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也選個人?”上官桀重複了一遍,卻是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盯著兒子的眼睛不放。


    上官安被父親看得心虛,卻不敢顯出來,隻能硬撐著與父親對視。


    上官桀倒沒有太為難兒子,看了一會兒,便直接問道:“安是因為收了燕王的厚禮,卻不為之辦事,心裏有些不安了?”


    這話問得……上官安是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隻能幹笑。


    “阿翁,不是這麽說的。”上官安隨口應了一句,心思卻飛快地轉著,希望想到一個妥貼的說話:“我是看燕王的許諾夠重……”


    “夠重,也夠沒有誠意!”上官桀冷哼。


    上官安一怔,倒是不明白了:“阿翁為何這樣說?”


    上官桀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方才還覺得你有些心計了,也算穩重了,卻沒有想到,你居然連這樣明顯的事情都看不懂!”


    “阿翁……兒不懂,阿翁多教教就是了……”上官安陪著笑,讓父親隨意教訓自己。


    上官桀卻是連教訓都懶得教訓,直接給了兒子兩個字:“周勃!”


    “周勃?絳侯?”


    周勃與陳平等人誅呂氏,立代王為帝,周勃以功高,代陳平為右丞相,賜金五千斤,食邑萬戶。然而不過月餘,就有人勸說周勃曰:“君既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以寵,久之即禍及身矣。”


    有韓信的例子在前,周勃豈能不懼?深感自危,於是上疏謝請歸相印。孝文皇帝許之。一年多後,丞相陳平卒,即複以周勃為丞相。不過十多月,皇帝又對周勃說:“前日吾詔列侯就國,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周勃不能不應,於是,免相就國。


    這樣幾番折騰,周勃越發自危,就國一年多,每次河東郡的郡守與郡尉行縣至絳,因為自畏恐誅,周勃都身被甲胄,又令家人持兵器護衛,才敢與之相見。卻不料,就是因為這般行事,就有人上書告發周勃欲反。書下廷尉。廷尉下其事長安,隨即逮捕周勃案治徹查。周勃恐懼非常,不知所措,麵對廷尉吏的責問,卻是連如何辯解都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獄中,獄吏稍侵辱之。周勃以千金與獄吏,獄吏才在牘板的背後寫了字,給了提示,不過五個字——“以公主為證”。


    公主指孝文皇帝之女,由周勃太子勝之所尚,讓其為周勃作證,皇帝豈能不采信?


    再加上,周勃益封時,將所受賜的五千金,全部送予皇帝的舅父薄昭。到入獄時,薄昭也為之向薄太後進言。薄太後是很有主見的人,聽說此事之後,也覺得周勃不會謀反,於是,等文帝朝見母親時,太後以冒絮提(注)文帝,斥責:“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那時,孝文皇帝也見到絳侯在獄中的對辭了,於是對母親謝曰:“吏方驗而出之。”隨即使使持節赦絳侯,複爵邑。


    周勃出獄後說了一句感慨:“吾嚐將百萬軍,然安知獄吏之貴乎!”


    ——從頭到尾,周勃何曾犯過錯?


    ——兢兢業業,恐之懼之,小心謹慎,卻仍是難免一場牢獄之禍,險些就是被大逆之罪加身……


    ——那可就是禍及家門的大罪了。


    ……罪……有時從來不重要……


    就如高祖平定陳豨,迴師長安,得知韓信已死,且喜且憐之——去心頭之患,不得不增,知其無辜被戮,焉能不憐?


    ——功高不賞……


    這是為人臣的悲哀!


    上官安頓時警醒:“阿翁所言甚是。”


    ——燕王許的不是財帛、爵邑,而是大司馬、大將軍的位置……


    ——權重高位……豈作酬人之賞?


    ……真的是……沒有誠意之極了!


    上官桀見兒子清醒過來,臉色稍緩,父子倆相對而視,卻是半晌無語。


    上官安的耐性稍差,思忖了一會兒,還是轉迴話題,又提了燕王:“阿翁,我們不尋燕王,上與長公主……”


    ——如今,京師以周邊已經無人可用,那位少帝與長公主……會怎麽做?


    “兒是擔心……上命燕王勤王……”上官桀認真地思索這個可能,“……倒是不無可能……”


    ——長安之中,在大將軍掌握之外的兵卒,也就是列侯的私人與郡國邸的王國兵衛了。


    “燕王會答應嗎?”上官安自問自答,“勤王之功,即使得不到帝位,能如齊王一般也是不錯的了……”


    高後崩,誅諸呂,衛劉氏,齊王一脈所出之力最大,雖未得帝位,但是,子孫封王之眾,遠在他國之上,齊悼惠王之祀更是至今不絕。


    上官桀微微眯眼,卻是搖頭:“不……帝位……若是燕王勤王,帝位……便是其囊中之物了。”


    上官安一驚:“阿翁言重了吧?”


    “言重?”上官桀冷笑,“誅諸呂時,軍心向劉氏不錯,可是當時長安有陳平、周勃等人坐鎮,皇帝之位豈容宗藩肆意?如今,燕王若是勤王,對付是誰?”


    ——霍光!


    經過三代先帝的努力,大漢軍製早已不是漢初可比,大將軍權重,若是燕王的人誅殺了霍光,就算得不到大漢兵符,旁人也再調不動一兵一卒,到時候,長安城內,自然是燕王的人說了算!


    上官安忍不住一手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因為用力太重,疼得直呲牙,卻是顧不上說話了。


    上官桀心疼兒子,嗔怒薄責:“你都多大了?還這般莽撞!”


    上官安揉了揉痛處,聽了父親的訓斥,便耷拉著頭,低頭道:“是兒一時心急了。”


    “心急什麽?”上官桀沒好氣地道。


    “阿翁,我是覺得上的算計太深了。”上官安惱極。


    上官桀卻是冷笑:“有其母必其子。不算奇怪!”


    ——燕王若是勤王成功,霍光伏誅,他們上官家會怎麽樣?


    ——不說別的,光是燕王覬覷帝位,又怎麽會不想除他們上官氏?


    ——上官家可是少帝的妻族。


    上官安也冷笑:“小小年紀就這樣,難怪大將軍會……”


    雖然沒有說完中,但是,上官安已經確信,霍光這般行事就是對少年天子不滿,打算行廢立之事了。


    上官桀沒有再與兒子說話,而是徑自低頭沉默,半晌沒有言語。


    “阿翁?”上官安小心地試探著低喚。


    上官桀仍舊不語,隻是按著身側的憑幾,一邊摩挲,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見父親這般上官安也知道父親必是在思索應對之策,立刻噤聲端坐,一點兒聲音都不敢出了。


    半晌,上官桀終於抬頭,望著兒子,卻是道:“我們也選一個人?”


    上官安一怔,實在是弄不明白父親的意思了。


    “阿翁?”


    上官桀又沉默了,垂下眼,認真地思索,上官安心中焦急,卻又不敢打擾父親,隻能強自按捺著,等父親再說話。


    “不如……”上官桀思索著,“我們直接擁立……”


    上官安等了半天,卻等來這麽一句話,頓時嚇了臉上血色盡褪。


    “阿翁……這是不是……”上官安覺得自己有些哆嗦了,開了口,卻是半天也接不下去,隻能望著父親,全身直抖。


    “兒想說什麽?”上官桀畢竟經曆得多一些,加上這個念頭是他自己心中所想,倒是不覺得駭然,反而和顏悅色地安撫兒子,細細詢問。


    見父親這般鎮定,上官安卻是更加驚恐,隻以為父親早已拿準了主意,這會兒,不過是跟他攤開了,坦白相告。


    “……阿翁……兮君……”上官安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擔心女兒,還是放不下皇後之父的尊榮。


    上官桀聽到孫女的小字,卻是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不等父親反應過來,上官安卻是拿定了主意:“阿翁,擁立之功再好也比不過血緣可靠……”


    ——功臣誅諸呂,卻終是沒有禍及孝惠張皇後以及其母家,張後卒後入安陵,張氏雖失王封,卻仍有列侯之爵。


    ——文帝誅薄昭,卻終是沒有禍及薄氏,萬戶之封至今未絕。


    ……這些憑什麽?


    ——還不是血緣?


    ——張氏是高祖嫡女之後,文帝是薄太後所出!


    ——這些才是割舍不斷的依恃!


    上官安的話不無道理,上官桀自然不是不明白,隻是,想到帝後的事情,他還是忍不住搖頭:“孫女太年幼了……”


    直到這時,他才恍惚地憶起——“兮君”正是自己嫡親孫女的小字……


    上官安無言以對,思忖了一會兒,還是膝行到父親身邊,低聲耳語:“阿翁,燕王終究年長期,今上心計再多,年紀在那兒,不能親政;阿翁又是先帝指定的顧命之臣……輔少主……總歸更好!”


    這話說得在理,上官桀倒是意動了。


    上官安又道:“燕王是諸侯王,是勤王還是謀逆……”


    上官桀心領神會,扶幾而起。


    “阿翁?”上官安不解。


    “我們去見長公主。”上官桀抿唇輕笑,“燕王還是要請的……”


    注:冒絮,頭巾。提,擲。(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樂夜未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易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易楚並收藏長樂夜未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