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賀子婦的媵產一直是給一個商人賃居的,因為張家要得急,那個商人並不高興,卻也不敢與張家交惡。之前,劉病已是張家蒼頭陪著來的,他沒有敢多說,這會兒,見劉病已與一個少年輕身而來,便起了心思,不過,卻也是客客氣氣地將兩人請了進去,在北堂設席,好言相待。


    不過,劉病已也罷,張彭祖也罷,都是極會察顏觀色的人,一見商人這般舉動,兩人心裏便犯了嘀咕,又交換了一下眼色。於是,等坐下之後,兩人便順著那人的話頭,不經意地點明了自己的身份。


    “公子乃右將軍之子!”相較劉病已的宗室身份,最讓這個商人驚訝的還是張彭祖的身份。


    ——大漢宗室說著好聽,若不是諸侯,權勢上也不比尋常人家高多少。


    ——不見多少宗室雖然有免事算的權力,卻仍然被攤派上嗎?


    ——右將軍就完全不同了。


    ——能在長安城中久居的商人怎麽可能一點都不清楚朝廷的事呢?


    ——如今,大漢的公卿百官中,霍光是第一人,張安世就是第二人。


    商人不敢再耍什麽心思了,客客氣氣地介紹了宅子的情況,格外強調了哪裏他自己後置的。


    張彭祖是公子心性,耐著性子聽商人說完了,便一揮手,極大方地道:“君之物多,吾等亦不急,君且說需幾日。”


    商人的神色一僵,隨即便瞥見劉病已一臉哭笑不得的神色,心中頓時一鬆——看來,還是有一位是懂事的。


    於是,這位商人又按捺下性子,卻是不再看張彭祖,而是對劉病已客氣地言道:“我見公子尚少,卻親自處置宅事,私以為尊家並無大人在堂主事,不知然否?”


    劉病已笑了笑,未置可否。


    那位商人見劉病已不吭,便又言道:“仆雖為市籍,少時亦學《詩》、《禮》,宅中陳設不敢稱精,卻皆是仆盡心所置。”


    劉病已環顧了一下北堂中的陳設,隨即點了點頭。


    畢竟是商人,雖然心中欣喜,但是,麵上並沒有表露出來,隻是笑了笑,道:“公子若是滿意,仆可將宅中各處陳設擺具皆留下……”


    劉病已頗為心動,張彭祖卻是很不讚同:“新家豈可用舊物?”


    ——在他看來,這是劉病已準備入住的新家,當然是裏外全新最好。


    ——若是動土木太麻煩,他都想建議劉病已重建新宅了!


    對張彭祖的話,劉病已也深以為然,對好友點了點頭,便挑眉看向那位商人。


    這個說辭十分有理,那位商人也無可奈何,總不能說,公子你家中人口不多,能將就就將就吧……


    ——隻看劉病已身上的衣裳,就知道,這個宗室少年也許身無爵位,但是,絕對不是不講究的人。


    ——與張彭祖一樣,劉病已也是一身布衣,腳上也是尋常的麻屨,但是,襪卻分明是絹所製的,看著很不起眼,可是,這位商人做的就是絲織品的生意,怎麽會認不出來呢?


    ——再想想,這位看著不起眼的少年能跟將軍之子走到一塊兒,又怎麽可能真的什麽都不是呢?


    想到這兒,這位商人終於明智地收起了所有小心思,更加客氣地向劉病已致歉:“仆所思差矣。多擾公子也。”


    ——很明顯,他得罪不起這兩個少年,那就不如更爽快一些,直接認栽算了。


    ——也不算太差,他本來也不過是圖方便,想讓劉病已把他置的這些陳設家俱給買下而已。


    ——現在,看著是不成,但是,他也不虧,就是麻煩一些而已。


    劉病已本來是無所謂用舊物還是新物的,但是,想著這是自己的第一份家貲,倒也樂意多花一些心思,好好整理一番,如果全是舊物,也太不像了一點,因此,張彭祖一說,他也就改了主意。


    這樣一來,那位商人就更加好聲好氣與劉病已商量,多容他一些時日遷居。就如張彭祖所說,他是一點都不急,因此,也就應了下來。那個商人也沒有得寸進尺,隻要十日,倒是讓劉病已格外滿意。


    不過,劉病已並沒有想到,自己入住新居的日子竟與這一日隔了許久。


    ——不是任何人的問題,是朝廷出一件大事。


    ——元鳳四年二月甲戌,丞相富民侯田千秋薨。


    侯史吳案了結之後,盡管霍光不曾真的牽連田千秋,也沒有明顯的遷怒行徑,但是,田千秋告病後,霍光一言不發的態度已經表示,他對田千秋是餘怒未平。


    這一次,杜延年也不好再勸了。


    ——能讓霍光不追究田千秋已經是大幸了,如何還能期望霍光真的心無芥蒂?


    ——畢竟,田千秋的錯誤不是小事,他碰的是霍光的底線了。


    麵對霍光的憤怒,田千秋再圓滑也不可能完全無視,再加上,他確實年紀不小了,驚嚇之下,自然就病了。


    但是,無論如何,田千秋仍然是丞相。


    ——漢製,丞相有病,皇帝法駕親至問病。(注)


    霍光自詡漢之忠臣,自然不會違背,在二月初,皇帝法駕浩浩蕩蕩地從未央宮東闕出發,進了丞相府的西門。


    ——漢承秦製,乘輿法駕奉車都尉禦,侍中參乘,屬車三十六乘,皆皂蓋赤裏,朱轓,戈矛弩{q服},尚書、禦史所載,前有九旒雲罕,鳳皇闟戟,皮軒鸞旗車,大夫所載,最後一車懸豹尾,豹尾以前比省中。


    ——的確稱得上浩浩蕩蕩!


    ——至於皇帝究竟在不在法駕中……


    ——誰知道呢?


    歸根結底,除去了上官桀與桑弘羊,霍光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處置田千秋的——排除異己不是什麽好名聲!


    因此,丞相應有的儀製,霍光是不會讓田千秋少受半分的。


    ——漢製,丞相薨,移居第中,車駕往吊,賜棺、斂具,贈錢、葬地。葬日,公卿以下會送。(注)


    因此,二月的整個下旬,公卿都在為丞相的喪事奔波。


    先是大鴻臚奏諡、誄、策,田千秋被諡為定侯。


    ——定,安也。


    ——霍光對已死之人也算格外寬容了,不過,以田千秋當日一言之功來說,這個“定”字,他是受之無愧的!


    之後,太中大夫吊祠,視喪事,因立嗣。最後,田千秋之子田順嗣侯。


    等田千秋終於葬下,喪事結束,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


    喪事最是繁瑣,又容易出錯,公卿百官哪裏顧得上小事?像劉病已出宮這種事自然是再小不過的事情,又沒有時限,自然就拖了下來。


    劉病已倒是並不急,但是,眼看著日子一日拖過一日,他也不免有些擔心,會不會有什麽變華。


    ——夜長夢多啊!


    等到田千秋下葬了,劉病已以為事情能辦了,沒有想到,長安城又迎來了一場盛事。


    ——樓蘭王的首級至京了!


    隻是首級,傅介子本人卻沒還沒有本來還京的,為了安穩樓蘭——現在是鄯善了——的局勢,他必須等到新王趕到扞泥城,再安頓所有事情,才能脫身還京。


    長安人都還記得鄯善王離開長安時的情形,當時,漢為那位王備車騎輜重,丞相將軍率百官送至橫門外,祖而遣之。聲勢之大,比諸侯王朝見有過之而無不及。


    尋常士庶不知道的是,那位鄯善王自請於漢:“身在漢久,今歸,單弱,而前王有子在,恐為所殺。國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願漢遣一將屯田積穀,令臣得依其威重。”


    漢自然樂意,於是,遣司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撫之。


    ——若非如此,漢怎麽會為區區一個西域國王弄出如此大的聲勢?


    ——這件事意味著,鄯善徹底投向了漢,意味著大漢西域的屏障又多一層!


    ——再大的禮也是值得的!


    盡管傅介子還沒有還京,不過,讓長安舉城震動的不是他刺殺西域國王的舉動——樓蘭王早被俘虜過,被刺殺也不算稀奇!——而是此番還京的那個東西。


    ——樓蘭王的首級!


    ——長安有多久未見蠻夷王者的首級了?


    ——上一次,還是元鼎六年漢滅南越之後,南越王的首級被懸於北闕。


    因此,當傅介子的使者一行迴京之後,未央北闕下就開始不停地有人趕來,等侯了。


    似乎是為了滿足眾人的翹首期盼,不到半個時辰,就有郎官匆匆而來,隨即,一個首級從闕頂垂下,懸在闕外,讓立於闕下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漢——威——萬歲!”


    “萬歲!”


    排山倒海的歡唿聲在北闕下不停地響起,一直傳入未央宮,一直傳出長安城……


    未央前殿中,宮外的歡唿聲依稀可聞,盡管已不再響亮,但是,仍然可以感覺出其中有如熔岩一般的炙熱激情。


    原本正在辯論的官吏都停止了發言。


    ——還用再辯嗎?


    ——對傅介子的所為,誰還能有意見?


    當張安世出席,對傅介子之舉表示嘉賞之後,殿上的議論立刻統一了。


    ——封侯!


    ——非此無以酬其功!


    自始至終,霍光始終未置一辭,直到禦史大夫擬詔時,霍光才提了一句:“度遼將軍之功亦當同賞。”


    殿上無人提議出異議。


    於是,元鳳元年的四月,天子詔曰:“度遼將軍明友前以羌騎校尉將羌王、侯、君、長以下擊益州反虜,後複率擊武都反氐,今破烏桓,斬虜獲生,有功。其封明友為平陵侯。平樂監傅介子持節使,誅斬樓蘭王安,歸首縣北闕,封義陽侯。”


    注:出自《漢官六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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