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華並不是不知輕重的人。


    雖然長禦在宮中的地位極高,又負責安排後宮承幸之事,即使是婕妤也難免受其脅製,但是,說到底,長禦隻是宮人,身份卑微,真的得罪了貴人,人家要對付一個長禦,也有的是辦法。


    因此,喝斥之後,再甩下那麽一句冷言冷語,倚華轉身就進了殿門。


    穿過前殿,走在長長的廊道上,剛轉過一道彎,倚華就看詹事與大長秋匆匆而來,連忙就側身跪到一旁。


    廊道並無遮掩,詹事跟大長秋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倚華,臉上同時帶出了一絲不讚同,但是,隨即就是看到那位長禦畢恭畢敬的舉動,兩人都不由苦笑起來。


    待走到倚華身邊,兩位秩比二千石的高官同時止步,看了她一眼,又相視一眼,隨後同時歎了一口氣。


    “長禦,中宮至今未醒。”詹事無奈地搖頭。


    “長禦,少府屬下畢竟百官之屬。”大長秋的年紀大些,說的話更有閱經人生百態的滄桑感。


    倚華沒有吭聲,因為那兩人也隻是對她感慨一番,說完便走了,根本沒有要她迴答的意思,再者,她對那兩人的意思也十分清楚——也就是給她提個醒,順便讓她自己掂量掂量萬一……造成了什麽後果……她能不能承擔……以及……應該如何承擔……


    受了兩位上司的“恐嚇”,倚華對自己可能遭遇的情況倒是並沒有放在心上,心中更加擔憂仍是“皇後至今未醒”這件事。因此,詹事與大長秋一離開,倚華便起身直奔皇後的寢殿。


    兮君的確還沒有醒……臉色也難看得駭人,仿佛金箔一般,倚華頓時臉色刷白。


    “……怎麽……中宮……怎麽樣……”倚華的聲音顫抖,無論如何也無法鎮定下來。


    “尚可。”


    一聲淡漠的迴答讓倚華猛然轉身,隨即就因為動作過猛而一下子摔倒,竟是她自己的左腳絆住了自己的右腳。


    端著棜案進來的義微剛進門,不過出於是自己的職責範圍而隨口應了一句,本沒有在意,誰知道,下一瞬間,就被這位長禦嚇了一跳,手上一顫,差點就把好容易熬了一個時辰才熬好的藥全部灑了。


    幸好義微反應還算快,手腳也還算敏捷,接連調整了數下才沒讓漆卮中的藥灑出來,不過,也是累得夠嗆,連忙將棜案遞到自己相信的宮人手上,隨即便低聲喝斥:“長禦!”


    一般來說,平常不發火的人一旦被惹火了,爆發出來的脾氣便會嚇煞人。義微差不多就是這樣。


    這會兒,年輕的女醫真的是動了真怒。


    “長禦,這是中宮寢殿!”義微冷言,“中宮昏迷不醒,長禦身為宮人之首,豈能自亂分寸?”


    雖然將倚華訓斥了一通,但是,義微的眼睛始終都盯著湯藥,看都沒有看倚華。


    倚華也是自己被自己嚇住了,看清迴答的人是義微之後,精神便輕鬆下來,隨即就是一陣脫力的感覺,竟是手足無力,半點也動彈不得。


    ——她竟是忘了,中宮是有侍醫常駐的。


    ——隻不過是因為昨日要行祭禮,義微也就沒有在宮中值宿,所以,中宮諸人不得不召太醫,可是今早義微是必來的。


    ——義微既然來了,


    這會兒,義微一通訓斥,倒是讓倚華鎮定了下來,見這位中宮侍醫一直盯著被宮人端著的棜案,長禦又定了定神,扶膝站起,向侍醫低頭致意,隨即走過去,端過棜案,轉身走向皇後的寢床。


    見她如此,義微也跟了過去,待倚華將棜案放在長幾上,便動手親自試了藥,稍等片刻,倚華才端起漆卮,一邊示意宮人將昏迷的皇後扶起,一邊用玉柄漆匕又試了一次藥,隨後才跪在床邊,慢慢地將藥湯喂入皇後的口中。


    湯藥很濃,份量並不多,很快就喂完了,隨後,倚華讓開位置,以便義微為皇後診脈。


    診過脈,義微不禁就皺起眉頭,思忖了一會兒,還是打開針包,為皇後施了針。


    見中宮侍醫這般舉動,殿內諸人都是一驚。


    倚華更是不由顫栗,卻也沒有敢隨意開口,直到義微收了針,她才戰戰兢兢地輕聲詢問義微:“侍醫……中宮……中宮如何……”因為不安太甚,倚華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差一點就要結結巴巴了。


    義微原本沒把皇後的情況看得太嚴重,這會兒,藥也喂了,針也施了,卻見年幼的皇後仍是毫無反應,她不由也有些拿不準了。


    聽到倚華那顫栗不安的聲音,義微輕輕挑眉,看了看皇後,才抬眼看向倚華,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隨即示意對方跟自己出去——皇後的情況不明,但是,總歸是不好在殿內放肆言語的。


    兩人出了正寢,進了暫時充作藥廬的西配殿,將藥工等人全部趕出去,又四下查看了一番,確認沒有閑雜人等留在殿內,義微這才十分嚴肅地皺眉地詢問:“怎麽迴事?究竟是發生什麽事了?”


    ——究竟是發生什麽事了?


    聽到這個問題,倚華便不由地苦笑。


    ——她要是知道,又怎麽會急忙出宮?


    “長禦!”見倚華站在那兒出神,義微的眉頭又靠得緊了一些,聲音也提高了一些。


    倚華聞聲便迴過神來,卻是肅手低頭,輕聲迴答:“中宮一出駘蕩宮便昏倒了。”


    言下之意——她見著的皇後就是昏迷不醒的,她哪裏能知道發生了什麽。


    義微不標又挑了挑眉角,神色淡淡的,看了她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什麽都不知道,長禦便連夜出宮?”


    義微沒好說——連少府都知道不對勁,中宮諸侍禦會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若不是知道什麽,少府太醫署敢這般拖延,竟是不想理會中宮詔令的樣子?


    倚華不禁苦笑:“侍醫聰明。”


    義微卻沒有心情與她說笑,看了她一會兒,終是正色相告:“皇後的脈象已平,按說,這般昏倒隻是受了刺激,心力憔悴難支,方才用過藥便該清醒……”


    “難道中宮……”倚華大驚失色,直覺地就聯想到“毒”、“巫”……之類的事情上。


    義微哪裏看不出她的想法,立是就白了她一眼。


    “中宮沒有問題!”中宮侍醫斬釘截鐵,十二分地肯定。


    倚華有些不解了。


    “就是沒有問題才是大問題!”義微的臉色很不好看,“醫者醫病不醫命,藥石終究隻能醫不死病。”


    倚華若有所思,仿佛想到了什麽,隨即駭然變色。


    義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醫者最怕遇到不想活的病者。”


    “那般病者,哪怕是扁鵲再世也沒有辦法醫好病者。”


    “我縱然醫術尚可,卻也決非扁鵲倉公一般的神乎其技……”


    ——扁鵲乃春秋戰國時的醫者,是勃海郡鄭人也,姓秦氏,名越人。少時為人舍長。舍客長桑君過,扁鵲獨奇之,常謹遇之。長桑君亦知扁鵲非常人也。出入十餘年,乃唿扁鵲私坐,間與語曰:“我有禁方,年老,欲傳與公,公毋泄。”扁鵲曰:“敬諾。”乃出其懷中藥予扁鵲:“飲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當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書盡與扁鵲。忽然不見,殆非人也。扁鵲以其言飲藥三十日,視見垣一方人。以此視病,盡見五藏症結,特以診脈為名耳。為醫或在齊,或在趙。在趙者名扁鵲。扁鵲名聞天下。過邯鄲,聞貴婦人,即為帶下醫;過雒陽,聞周人愛老人,即為耳目痹醫;來入鹹陽,聞秦人愛小兒,即為小兒醫:隨俗為變。秦太醫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鵲也,使人刺殺之。至今天下言脈者,由扁鵲也。


    ——倉公,即太倉公,乃是漢人,為齊國太倉長,臨菑人也,姓淳於氏,名意。少而喜醫方術。高後八年,更受師同郡元裏公乘陽慶。慶年七十餘,無子,使意盡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傳黃帝、扁鵲之脈書,五色診病,知人死生,決嫌疑,定可治,及藥論,甚精。受之三年,為人治病,決死生多驗。


    “中宮這般情況……隻有一種解釋——中宮自己不想醒!”


    “說是不想醒……避世之心一起……離求死……也就不遠了。”


    “我沒有辦法,太醫署那邊也不會更好的辦法!”


    義微一句一句地將自己的想法坦率告知,歸根結底一句話——中宮能不能醒來……已經不是藥石之力能起效的了。


    “那……那該怎麽辦?”倚華不由驚懼。


    義微輕聲道:“心病自是要心藥醫。”


    倚華一怔,隨即苦笑,卻還是上前一步,湊到義微的耳邊道:“中宮昏倒,迴椒房時,我在車內照顧,中宮當時噫語不斷……總歸是喚大將軍、左將軍以及桑樂侯的……”


    這一次,義微頓時變了臉色。


    “消息這麽快?”


    ——霍光與上官桀的對話,她也聽到了消息……但是……禁中……也太快了!


    倚華冷笑:“自是快!不然怎麽逼中宮?”


    義微覺得自己無能為力了……


    她本來是抱著一絲僥幸——中宮昏倒與那個消息所透露的內容沒有關係……


    ——如今……


    ——這個心病……哪來的心藥啊!(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樂夜未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易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易楚並收藏長樂夜未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