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有三子,千秋、延壽、彭祖。


    張千秋是長子,與兩個弟弟不同,方束發便因父任入宮為郎,如今已經是中郎將、侍中,前途正好,也最為張安世器重。


    能在光祿勳屬下為郎的,不是二千石的子弟,就是家賃豐厚之人,要不然就深得皇帝賞識。郎官是天子近臣,秩位卻不高,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不過是仕途的起點,當然,這個起點相比其它,要高出不少。


    不過,起點高也不代表仕途一定順當。


    ——比如馮唐,年六十餘尚為郎中署長,若非偶遇孝文皇帝,一番對答正合上心,隻怕真的得當一輩子的郎中。


    ——馮唐尚好,一番對答,既為他人開脫了罪名,又讓自己升了職,雖然隻是主中尉及郡國車士的車騎都尉,但是,好歹是進了一步,等孝景皇帝即位,更是遷為諸侯王相。


    ——比馮唐更不幸的郎官也不是沒有。


    ——比如從孝文皇帝時就為郎,卻直到孝武皇帝時,才皇帝偶遇的顏駟。


    ——上嚐輦至郎署,見一老翁,須鬢皓白,衣服不整。上問曰:“公何時為郎,何其老也?”對曰:“臣姓顏名駟,江都人也,以文帝時為郎。”上問曰:“何其老而不遇也?”駟曰:“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而臣尚少;陛下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故老於郎署。”上感其言,擢拜會稽都尉。(注)


    ——與這位老郎相比,馮唐已經算是幸運了的。


    即使是張千秋這種身份,也未必都能夠順順利利地步步高升。


    ——就是張安世自己,當年也在宮禁之中磨了好多年,才得帝王青眼。


    ——如衛青、霍去病那般年少顯貴,終究是極少數中的極少數。


    張家畢竟也是幾代仕宦的家門,張千秋打從一開始為郎,就沒有指望自己的一路高升——張安世是光祿勳,為了避嫌,也不會輕易提拔他。


    這個時候,就體現出運氣的價值了。


    張千秋為郎一年,就趕上了鄂邑長公主與上官家謀反的事情,宮禁人事大變動,光祿勳屬下也不例外。涉及宮禁防務,霍光顯然不可能再交給外人,然而,霍家的人口並不多,於是,一幹親信的子弟自然也被用上了。


    像張千秋這樣已經為郎的自然要提拔,就是杜延年的長子杜緩,尚在少年,也被任為郎。


    按照《任子令》——吏二千石以上視事滿三年,得任同產若子一人為郎。——杜緩顯然還不夠資格。


    但是,霍光開口了,自然事無不成。


    霍光對張安世素來倚重,對張千秋的安排便與霍氏子婿相同——擢為中郎將。


    ——說白了,霍光就是要用親信掌握宮禁。


    張安世無法拒絕,但是,眼見著霍光已有決斷,他倒是並不樂意長子繼續在宮中任職,正想是不是讓其出為外吏,霍光就選了張千秋備戰。


    封侯但憑馬上取的道理,誰都知道,但是,為人父母的,誰又真的樂意子女去估兵兇戰危的事情?


    再者,出兵遼東,並無老將,張安世不能不先慮敗……


    張安世本來就是想推脫的,但是,霍光緊跟著就說了一句:“禹亦同往。”


    張安世一怔,推脫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霍禹是霍光唯一的兒子……


    ——霍禹都要去,他能不讓張千秋去嗎?


    因此,張安世隻能答應。


    雖然心裏想得通透,但是,多多少少地,張安世仍舊有些不甘心,所以,當張彭祖鬧著要跟長兄一同出征時,張安世罕見地發了火。


    在張家,張安世的權威甚重,北堂之上當即一片靜默,連張安世的適妻都不敢出聲,更不必說張彭祖了。


    最後,還是張安世起身離席,一幹人才放鬆下來。張千秋拍了拍少弟的頭,輕笑著安慰:“阿翁自有道理,爾且安心。”


    張彭祖悶悶地應了。


    ——道理他都懂,但是,不能如願終究是不開心。


    ——更讓他不開心的是,舉家上下都認為他的話隻是開玩笑!


    不過,張千秋與張延壽都疼這個弟弟,見他不開心,自然費心地開解著,不過,沒一會兒,張安世便派了親信蒼頭過來,讓張千秋與張延壽去見他。


    ——惟獨沒有叫張彭祖。


    張彭祖剛好轉一點的心情頓時更糟糕了。


    張安世的妻子有心與兒子說幾句,但是,畢竟見識有限,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到點子上,張彭祖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便忍不下去了,隨口扯了學業當借口,便離開了。


    與此同時,張千秋與張延壽也不好過。


    張安世素來是嚴父的做派,這會兒,心情不好,將兩個兒子喚來又是為了正經事,自然也不會如何和顏悅色。


    張千秋與張延壽一見自家大人那般陰沉的臉色,心中就咯噔一下,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張安世也不在意,直接跟兩個兒子說正事:“千秋此去與大將軍子同行,行事收斂!延壽明日隨我去光祿勳寺!”


    張千秋尚可,張延壽卻是一怔,半晌才明白過來——這是要讓他入仕了。


    “不是隻能保一子……”張延壽有些奇怪。


    雖然與霍光親近,但是,張安世並不願意過分用權——出仕又不是隻有郎官一條路!


    ——犯不上!


    張延壽也看得開,本來已經準備冬月補吏了,卻忽然聽到這麽一句話。


    張安世瞪了中子一眼,並沒有解釋,而是看向張千秋。


    張千秋連忙低頭迴答:“臣知大人之意,定不會與大將軍子相爭。”


    張安世搖了搖頭:“過矣!”


    此事關係重大,張安世不能不親自教子。


    “謹聽大人教訓。”張千秋與張延壽齊聲應道。


    張安世示意兩個兒子都坐下,隨後才慢慢地教訓:“我與爾言,非為此等小節。大將軍並非器小之人,縱有相爭,但有緣由,皆不會責爾。”


    張千秋恍然。


    張安世接著說道:“況此番為出戰。軍功但憑計算,臨陣之際,豈容相讓?”


    張千秋赧然,覺得自己太過想當然了。


    張安世看了張千秋一眼,又掃了一眼次子,隨後才道:“我言收斂,隻望爾安守本分。”


    張千秋立刻稽首:“臣定不聞它事!”


    ——安守本分,不就是讓他不要管本分之外的事情嗎?


    張千秋畢竟在宮中待了數年,立刻就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張安世這才滿意地點頭,卻隨即便板了臉,對張延壽教訓:“爾亦是!”


    相較長子,張安世真正擔心的是次子。


    ——因為一直也沒有想讓張延壽為郎,張安世對張延壽難免有些縱容,而有些事情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教好的。


    ——張安世隻希望這個兒子能記住自己方才的話就好。


    張延壽卻有些困惑,對於父親與兄長的對話,他並沒有完全聽懂。


    張安世無奈地歎息,隻能把話說得更加明白一些:“入宮之後,除了爾職應做之事,旁事皆不得與!”


    這一迴,張延壽明白了,連忙點頭應下。


    見兩子尚可教,張安世稍稍寬心,想了想,便沒有再說什麽,直接讓兩人離開。張千秋與張延壽也不敢多問,立刻行禮。


    將退出內室時,張千秋忽然猶豫地看了父親一眼。


    “何事?”張安世抬眼看向長子。


    “大人可知……何人為將?”雖然心中猶疑不定,但是,張千秋也不敢支吾以對,隻能盡量流暢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張安世挑了挑眉:“尚未定。”


    張千秋不由皺眉,隨即就聽張安世不甚在意的聲音:“然……當是大將軍之婿。”


    “範明友?”張千秋立刻猜測。


    “嗯。”張安世應了一聲,卻也有些奇怪。


    張千秋低頭:“大將軍諸婿之中,唯範君曾將兵出戰。”


    張安世沒有再說什麽,揮手讓兒子退下。


    下堂之後,張延壽立刻長籲一聲,也沒有敢多問,拉著兄長走遠之後,才開口道:“難怪大將軍子亦同行!”


    ——將軍是姊夫嘛……


    張千秋頓時被弟弟的語氣惹笑了,不過,笑過之後,他還是正色對弟弟道:“沙場之上,臨陣之際,自顧尚且不暇……”


    “嗬!”沒等張千秋把話說完,就聽到張延壽哂笑一聲,不以為然地打斷兄長的話,“阿兄之語類於阿翁也。


    張千秋無奈地搖了搖頭,卻也不好再說什麽。


    張延壽雖然不耐煩聽大道理,但是,也不是不知好歹,兄弟倆又走了幾步,他便向兄長請教宮中人事與禁忌。


    張千秋大略的說了一些,跟著便道:“此番出兵,郎官、衛士等當有大動,人事禁忌恐需弟自行斟酌。”


    “啊!?”張延壽不由哀慟——他本來想省事的。


    張千秋笑了笑,卻也沒有什麽安撫的言行——對這個弟弟的能力,他是比較清楚的,他是一點都不擔心。


    果然,張延壽也沒有多說什麽,反而說起了張彭祖,邀兄長一同去看望弟弟。


    對張彭祖,張千秋也有些無奈,搖了搖頭:“彭祖當安心讀書。”張延壽點頭附和,深以為然。不過,兩人還是不放心少弟,最後還是相攜往張彭祖的居所去了。


    注:出自《漢武故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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