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


    霍光將景桓侯的奏疏背了出來之後,便始終沉吟不語,劉病已也就漸漸從最初的忐忑不安中走出來,心中暗暗揣測霍光究竟在想什麽。


    待馮子都在車外請示,霍光卻久久沒有出聲,明顯是在出神。馮子都在車外,不明所以,也不敢催促,劉病已思忖了一會兒,不得不硬著頭皮出聲喚霍光,又不太敢高聲,見霍光沒有反應,隻能伸手拉扯了一下霍光的衣袖。


    被劉病已這麽一拉扯,霍光總算反應過來,定了定神,抬眼看向劉病已:“何事?”


    劉病已抬手指向車外,輕聲道:“大人家的蒼頭在外麵稟告……”


    具體的情況倒是不必劉病已再解釋,馮子都在車外,離得很近,聽到裏麵的交談,立刻接口道:“將軍,子方那邊似乎有麻煩。”


    一聽這話,霍光才注意到前方似乎仍在鬧騰,盡管聲音不似一開始那樣吵鬧了。


    霍光的臉色本就不好看,這會兒倒也沒有更加難看,隻是道:“過去吧!”


    馮子都鬆了一口氣,立刻驅馬往前麵的院子趕去。


    之前,他還在考慮——萬一,霍光怪罪王子方,自己要不要求情。


    說實話,王子方至今沒把事情辦好,倒也不能全怪他——女君畢竟是女君,他們再如何得霍光的信任、重用,終究是奴婢,對女君是打不得、罵不得……王子方能做的實在有限。


    因為擔心,馮子都顧不得避人耳目,直接穿過兩個小跨院,就到了正對著霍家側門的院子。


    還沒有進院門,一個高亢的女聲就傳入三人的耳中:“……不要以為你是將軍的親信就在我麵前猖狂!不過就是一個奴婢!我就是打死你,將軍又能如何?說!將軍究竟去哪兒了?”


    聽到這話,原來還存了幾分不以為然心思的馮子都忍不住肅了臉上,臉上頓時籠上了一層冰霜。


    ——物傷其類,兔死狐悲……


    王子方是什麽人?他馮子都又是什麽人?


    ——雖然是奴婢、私屬,但是,莫說霍家其他人,便是霍光,對他們也素來客氣,無故從不頤指氣使。


    ——如今,一個奴婢出身的繼室……居然……


    劉病已不知道說話的女子是誰,不過,他一貫接觸的女子都言行優雅,氣度高貴的,除了在市井之中見過言辭潑辣的民女,還真沒有見哪家女君、少君直接威脅自家奴婢的。


    ——莫不是他見識太少了?


    想到自己對富貴人家的印象也不過來自史、張、杜、霍四家,劉病已不由對自己產生些許懷疑。


    正在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不經意的一轉眼,劉病已忽然發現——霍光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


    “大人?!”劉病已心驚膽戰地低喚。


    “在車上坐著,不要出聲!”霍光拍了拍他的肩,低聲交代一句,隨即就推開車後的車戶,下了車。


    馮子都立刻發覺了霍光的動靜,立刻迎了過去,同樣被霍光的臉色嚇了一跳,剛迴地神,想起應該參禮,霍光已經從他身邊走過去,扔下一句:“留下。照顧曾孫!”


    馮子都怔怔地點頭,待想起應諾,剛出聲:“……諾……”就發現,霍光已經走遠了。


    他是知道霍光對劉病已的重視,雖然好奇霍光會如何處置此事,但是,聳了聳肩,他還是抱緊長劍,站在車戶旁,隻是豎起耳朵,關注院中的動靜。


    就在這會兒,車戶悄悄推開了一線,馮子都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探頭出來的皇曾孫,卻是一言不發。


    劉病已紅了臉,卻還是按捺不下好奇心,悄聲問馮子都:“那是博陸侯夫人?”


    馮子都點頭,卻還是強調了一下:“是將軍的繼室。”


    劉病已也點頭,認真地說:“我知道,大人的元妃(不是錯別字,妃,在當時不是專用名詞,就是妻的代稱。)是皇後的外王母(注1)。”


    馮子都沒有吭聲,隻是看著他,知道這個少年帝裔必然還有下文。


    劉病已撇了撇嘴,剛要開口說什麽,就聽到霍光低沉的聲音陡然響起:“女君好魄力!又是打又是殺!還要我稟明去向!什麽時候,霍家成女戶(注2)了?”


    劉病已素來敬畏霍光,聽到這個明顯夾著怒意的聲音,不禁就打了一個寒顫,馮子都自然看得清楚,卻也沒有說破,挑了挑眉,便抿緊雙唇,注意力也轉向車前發生的狀況。


    霍光的出現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之前,所有人都隻注意自家女君與王子方的衝突了。


    “吾君……”王子方第一個迴神,如釋重負地參禮。


    王子方這一開口,再一參禮,院中其他奴婢也都迴過神,慌亂地下跪參禮。


    霍光不想與奴婢多說什麽,但是,看看站在自己麵前的顯姬,心中更是覺得不耐煩,絲毫不想搭理妻子,於是,轉過頭,仍然看向王子方,冷冷地問道:“我讓爾轉告的誡言可曾轉告女君?”


    王子方無奈地看了霍光一眼,便再次叩首,道:“臣已轉告。”


    ——正是那番話讓他們的女君惱羞成怒了。


    王子方沒敢把這句話說出來,但是,顯姬卻變了臉色,眼中盈滿了淚光,如泣如訴地問霍光:“當真是君要妾禁足內院。”


    霍光素來都不是很憐惜妻妾,對顯姬這番柔弱的動人言行隻是皺眉:“爾是疑心子方擅自以我之名行事?”


    顯姬想點頭,但是,思及霍光的脾氣,終究是不敢,隻能強撐著站在原地。


    霍光冷笑:“還在站在這兒?子方給禹留體麵,爾為禹的生母,還是多想想他吧!”


    顯姬瞪大了眼,不甘地質問:“君讓奴婢傳那樣話,何曾為禹顧及一二?君為人父啊!”


    “放肆!”霍光終是被她激怒了,疾聲喝斥。


    “妾何曾放肆?”顯姬狠狠地跪在地上,痛哭自辯,“將軍隻記得自己是外王父(注1),難道就是不記得自己尚是阿翁?”


    見她這般胡攪蠻纏,霍光隻覺滿心膩味,連教訓的心思都沒有了,再也不看妻子一眼,衝著王子方一擺手:“讓人送夫人迴內院!”


    “吾君!”顯姬疾唿,想再說什麽,卻婢女半拉半拖地強迫著離開,甚至,連嘴都被堵上了。


    ——當著霍光的麵,王子方說什麽也不敢再對女君留情,自然是不折不扣地完成霍光的交代。在場的奴婢自然更不敢。


    ——顯姬的確小心眼,得罪她必是要受報複的,但是,眼見霍光已經火冒三丈了,誰又敢明哲保身?


    受命“送夫人迴內院”的婢女隻能自認倒黴了。其中,有幾個心思活絡卻想到——霍家對奴婢並不苛待,今日這事一出,為了不讓女君日後遷怒於她們,惹出什麽不堪的事體……說不定……就會放免她們……


    ——那就是因禍得福了……


    ——即便不將她們免為庶人,也應該會將她們打發出去……應該是不會有事的!


    這倒是沒有想錯。


    顯姬剛被婢女“送”走,霍光便交代王子方:“把事情處理好。好好安排那幾個婢女。夫人的出身微賤,又這般不知輕重。從今往後,家中的事情,全由卿負責。卿若是自覺不能,趁這會兒就說!否則……”


    ——這是要把女君架空……


    王子方聽到一半便愣住,待聽清楚後麵的話,立刻警醒過來,叩首應承:“臣定不負君命!”


    見他應承了,霍光便點了點頭,轉身往軿車走去。


    聽到動靜,劉病已迅速在車內坐好,馮子都也迎了過去,畢恭畢敬地服侍霍光登車,隨即就上了前輿,示意禦者地來禦車,也讓騎從立刻上馬。


    坐在霍光身邊,小心地覷著霍光的臉色,劉病已卻是難掩好奇,臉上就差寫明“我想提問”幾個字了。


    ……這般誇張……多多少少是想讓逗霍光開心……


    霍光如何會不知道他的心思,心裏雖然仍有惱意,但是,對劉病已也是縱容慣了,不多一會兒,終是哼了一聲,道:“想問什麽?”


    劉病已又向霍光挪近了一些,抱著霍光的胳膊,細聲細語地問道:“大人怎麽會立那樣的繼室?”


    雖然稚氣,但是,問得也是正經,霍光不由凝了神。


    ——算一算,劉病已今年也十二了,娶妻也就是一轉眼的事情……


    思及此處,霍光卻是正色對劉病已道:“曾孫也說是繼室了。夫妻乃人倫之始,關係子姓,,首重德行教養,斷不可輕忽。妻卒而繼者,卻隻是代行妻職,終究不是妻。所慮自然也是子姓。”


    劉病已似懂非懂,雖然知道霍光說的是正理,卻不明白……這與自己所問有什麽關係?


    霍光無奈地歎息:“我隻有一子……顯便是千般萬般不好……畢竟是其生母……孽子之名……終究不好聽……”


    ——就像他自己……一輩子都頂著庶子、孽子的名……


    ——他怎麽忍心唯一的兒子……也是這般啊……


    注1:外王母,指外祖母。外王父,指外祖父。


    注2:女戶,指女子為戶主的家庭。西漢女子隻有身為人妻時不能作為戶主,其它情況下,是可以單獨立戶的。(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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