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上林柳樹枯死又複生的事情,劉病已一直被約束著不能出宮,不能去椒房殿——總而言之,在廬舍乖乖待著最好!


    為了讓劉病已安心待著,張賀很幹脆地從複中翁那兒要來功課,讓劉病已按時完成,等他自己休沐時再送去複家,讓劉病已完全沒有半點空閑想別的。


    今天卻是例外了——張賀休沐迴來,居然沒有向他交待功課,而是把掖庭屬吏全召去了正堂,很明顯是有什麽事發生了。


    這些天,劉病已實在是被拘束得太緊了。盡管他不願違逆張賀,但是,這個時候,他是一點都不想提醒張賀關注他。


    猶豫了一下,劉病已還是決定,讓自己輕鬆一會兒!於是,他悄悄地離開張賀的廬舍,往自己的居處走去。


    畢竟,張賀再三叮囑了,劉病已也無意觸犯張賀的禁令,隻是打算讓自己好好鬆散一下。


    掖庭署並不大,但是,前前後後的屋舍並不少。劉病已不想讓張賀太早找到自己,但是,也清楚,不能離後宮太近,於是,他很幹脆地往西繞了過去。


    如今已是三月,正是豔陽高照,花團錦簇的時候,劉病已隻想散心,便盡揀偏僻的地方走,到最後,他也有些辨不清身處何處了,不過,方向還是看得出來,他心中也並不十分擔心,慢悠悠地按著想好的方向走過去。


    等走過一處夾道,劉病已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掖庭署西邊的禁門附近了。


    劉病已知道輕重,並無意靠近內外守衛皆森嚴的黃闥禁門,因此,隔得遠遠地,向熟識的黃門仆射行了禮,便打算離開了。


    黃門仆射也認識這位少年宗室,答了禮,正要吩咐屬下過去問問劉病已為何到此,就聽到門外一陣喧嘩,不由心煩,自然也就顧不上劉病已了,直接轉身瞪向門外鬧出動靜的女子。


    說是女子,其實也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一身尋常的布衣,頭上也沒有簪環,顯然是個還算曉得規矩的女子——禁門出入總是檢查的,太過麻煩的妝束隻會自己惹麻煩


    若是平常,黃門仆射看到這樣的女子,心中還會有些好感,有些無關原則的通融也會允了,但是,今天……


    “汝且迴……今日……許君無暇!”


    “怎麽會?”小女子不肯相信。


    黃門仆射本就心煩,哪裏耐煩與她解釋,直接翻臉,喝斥她速速離開。


    ——這種事每天都有!


    劉病已瞥了兩眼,便徑自轉身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就是一些因為罪輸掖庭的罪人的家人,千方百計地進了宮,卻是無論如何也進不了禁門的,但是,尋上機會,見一見親人還是可能的。


    劉病已在掖庭長大,這種事情真的是見多了,根本連半分好奇都欠奉!


    看看日頭,劉病已估計自己也轉了有半個時辰,便尋思著要要直接迴掖庭署。


    “公子!……病已!”


    若不是這一聲喊,劉病已估計已經離開了!


    人對自己的名字總是有感覺的,劉病已也不例外。沒等他想明白,身子已經轉了過去,看向出聲高喊自己名字的人。


    ——正是在禁門外的那個小女子!


    劉病已挑了挑眉,有些猶豫,要不要過去。


    ——他並不想摻和事情!


    正在他猶豫不決的的時候,那個小女子再次出聲:“公子!小女隻有一句話!”語氣淒婉,說不出的絕望與誠懇。


    劉病已畢竟隻有十四歲,哪裏禁得住這般懇求,思忖再三,還是走了過去。


    雖然有心管這個閑事了,但是,劉病已還是極有分寸地先向那位黃門仆射行了禮,隨即低聲詢問:“今日究竟何故?”


    ——不僅是問眼下的情形是什麽緣故,也是問張賀今日為何行止異常。


    黃門仆射知道劉病已的身份不同,也沒有隱瞞,卻是一臉驚詫:“公子不知?”


    劉病已點頭,麵上不顯,心中卻咯噔一下——難道真的出了什麽事?


    黃門仆射歎了一口氣,隨後才為他解釋:“具體緣由,吾亦不知,然……大將軍惱君侯也!”


    劉病已瞪大眼睛,訝然反問:“豈會!?”


    劉病已並不是不知朝堂之事的人,他很清楚,霍光與田千秋之間,雖然談不上多麽親密,但是,兩人還是極有默契的。


    ——至少,霍光對那位老丞相還很尊敬的!


    ——至少,在禮數與待遇上,是這樣表現的!


    ——這會兒……這兩人鬧矛盾不說,還是鬧到人盡皆知……


    劉病已實在是不敢相信——怎麽可能!?


    同在當值的黃門冗從見仆射把話說開了,便好心好意地對禁門外等了半天的小女子道:“非我等不通人情,實是不敢。”


    小女子急得直流淚,卻也知道無可奈何,隻能對劉病已道:“公子能代小女致言家君否?”


    劉病已正在思索,陡然聽到這麽一句話,連忙斂了神色,看向女子,卻是半晌沒有言語。


    “……不知女公子之父是……”盯著女子看了半晌,劉病已雖然覺得她有幾分眼熟,但是,始終想不起來為何對她眼熟,至於認出女子的身份自然也是更不可能的了!


    那名女子並未因劉病已的言語而覺得羞惱家君,而是端端正正向劉病已行了禮,隨後才道:“家君許氏,諱廣漢……”


    “哦——!”劉病已恍然大悟,“汝乃許丞之女。”


    “正是。”小女子低頭,隨即黯然言道:“家君已非丞。”


    劉病已沒有吭聲。


    見他半晌都沒有出聲,小女子猶豫了一下,才再次開口詢問:“公子可否……”


    “噢!”劉病已陡然迴神,連忙應道:“女公子欲告何事於許君?”


    許家女公子低著頭,半晌才輕聲說道:“阿母為我定了親事……是內者令歐氏之子……”


    勉強把這句話說完,許家女公子抬眼看了劉病已一下,確認他聽清了自己的話,便迅速轉身跑開。


    ——女兒家言及婚事……總是羞怯的!


    她跑得太快了,並沒有看到禁門內的眾人的神色——雖然她的聲音很低,但是,在場的黃門比劉病已距她更近,自然也將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黃門也罷,劉病已也罷,對內者令家的情況,多多少少都是了解的……


    “……歐氏……內者令……”一個小黃門低聲問身邊的人,“內者令有幾子?”


    被問的那個黃門年紀稍長,聽到小黃門的詢問,不由滿眼地憐憫地看了一眼已經跑遠的小女子的背影,同時低聲道:“原有二子。一子為女子子,已適人,且……去歲已卒……”


    小黃門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再次出聲確定:“我曾聞議論……歐氏子……並不長壽……”


    ——這是委婉的說辭了!


    ——內者令的獨子一向體弱多病,聽說是自出生起便如此……


    ——豈止是不長壽,根本是早夭之相!


    劉病已知道更清楚一些,因此,張賀曾經說起過歐家子。


    ——內者與掖庭同屬少府八官。


    ——八官也就是中書謁者、黃門、鉤盾、尚方、禦府、掖庭、內者、宦者。


    ——內者主帷帳,與掖庭聯係很密切,張賀與內者令自然也熟悉。不過,讓張賀提及歐氏子的緣故卻是因為歐家那位公子體弱多病的緣故與張******類似。


    ——二人的區別不過在於,張賀的兒子是因為自己受了驚,歐家的那位公子是因為母親懷著他時受了驚……


    ——受驚的緣故……都是征和二年那場動亂……


    不過,劉病已也隻知道這些,他並不能說,歐氏子不能娶妻,畢竟,張賀的兒子同樣娶了妻。但是,尋常人家又豈會將女兒嫁給這樣的人?


    ——即便是張家,娶的新婦也出身不高,家世更是寒微。


    這樣一想,劉病已倒是能理解歐氏為何求娶許家女了——許廣漢被論罪鬼薪,輸掖庭,許家不僅是家世寒微,還真是有求於內者令的時候!


    ——鬼薪要服役三年……直到明年冬,許廣漢都求得著許家……


    劉病已搖了搖頭,歎息一聲,隨即便看向黃門仆射,不解地詢問:“大將軍與君侯生隙,與禁中門戶有何幹係?”


    ——怎麽會扯到不敢通融內外相見的事呢?


    黃門仆射也是無可奈何:“曾孫可知,君侯之婿乃少府徐君……”


    劉病已迅速點頭——此事,他豈會不知?張賀早就對他說過。


    黃門仆射見狀,不由歎息:“少府此番罹大禍哉!”


    劉病已瞪大了眼睛——大禍!?


    “廷尉與少府雜治反案,去歲遇赦,有罪人自出,二人赦之,今侍禦史案實,卻以為罪人不可赦,此案須覆治,更劾二人縱反者!前日,君侯召朝中集議,皆議罪人為不道……”


    劉病已對漢律也有了解,自然知道如此情況,治案者同樣難以幸免……


    “黃門亦屬少府屬下……”黃門仆射歎息,“昨日,君侯方封上集議,便有禦史再劾廷尉、少府行事不謹……我等豈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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