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燕王劾奏之後,霍光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實際上卻不再允許上官桀在自己休沐時代為裁決尚書事。這種情況下,上官桀也就很少再往尚書台去了,最近,上官桀更是一步都沒踏入未央宮,一直都在左將軍幕府與自己的家宅之間往返,理由也很充分——準備歸印了,自然得將各項事宜料理清楚。


    ——對上官家父子上書歸印的事情,霍光並沒有催促,似乎是相信了他們一定會說到做到。


    既然打算歸印了,上官安這個車騎將軍也在同樣的事情,京師兵衛與兩宮宮衛,他一樣一樣在料理交接。


    無論是上官桀還是上官安,都沒有想過,皇後那邊會發生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


    上官安得知消息便直接往尚書台趕去,剛過了兩道門,他又止了步,轉身便出宮,騎馬直奔左將軍幕府。


    上官桀聽了兒子的形容,半晌都沒有說話。上官安卻是急了。


    “阿翁!大將軍這是要做什麽?”


    ——恐怕,朝中、宮中,沒有人會以為,當今那位少帝真的能頒下什麽詔書!


    上官桀勾起唇角,冷冷地看了兒子一眼:“什麽意思?你不明白?不明白,你為什麽來這兒?”


    上官安皺眉:“大將軍這是想斷絕自己與皇後的聯係?”話一出口,他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立刻煞白。


    “阿翁……”


    上官桀冷笑:“你做了什麽?”


    ——別說上官嬙是皇後,即便不是皇後,隻要出嫁了,除她的夫婿跟上官家合謀了,上官家即便是謀反,也牽連不到她身上!


    上官桀很確定,霍光會如此做,一定是他的這個兒子做了什麽!


    ——爭權奪利,各憑本事。成王敗寇,自是無話可說!


    ——他自己除了與燕王聯絡之外,並沒有做更出格的事情。


    上官安咬牙,半晌才道:“匈奴!”


    啪!


    上官桀揚手就給了兒子一巴掌。


    “孽畜!”


    上官桀又驚又怒,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自己的獨子,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你……你……你怎麽敢!”上官桀咬牙切齒,“為了這麽點事情,你就敢私通匈奴!”


    上官安低著頭,輕聲辯解:“臣沒有。”


    “沒有?”上官桀厲聲質問,聲音尖利刺耳,“那你做了什麽!”


    上官安連忙解釋:“臣隻派人出塞,傳言漢廷將有變……”


    啪!


    又是一巴掌。


    “好!好!好!……”上官桀怒極反笑,一個“好”字反複說了數遍,才聽她道:“你可真是出息了!若不是你做不到,你是不是還打算開塞延敵?”


    “阿翁!我也是……”


    “閉嘴!”上官桀冷言。


    上官安不敢再出聲了。


    上官桀的兩手緊握成權,狠狠地抵在麵前的漆幾上,良久才冷言:“你遣人做這事可留了痕跡?”


    上官安連忙搖頭。


    ——這種事情有多危險,他哪裏敢留下一點實證?派的親信不說,所有的交代都口上說的,連一個字都沒給人。


    上官桀一臉煞氣:“人呢?還有塞外?”


    “都在京。”上官安不明白父親的意思,隻能實言以告,“我向丁外人借了長公主的一處宅第,把人都暫時安頓在那裏。”


    上官桀哼了一聲,臉色稍緩:“這也算一個辦法。”


    上官安並沒有笑,臉色依然慘白:“丁外人……”


    對上官安的這個擔憂,上官桀倒是不在意,擺了擺手,便道:“他無足輕重。”


    上官安點了點頭,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隨即就眯了眼:“那我待會兒就去……”說著,他抬起右手,比了一個下劈的手勢。


    上官桀沒有吭聲,顯然是默認了。


    見父親這般表態,上官安才鬆了一口氣,沉默了半晌,又道:“阿翁……眼下……”


    “眼下?”上官桀冷哼,“你就等著吧!霍子孟這會兒顧不上我們!”


    上官安抿了抿唇,道:“不是……阿翁,北邊不靖,阿翁與我都是將軍,大將軍總該找我們議事吧?”


    上官桀瞪了他一眼:“你當霍子孟是癡了還是傻了?明知道我等泄了消息,還找你我議事?”


    說著,上官桀又冷哼了一聲:“他便是想處置我們,也不會如此明白地找我們的!”


    上官安沒有氣餒,而是道:“我們請大將軍呢?”


    上官桀冷笑:“霍子孟這會兒還會應你我的請?”


    “君子不立危牆。”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上官桀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兒子:“這麽點小伎倆,霍子孟能就範?你簡直是……”


    畢竟是自己唯一的兒子,上官桀哪裏能罵出像樣的詞來,瞪了半晌,上官桀長歎一聲:“事已至此,你立刻傳書給燕王,分開走,三發一至,讓燕王速至長安。”


    “阿翁!”上官安皺眉,“燕王素來臨機遲疑,此時傳書,他必是不會來的。”


    “他會派人來的。”上官桀擺手,“這個時候,你我屬下是一點都不能動。”


    上官安應了一聲,卻沒有動。


    上官桀再次瞪眼:“速去!”


    “阿翁……”


    上官安握緊雙拳,遲疑了片刻,還是將想法說了出來:“阿翁,我去大將軍,讓他準你我父子去北邊,以備匈奴,如何?”


    上官桀聞言便眯了眼:“你想如何?”


    “京中的布置,有沒有你我都一樣。在塞上,若是真的敗了,還可出塞……”


    啪!


    上官桀第三次打了兒子。


    這麽多年來,他從未在這麽短的時間中就給了兒子三個耳光。


    “阿翁!”上官安沒有氣惱,隻是著急,“想想韓王信!”


    ——韓王信,韓襄王孽孫也,高皇帝六年降匈奴,十一年被漢軍斬殺。孝文皇帝時,其子頹當與其孫嬰歸漢,韓穨當封為弓高侯,嬰封為襄城侯。


    當然,上官安說的不是這個,而是:“陛下寬仁,諸侯雖有叛亡,而後歸,輒複故位號,不誅也。大王所知。今王以敗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歸。”


    ——十一年春,信複與胡騎入居參合。漢使柴將軍擊之,遺信書曰:“陛下寬仁,諸侯雖有叛亡,而後歸,輒複故位號,不誅也。大王所知。今王以敗亡走胡,非有大罪,急自歸。”信報曰:“陛下擢仆閭巷,南麵稱孤,此仆之幸也。滎陽之事,仆不能死,囚於項籍,此一罪也。寇攻馬邑,仆不能堅守,以城降之,此二罪也。今為反寇,將兵與將軍爭一旦之命,此三罪也。夫種、蠡無一罪,身死亡;仆有三罪,而欲求活,此伍子胥所以僨於吳世也。今仆亡匿山穀間,旦暮乞貣蠻夷,仆之思歸,如痿人不忘起,盲者不忘視,勢不可耳。”遂戰。柴將軍屠參合,斬信。


    上官桀稍有意動,上官安傾身低語,又說了一個人:“李陵。”


    ——天漢二年,李陵降漢。今上即位,霍光與上官桀遣使至匈奴,仍然希望說服李陵歸漢。


    上官桀皺眉:“李陵之事,另有原因。”


    上官安沒有爭辯,而是道:“不說他。你我為求生而入匈奴,日後再歸就是了。”


    上官桀默然良久,才抬眼看向兒子,半晌才道:“當如皇後何?”


    ——他們當真逃入匈奴,皇後恐怕隻有一死了。


    上官安抿了抿唇,良久方吐出一句話:


    “逐麋之狗,當顧菟邪!”


    上官桀臉色大變,盯著上官安半晌不語。


    “安,那是你唯一的骨肉了。”


    “是!”上官安咬牙,但是,他還是道,“隻是,此時哪裏還能顧及那麽許多!”


    上官安兩手握緊成拳,狠狠地擊了一下,抬頭道:“也未必到那般。既要備匈奴,大將軍必會動羽林、期門,到時候,矯令迴師……”


    砰!


    “夠了!”上官桀狠狠地拍了一下麵前的朱紋漆幾,力道之重,連沉重的漆幾都隱隱跳動了一下。


    上官桀恨恨地瞪著兒子:“你以為這是遊戲?!”


    上官安一怔。


    “你以為霍子孟還會給你我一點機會接觸兵權?”上官桀覺得兒子今天的想法簡直是愚蠢到了極點!


    上官安低下頭,不再吭聲了。


    “罷了……”上官桀疲憊地擺手,“你速去傳書。”


    上官安抬頭:“阿翁,你真打算讓燕王的人動手?”


    “不是打算,而是隻能如此!”上官桀懶得解釋了,“你還不去?”


    上官安低語:“阿翁,當真如你所想的那般,我們還擁立少帝?”


    “不然呢?”上官桀沒好氣地反問,“當初是誰一定要讓兮君當皇後的?”


    上官安膝行到父親身邊,壓低了聲音:“皇後可以成為皇太後的。”


    上官桀一怔,隨即斥道:“胡思亂想!”


    上官安卻極認真地道:“縣官崩,皇後為尊,以皇後的名義征某宗室子承少帝後……”


    上官桀沒有吭聲。


    上官安瞥了兩眼,才繼續對父親低語:“……且用皇後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雖欲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時也……”(注)


    上官桀繼續沉默,良久才道:“你究竟有何打算?”


    上官安在父親的耳邊道:“讓縣官傳書燕王。”


    注:《漢書.外戚傳》的原文是【桀安浸恚,遂結黨與謀殺光,誘征燕王至而誅之,因廢帝而立桀。或曰:“當如皇後何?”安曰:“逐麋之狗,當顧菟邪!且用皇後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雖欲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時也。”】“廢帝而立桀”這個主意實在是太離譜了,不說當時一堆的劉姓諸侯王,光是上官桀的威望就是一個問題,都不用宗室勤王,隻要上官家這樣做,京師就先亂了。易楚是怎麽都無法想像,上官安能想出這樣的主意,因此,還是將這個當成事後所加的罪名吧,這樣一來,上官安這段對話就需要一個虛構的場景。特此說明。(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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