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幕府職權甚重,各種機密也有多,府員皆有職司,除了職司所在,是不能出入其它地方的,如正院北堂,更是重中之重,就連護衛親兵,未得傳召,也不得登堂,更別說進堂後的內室了。


    正因如此,聽到外間的動靜,公孫遺與杜延年才會大驚失色。不過,杜延年畢竟之前見過劉病已在這兒,又瞥見霍光神色平靜的樣子,便鎮定下來,沒有與公孫遺一起出去。


    不過,杜延年何等機敏,心念一動,立刻察覺了其中的不妥,待公孫遺進來,他一看清劉病已的模樣,便“驚唿”出聲——總不好讓大將軍長史以為他對大將軍的事情知道得更多……


    那聲驚唿讓耷拉著腦袋的劉病已不由抬頭看了杜延年一眼,也因此從怔忡的情緒中迴過神來,上前一步,在室中跪下,拜見霍光:“大將軍長樂未央。”


    大將軍是連丞相都要下拜的身份,這禮並不算重,但是,想著劉病已的出身,霍光再惱,也隻能示意自己的長史扶起少年。


    除了教訓之時會疾聲厲色之外,霍光對劉病已素來都是和顏悅色的,此時也不例外,伸手示意少年坐到自己身旁,細細打量了一番,才道:“方才大奴來稟,曾孫尚未醒寐,吾不欲擾曾孫好眠。”


    這話讓公孫遺不同揚眉——霍光的言下之意,豈不是說,方才劉病已聽到的是他本就無意隱瞞的?


    ——大將軍待這位先帝曾孫……果然……非同尋常!


    公孫遺是長史,掌的是大將軍府的日常庶務,是見霍光對自家子侄、郎婿的態度的——雖然談不上嚴厲,但是,也絕對不會是多麽溫和的態度。


    ——要讓公孫遺說真話……以他的感覺,霍光對自家晚輩,照顧、教誨,都是有的,絕對是負責的,但是,又總是讓他感覺不太經心。


    至少……公孫遺沒見過霍光讓哪個子侄或者郎婿參與到這種機密的議事之中。


    公孫遺心中飛快地尋思著,麵上仍然低著頭,眼角卻瞥了一眼杜延年,卻見杜延年也低著頭,完全看不到他的神色,公孫遺不由皺眉,卻也無可奈何,隻能作罷。


    一直被霍光教著,霍光的話,劉病已自然不會聽不明白,隻是,他沒有想太多,心中隻覺得十分後悔。


    “大人,我……”劉病已想致歉,又覺得自己的錯豈是幾句歉意之辭就能彌補的?心中越發地紛亂,最後隻能沉默了。


    霍光見他沒有說出什麽不著邊際的虛辭,心中倒是緩了一分,按著憑幾的右手也放鬆了一些,拇指在扶手的側邊摩挲了兩下,心中還是拿定了原來的主意,對劉病已道:“聽曾孫方才出聲,可是明白諫大夫話中的意思?”


    劉病已一愣,隨即迴過神來,臉色卻是更加蒼白了,急切地對霍光道:“大人不會有事的。”


    杜延年忍俊不禁,終是發出一點聲音,讓霍光狠狠地瞪了一眼,便連忙收斂,繼續低頭垂眼,努力不發出一點聲音。


    瞪過杜延年,霍光看著劉病已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心中一歎,口上卻是緩了語氣,輕聲道:“借曾孫吉言了。”


    劉病已又是一愣,隨即搖頭:“不是的,大人……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的!”


    聽劉病已這般不頭不尾的說辭,公孫遺沒忍住,開口詢問:“公子所指是何事?”


    這一次,霍光沒有瞪公孫遺,反而盯著劉病已,等他的迴答,連杜延年也抬頭,眉目間不無好奇——他方才可沒有說完,這位皇曾孫,知道他要說什麽?


    劉病已抿了抿唇,有些緊張,心中也很亂,但是,並沒有閃躲霍光的目光,咬牙思索了一會兒,他輕聲開口:“中宮不會害大人的。”


    杜延年不由訝然挑眉,掃了霍光一眼,便直接道:“曾孫可是聽全了長史與仆所說的話?說句不敬的話,中宮的年幼,未必明白什麽能害到大將軍。”


    劉病已無言以對,半晌才道:“……不知者無罪。”


    杜延年皺眉,一句話脫口而出:“儒以文亂法!”


    杜家起自小吏,杜延年自幼學的是法家,雖然也習儒家諸典,但是,對論心不論行的春秋之義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的。


    劉病已又怎麽會不懂杜延年的意思?他自己說的都心虛,自然也沒有辦法辯駁。


    霍光卻沒有與劉病已爭辯的意思,又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出聲,便再次問道:“曾孫真的明白諫大夫所言之意?”


    劉病已正是心亂如麻的時候,聽到霍光的聲音,下意識地便答道:“想要讓大人無法防備,也隻有大人進宮入禁中的時候了。”


    禁中乃是天子平時燕居之所,隻有中官、小兒官及門戶四尚、中黃門可持兵器(注1)。即使是規矩稍寬的禁外宮中,官員的從吏也是有定數的。


    這些製度,霍光即使大司馬、大將軍,也是絕對不能違反的,就像當初,明知道霍光大權在握,尚符璽郎仍不肯按照霍光的要求處置玉璽,因為那是不合製度的。


    劉病已的迴答讓霍光深感欣慰,微微頜首,隨即卻道:“曾孫隻想到中宮了嗎?”


    ——禁中可不是隻有皇後一個人。


    劉病已似乎覺得霍光所說的這個問題很奇怪,瞪大了眼睛,盯著霍光看了好一會兒才道:“長公主等人是要遊說大人,自然應該讓與大人關係不錯的人出麵啊……”


    霍光與公孫遺、杜延年聽到少年這般理所當然的說辭,不由都哂然失笑。


    ——的確,若是真的要說和,皇後自是最好的聯絡人選。


    “曾孫所言甚是。”霍光笑道,“既然如此,中宮可會置身事外?”


    霍光眯著眼,心中卻是百味雜陳——若是到最後,真的是皇後的名義……他又該怎麽辦?


    ……


    公孫遺覺得正席之上的這兩人都想得太遠了——先不說杜延年的分析是否準確,即使準確,現在就考慮善後事宜……是不是也有點……太早了?!


    這樣想著,公孫遺便打算開口說些什麽了,正要出聲,就感覺杜延年瞥了自己一眼,他下意識地看了一下,就見杜延年一個勁地使眼色,明顯讓自己不要出聲。


    雖然不明就裏,但是,公孫遺也明白杜延年的性子,絕對不會隨便給人出主意,想到自己近侍大將軍的時間畢竟不長,公孫遺還是老老實實地按照杜延年的提醒,閉了嘴。


    不管下麵兩人如何溝通,正席之上,霍光與劉病已仍然沉默著。


    劉病已自然知道此事事關重大,絕對不是自己任性就可以解決的。


    他的確想保護兮君,但是,他該怎麽做呢?


    劉病已絞盡了腦汁,努力思索著解決方法。


    霍光也不催促,很有耐心地等著。


    看明白這兩人的狀況,公孫遺有些明白杜延年為什麽阻止自己了——看起來,大將軍根本沒有把長公主與上官家的盤算放在心裏啊……


    思及此處,公孫遺陡然一驚——不對!


    雖然任大將軍長史的時間不長,但是,公孫遺在大將軍幕府的時間卻不短。霍光素來是多麽謹慎,他又怎麽會知道?


    ……應該說……


    ——應該說,大將軍已經拿定主意了……


    公孫遺不由一陣心悸——既然如此,隻怕……隻怕是不會輕易平息了……


    “大人……”劉病已猶豫地開口,“……如果……如果……事情沒有發生……”


    霍光微微挑眉:“曾孫是學過刑律的。”


    “是。”劉病已應聲,將自己的想法又想了一遍,覺得確實可行,才出聲:“謀反者,皆腰斬。其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其坐謀反者,能偏捕,若先告吏,皆除坐者罪。”


    “等等!”杜延年訝然失色,“謀反?曾孫說謀反?”


    公孫遺也不由驚訝——謀反?這個罪名……有些過分了吧……


    劉病已卻很奇怪地轉頭看向兩人:“不是謀反是什麽?”


    杜延年隻當他年少不知究竟,好聲好氣地解釋:“曾孫,謀反是針對朝廷與天子的。”


    劉病已理直氣壯:“少帝未親政,大人奉先帝之命輔政。不守先帝詔命,欲亂朝廷定製,不是謀反是什麽?”


    杜延年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驚訝之餘也就一時沒有太好的反駁之詞了。


    室內安靜了好一會兒,公孫遺才磕磕巴巴地言道:“若僅是欲除大將軍……定謀反之罪……必有非議。”


    當初,齊孝王孫劉孫的謀反案,證據確鑿,尚有人非議,以為諸輔臣欲除劉氏宗親,行諸呂之事。最後,霍光等人了隻能妥協,在宗室中挑選可用之人拜官,又拜楚元王孫辟強及宗室劉長樂皆為光祿大夫,隨後又由劉辟強守長樂衛尉。


    如今,燕王、長公主、上官家,便是合謀,也隻會是謀殺霍光,謀反……


    ——太離譜了吧!


    又是一陣寂靜。


    劉病已也沒有再迴話,隻是盯著霍光,安靜地等待著。


    好一會兒,霍光輕輕勾起唇角,伸手揉了揉劉病頭的發頂:“曾孫說得極對。謀反?就是謀反!”


    注:出自《漢官六種》,但是,《漢書.百官公卿表》與《百官誌》皆不載小兒官及門戶四尚官名。


    (淚……我終於寫到這兒了~~~~上官家啊~~~~你怎麽就這麽麻煩!)(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樂夜未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易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易楚並收藏長樂夜未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