉,再想了想中長秋的話,倒是立刻就明白了中長秋話中的意思。


    ——很顯然,這不是皇後的主意……


    若是別的事,詹事可能還會擔心皇後的反應,但是,皇帝相召這種事卻是大可不必了。


    ——皇後壓根就不想見皇帝!


    這件事,椒房殿中無人不知。


    ——根本不需要問皇後的意思!


    因此,詹事看了一眼大長秋,見對方仍在沉默,便輕咳了一聲,隨後對金賞道:“中宮一片誠心,乃憂上之疾……以仆之見……上若欲詔皇後前往……何不……嗯……必問於侍醫為宜……然否?”


    聽到詹事的話,大長秋連連點頭,表示自己的附和之意。


    ——雖然年紀大了,腦袋是不管用了,但是,這件事情本來也不需要太靈活的腦筋!


    ——無論皇帝的想法如何,皇後不去的理由都是很充分的。


    ——完全是為了皇帝好啊!


    ——皇帝若是覺得皇後此舉……過矣……就先問一問侍醫嘛……


    ——如此,皆大歡喜!


    ——彼此都省事!


    ……


    金賞看了看一臉鄭重的詹事,又看了看一邊點頭,一邊沉思的大長秋,不由失笑。


    “侍醫……”金賞笑言,卻沒有多說,但是,詹事與大長秋稍稍愣了一下之後,便陪笑不已。


    ——如今負責皇帝方藥的不是太醫,而是太仆。


    ——太仆最倚賴的不是別人,而是中宮侍醫。


    ……


    ——義微會怎麽說?


    ——根本是不言自明嘛!


    ……


    見詹事與大長秋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稍顯尷尬,但是,即使如此,兩人也沒有再去問一問皇後之意的舉動,金賞眨了眨眼,微微勾起唇角,眼神更深沉了幾分。


    “上有詔,非亂命,大將軍、丞相亦不可不奉。”金賞的語氣又強硬了一些。


    ——這絕對不是虛言。


    ——雖然霍光從來都沒有提過“親政”這兩個字……


    ——至於“歸政”這兩個字……朝中根本沒有人想過……


    ——但是,一直以來,霍光在君臣之禮上從沒有錯過半分,更不曾倚仗自己的權勢,要求什麽不合禮法、律令的待遇。


    ——對今上的詔令……


    ——哪怕是在今上加元服前,霍光也不曾輕易駁還!


    金賞的意思很明確——皇帝的話是詔,等閑……皇後還是從之為宜!


    然而,聽了這句話,詹事與大長秋相視一眼,卻是更加堅定地搖了搖頭:“若上之疾……中宮不敢往……”


    大長秋更是好心地提醒金賞:“若中宮一往,上之疾有變,奉車都尉可擔此責乎?”


    ——大長秋所想其實也很簡單。


    ——皇後年少,又是霍光的外孫,甚得霍光的維護,即使其行有所不妥,得罪的必然不會是皇後本人!


    ——可是,無論何事,又豈能無人承擔罪責?


    ——最後,隻能是皇後的傅、保、師或者屬吏,承擔訓教不利的罪責!


    ——更不必說,這一次還關係皇帝!


    大長秋寧可讓皇帝不悅,也不想讓自己有可能承擔這樣的責任。


    ——皇帝即使不悅,也不太可能讓自己獲罪!


    連反應較遲鈍的大長秋都算得清楚其中的利弊,更何況詹事與中長秋等人?


    金賞也是自幼就在宮中行走的人,大長秋話中的意思,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卻也想不出什麽比較好的應對之策,隻能皺緊眉頭,半晌都沒有吭聲。


    見金賞不再言語,詹事與大長秋都鬆了一口氣。


    ——看來,這位秺侯也是知道輕重的……


    沒有等詹事與大長秋稍緩多久,兩人就聽到金賞再次開口:“吾不敢擔此責……然……君等不請於中宮即複上之詔……君等可擔其責?”


    ——中長秋之前所言,金賞當時沒有在意,但是,他終究不是不知宮中之事的人,隻要有心,一想便能知道其中的內情。


    聽到金賞的話,殿上諸人都是頓時變了臉色。


    ——這分明是威脅!


    哪怕是脾氣甚好的大長秋,對金賞也有些不悅了。


    詹事更是冷笑一聲:“中宮之病方已,豈可時時、事事皆擾之?!”


    ——他們敢這麽做,自然也是有所恃的!


    ——皇後會為這件事而怪罪他們?!


    詹事冷笑不已。


    金賞抿了抿唇,又挺直了腰,氣勢更加盛氣淩人。


    “上之詔豈是它事?”金賞冷言質問,話音方落就見詹事又要開口,他不禁冷笑:“皇後乃小君。”


    詹事一怔,隨即便與大長秋相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猶豫。


    ——金賞的話卻是說他們在欺君了……


    ——這個罪……


    詹事與大長秋都深感不安,片刻之後,大長秋起身:“我去見中宮。”


    “不必。”一個溫和的聲音從殿後傳來了。


    詹事連忙起身避席,殿中其他人,包括金賞,都是立刻稽首在地。


    ——是皇後。


    兮君從殿後的內室走出,看了看金賞,淡淡道:“妾謹奉詔。”言罷,便在眾侍禦的簇擁下走了出去。


    金賞連忙起身,走到皇後的麵前行禮,卻又有些猶豫。


    兮君止步,看著金賞,並未催促,卻讓金賞有些不好意思了。


    “上有言……”金賞躊躇著言道,“此見之後,永訣不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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