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令……”


    許廣漢的妻子望著張賀,喃喃地喚得,徹底沒有主張了。


    堂上一片寂靜,隻有婦人的低泣聲時起時伏。


    ——張賀的妻子雖然滿眼不忍,卻也不願為了外人讓夫君冒險,因此,並沒有說什麽,劉病已也是差不多的想法,雖然有些不解,卻也不願當著外人的麵,讓張賀失麵子。


    張賀始終沉默著,即使年老的婦人已經失魂落魄了,他的神色也沒有絲毫緩和。


    因為門戶大開,帷簾也都係起了,初冬的寒風一陣陣兒地往裏灌,劉病已穿的是布衣,並不是暖和,忍耐了好一會兒,終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張賀立刻察覺了劉病已,對許廣漢的妻子更加覺得不滿。


    “許大家請迴。”張賀逐客了。


    說完這句話,張賀便看向妻子:“讓新婦將許家女公子送到前院。”


    “諾。”張賀的妻子見張賀的神色愈發陰沉了,也不敢多說一個字,利落地應了,便直接出了堂,尋了堂下侍奉的奴婢去給子婦傳話,隨後才重新登堂,扶起許廣漢的妻子,一邊陪著她抹淚,一邊道:“許大家,此事……唉……君且迴家……惟等待……”


    張賀的妻子是經曆過相似的事情。


    ——征和二年,衛太子兵敗出逃,孝武皇帝盛怒之下,下詔,諸太子賓客嚐出入宮門,皆坐誅,其隨太子發兵,以反法族。張賀不是太子賓客,而是太子家吏,比起賓客,與衛太子關係更加密切,怎麽可能沒有參與太子發兵一事?


    ——那個時候,她擔心不隻是夫君的生死,還有自己與幼子的生死……


    ——然而,再擔心,她們婦人也無能為力!


    ——她們隻能等待!


    ——等待那個結果……然後去接受……


    憶起往昔,張賀的妻子心酸難忍,哪裏還能勸慰旁人,自己先哭得不可自抑了。


    見她如此,許廣漢的妻子自然也哭得更厲害了,兩位婦人就這樣相互扶持著,一起哭著,走出了北院。


    聽到張賀那般說話時,劉病已已經明白——張賀是真的不想對這個婦人應承什麽。


    ——至於是不是真的不想管許廣漢的事情……


    劉病已就不清楚了。


    雖然滿腹疑慮,但是,劉病已還是很知機地沒有立刻問出口。直到兩位婦人走出了北院,他才挨到張賀身邊坐下,皺著眉,不解地問張賀:“張令不打算幫許丞?”


    張賀歎了一口氣,伸手將劉病已的雙手包到自己的雙手之間,來迴搓擦,等少年的手稍稍有些暖意這後,才看著他道:“若是其所求之人為曾孫,曾孫會應?”


    劉病已點頭,卻也說了一句:“我會答應盡力援手。”他也不是毫不謹慎的人。


    張賀卻並不滿意,微微皺眉,搖頭道:“涉及律令刑罰,豈可因人情而為之、助之?”


    劉病已一愣,隨即便道:“自然不可。然許丞之案恐多將不直……”


    ——輕罪之行卻定以重罪,是謂不直。


    張賀的眉皺得更緊了,語氣也略帶上了幾分不滿:“何為不直?曾孫以為許廣漢之錯不重?”


    劉病已剛要點頭,腦中便陡然想到了其中的關節,頓時就僵住了。


    張賀也催促,很有耐心地等著。


    好半晌,劉病已才慢慢地答道:“此錯於事甚重,於人……終非有心之過……”


    “以心論罪?曾孫從何學來?”張賀正色質問,語氣有些壓不住惱怒之意。


    劉病已一怔。


    “因為犯錯之人乃許君,曾孫知其,便以為此錯非有心之過,不可定以重罪?”張賀的語氣愈發地嚴厲起來。


    劉病已不由一顫。


    張賀擰眉:“曾孫從複氏學詩而已,豈可學儒家誅心之論!”


    劉病已連忙辯解:“複氏未教此。”


    聽到這個答案,張賀的眉心鎖得更緊了:“既然如此,曾孫需自省!”


    “唯!”劉病已連忙答應。


    這個時候,一個略顯嘶啞的女聲從門外傳來:“這是……”


    ——是張賀的妻子迴來了。


    劉病已連忙站起,向張賀的妻子行禮,同時也掩飾自己的尷尬。


    ——張賀很少如此疾言厲色地教訓他……少年總是有些麵嫩的……


    張賀的妻子對劉病已素來親切有禮,向少年答了禮,才走到漆案前,對夫君行了禮。


    多年夫妻,又是結發之妻,張賀對妻子並非毫無感情,待她坐下後,看著她毫無淚痕的容顏,不由歎一聲:“卿何須如此?”


    ——很顯然,他的妻子是打理了妝容之後才迴來的。


    “婦人豈可不修飾即見於夫?”張賀的妻子低頭迴答。


    張賀搖了搖頭,終究不好說什麽。


    見他們如此,劉病已以為他們夫婦必有私語要說,便乖巧地說了一聲:“張令、大家,我先退……”


    張賀點了點頭,張家女君也叮囑了一聲:“甜羹已備,曾孫去何處向堂下人交代即可,自有奴婢送去。”


    “謝大家!”劉病已連忙謝過,隨即便離開了。


    看著劉病已走遠了,張賀才收迴目光,看向漆案前端坐的妻子:“卿欲言盡言。”


    張賀的妻子猶豫了一會兒,再三咬牙,才道:“妾欲為許家事求君。”


    張賀盯著妻子的眼睛看了半晌,才輕歎一聲:“卿可是憶起舊事……”


    聽到這句話,張賀的妻子立刻轉過頭,閉上眼,好一會兒,才重新看向夫君:“君不願?”


    張賀沒有迴答,隻是長歎了一聲,對妻子道:“當日,除安世之外,何人曾向吾家伸援手?”


    “正因如此……”張賀的妻子急切地言道,然而,她沒有能夠說完。


    “正因如此,”張賀沉聲道,“我不能援手。”


    張賀的妻子一愣。


    “事涉謀反,外人避之惟恐不及;親眷相坐,方會全力相援!”張賀很平靜地解釋,“我與許君不過熟識,非親非故,其妻方來求,我即應之……”


    張賀的妻子陡然明白過來。


    ——無論是張賀的身份,還是與許家的關係,都沒有到可以輕易答應這種請求的地步。


    ——隻看許家到今天才求上門便明白了!


    ——謀反這種事情,張賀憑什麽輕易答應為許廣漢設法?


    “……不說旁人會疑我是否涉及此事,隻說如何援手……”張賀繼續解釋,語氣卻有些無奈,“我不過為掖庭令,謀反之事,連少府、中宮都未必能插手,我又能如何?”


    張賀的妻子也明白這一點。


    ——這個時間,這樣的事情,想為許廣漢的開脫,隻有看霍光的態度。


    ——自然,張賀若是開口,霍光不會不答應,至少,謀反、死罪什麽的肯定是不必擔心了。


    ——但是,以張賀現在的身份,是不適合與霍光見麵的。


    ——畢是禁中的職位,別說霍光要避嫌,就是張賀自己也得避著一點!


    ——心知肚明與公開行事總是兩迴事!


    “……若……若是……托安世……”張賀的妻子支支吾吾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安世?”張賀不禁皺眉,眼中有些惱意了。


    “妾……”見夫君動怒了,張賀的妻子不由就心虛起來。


    張賀真是有些惱了:“雖然是親兄弟,不必顧忌太多,但是,為了外人的重罪,讓家人去求人情?卿……”


    張賀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妻子沒有頭腦了!


    話方出口,張賀的妻子便自己先怯了——她自己都感覺不對,再聽張賀這麽一責備,哪裏還敢多言。


    最終,張賀也沒有對妻子惡言相向,喘了兩口氣,便歎道:“我知卿憶起舊事,對許家心生憐憫,然此事不同尋常獄事,我自有主張。卿亦不必再見許家人。”


    “諾。”張賀的妻子立刻答應,心裏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隻聽張賀的這番話便知道,張賀並非打算冷眼旁觀到底。


    ——這也就夠了。


    明白了這一點,張賀的妻子如何還會與夫君再糾纏這件事?接下來,她便將話題轉到了這些天的家事上,夫妻倆好好地說了近三刻,最後,還是因為蒼頭前來請示暮食之事,張賀的妻子才先行離開。


    等妻子離開了,張賀的神色才漸漸冷了下來。


    ——他對妻子說他自有主張,雖然不是虛辭,但是,事實上,他此刻最關心的根本不可能是許家的事情!


    ——衛登之前所說的話仍然在他耳邊縈繞著,他如何能考慮其它事情?


    ——事態至此,霍光究竟會如何處置劉病已呢?


    隻要想到之前的對話,張賀便又驚又懼,卻又不得不佩服衛登所思所慮之深遠。


    ——衛登是真的全心為劉病已考慮了。


    ——霍光呢?


    ——真正掌握天下權勢之後的霍光……還會如以往一樣嗎?


    張賀握了握拳,手指的涼意刺入掌心,卻無法讓他的心冷靜下來。


    十一年……


    張賀再一次感到了近乎相同的不祥的焦慮……


    ——初冬……似乎真的開始冷了……


    (謝謝figuresk8er所投的兩張評價票。兩天前就該感謝了,總是因為趕著更新而忘記寫上,抱歉抱歉……)(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樂夜未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易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易楚並收藏長樂夜未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