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孫為何不信大將軍?”


    長禦的話仿佛是在劉病已的耳邊炸開一般,讓他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不,不是空白,而是雪地一般,白得晃眼……


    劉病已從未想過自己會不相信霍光,然而,倚華這句話卻讓他再也無法迴避這個問題。


    ——他這一次的種種表現……都說明……他不相信大將軍!


    劉病已心中一緊。


    ——他竟不相信大人嗎?


    無論多麽不敢相信,劉病已也不逃避這個問題——他畢竟不是懦弱的人。


    定了定神,劉病已抬眼看向倚華。他並不知道,他方才已經錯過了倚華最嚴厲的質問。


    雖然已經隔了一會兒,倚華的神色也緩了一些,但是,畢竟是惱意未消,再加上義微的臉色也十分不好看,劉病已不由就更加緊張了。


    “我……”劉病已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倚華便直接把話截了過去:“曾孫,婢子逾越一問,彼等言君何語?”


    劉病已愣了一下,好容易才反應過來——倚華是指那些在他身邊出現的不明人士。


    反應過來之後,劉病已的神色頓時一黯——前幾日在京師,霍光也問過他相同的問題……


    當時,劉病已並不情願迴答,便含糊了過去,現在……


    “彼等未對我言。”劉病已抿了抿唇,還是說了,“彼等問我三事。”


    倚華與義微相視一眼,都沒有說話,而是繼續看著劉病已,等他繼續說明。


    劉病已咽了咽唾沫,低聲道:“彼等先問縣官可安;再問大將軍可欲廢後;又問我所得供給如何……”


    這三個問題都是十分尖銳的,倚華與義微都不由驚訝。


    “……我未答!”劉病已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當日,雖然知道那些人對他無惡意,但是,事涉霍光與兮君,劉病已猶豫了再三,還是對他們一言不發。


    聽到劉病已這樣說,倚華與義微都十分驚訝,兩人相視一眼,最後,還是由倚華問了出口:“曾孫為何不答?”


    ——他分明相信那些人,也對霍光起了不信的心思。


    劉病已也不知道該如何說,隻了咬著嘴唇,努力尋思,半晌才不甚確定地迴答:“禁中事不宜外泄……”


    ——當時,他不是沒有動心,也不是沒有猶豫,隻是,猶豫了再三,他想起禁中的律令。


    ——縣官、大將軍,皇後……以及他……所有這些問題都涉及禁中之事……


    ——他謹慎地認為,還是不宜對來曆不明的人說出口。


    ——即使他們對他真的沒有惡意……


    聽到劉病已的答案,義微與倚華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最後,兩人還是讓劉病已先迴避了。


    劉病已頗為惴惴不安,卻隻能依言退到內室。內室與外間不過一戶之隔,但是,倚華與義微的聲音都極低,劉病已用心聽了好一會兒,卻仍然一無所獲。最後,他很幹脆地放棄了。


    義微的內室十分簡單——即使不間,劉病已也不敢妄動,最後,他隻能盯著銅鏡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劉病已隻覺得自己的肩被人輕拍了一下,他才陡然迴神,不過,他的動作更快,等他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竟一手反扣著義微的右臂,一手按在她的後肩上……他連忙鬆開手,一迭聲地告罪。


    十三歲的少年終究是力量有限,義微雖然不好受,卻也沒有與他計較,而是轉過頭,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內戶外的倚華。


    ——難怪她堅持不肯過來。


    被義微瞪了一眼,倚華也沒有在意,仍然一臉微笑地走了進來,一邊扶著義微坐下,一邊問劉病已:“曾孫方才專注於何物?”


    雖然是這樣問了,但是,倚華隨即便掃了一眼一旁妝奩旁的銅鏡,顯然,她是知道劉病已方才在做什麽的。


    這一次劉病已沒有低頭,而是怔怔地又望了一下銅鏡,才低聲道:“我在看祖父……”


    ——都說他極肖祖父,那麽,鏡中人……是他,還是那位皇太子?


    ……


    劉病已不知道。


    義微與倚華也不知道。


    ……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劉病已才哂然搖頭,定了定神,問兩人:“長禦與女醫來尋我?”


    聽到劉病已提及這個話,倚華與義微都定了定神,最後,卻是義微開口道:“我與倚華方才商議如何安置曾孫。”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劉病已轉頭看向倚華。


    倚華攤開手,笑道:“曾孫隨我去見皇後。”


    劉病已眼睛一亮,十分開心,口上卻道:“可見?”


    倚華掩唇輕笑:“可!甚可!此處無不可!”


    ——這兒是驪山,又不是未央宮!


    說到底,義微與倚華還是真讓兮君開心一些。


    ——驪山這麽大,安置一個少年,莫說有霍光的交代,即便是義微與倚華自己的意思,也可以直接安排,何必非讓劉病已去見兮君?


    將倚華與劉病已送走,倚華迴到堂上,看了看漆幾上寫了一半的書信,猶豫了一下,還是斟酌著又加了不少內容,隨後,又派人馳乘送往長安大將軍府。


    不過第二天,霍光便看到義微的信。


    開頭並沒有什麽,不過就是說一路平安,順利到達,隨後就是皇後已準備迴京,卻被她勸下之類的話。


    霍光著實鬆了一口氣。這幾日,他最擔心的莫過於皇後與義微錯過。


    見霍光接到書信便立刻拆封詳閱,幕府大堂之上,正在議事的眾人都極有眼色地沒有再出聲,一派恭敬地等霍光先看完書信再論。


    在這兒的都是霍光的心腹之人,有幾人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霍光為何如此。


    幾個人正在交換眼色,忽然就聽到“啪!”的一聲。


    眾人都是一驚,連心低頭斂色,隨後才更加地小心地瞥了霍光一眼。


    霍光的臉色十分難看,一手按在漆幾上,顯然,剛才那個聲音正是他的手拍上漆幾才發出的。


    張安世與杜延年離得霍光最近,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最後,還是等霍光抬頭,張安世才慢慢地出聲:“大將軍,此書……”張安世素來的圓滑的性子,自然不會將話說得太全,還是給霍光留了不少轉圜的餘地。


    霍光的神色稍緩,卻沒有立刻接話,而是沉吟了一會兒,才對張安世道:“近日前殿如何?”


    張安世沒有料到,話題會轉到劉弗陵那邊,神色不由一怔,尋思了一會兒,他才道:“前殿一切如常。”


    霍光對張安世是很信任的,然而聽他如此迴答,不由就皺了眉。


    “大將軍?”張安世立刻出聲,眉目之間頗有幾分不解。


    霍光對張安世笑了笑,卻沒有迴答他,而是轉頭對杜延年交代:“幼公,前日之事,汝不妨往齊魯追查。”


    “齊魯?”杜延年一怔,話卻是脫口而出,“非燕趙?”


    “何意?”霍光不由皺眉,眼神也更顯犀利。


    杜延年正要說什麽,忽然意識到堂上不是隻有他與霍光,當即便閉了嘴。


    霍光正要追問,便看到杜延年掃了一眼席上諸人,他當即擺了擺手,對眾人吩咐:“爾等且退。”


    堂上除了張安世與杜延年,多是幕府屬吏,他們對此並不計較。事實上,霍光方才所說,他們聽著才坐立不安。


    ——什麽樣的身份做什麽樣的事!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能跟在霍光身邊的人,最不可能少的品性就是謹慎。


    所有人都起身準備退下,霍光又喚了兩人:“子孺、少卿,君等且坐。”


    張安世本就坐在首席,倒是並不顯眼,然而另一人卻坐下杜延的下席,並不是極重要的位置,堂上眾人不由都看了一眼,見是丙吉,眾人都有些驚訝。


    下了堂,就有幾個後進的屬吏低聲詢問丙吉的身份。自然也有不在意的幕府長史迴答這些疑問:“其名吉,丙氏。初為車騎將軍車市令,後遷大將軍長史,今為光祿大夫、給事中!”


    這一番解釋下來,所有人都是一怔,卻也沒有幾人再問什麽了。


    ——大將軍長史……


    ——給事中……


    ——哪一個不是霍光的心腹才會得的吏職?


    不過,也有人仍舊不解:“縱是大將軍所信之人,為何獨留其?”


    ——他們誰不是霍光所信之人?


    這倒是將一幹長吏難住了,最後,還是其中一位,不甚確定地迴答:“許是因為丙君乃魯人。”


    ——方才,霍光提到齊魯不是?


    眾人深以為然。


    這番議論雖不中亦不遠了。


    霍光留下丙吉的確與其是魯人不無關係。


    不過,先說話的是杜延年:“臣派人在市井閭裏追查彼等行蹤,與之同宿逆旅之人,或言彼等之言似燕趙之音。”


    霍光當即皺眉,神色也更加凝重。


    “大將軍?”張安世再次出聲。他隱約感覺有什麽不對了。


    霍光抬眼看了張安世一眼:“曾孫雲,彼等似是齊魯之人。”


    ——這就有差別了……


    張安世卻是神色立變,半晌才道:“曾孫何時言此?”


    這個問題讓霍光的臉色也是一變。


    ——也許,他最該關心的不是……這件事出自誰之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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