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朝是什麽?


    如果問那些經曆過孝武皇帝統治的漢人,無論是勳貴百官,還是布衣士子,都會既羨慕又不屑地迴答——也就是天子的一幫近臣而已!


    按照漢室舊製,丞相總領政事,公卿百官皆由受其統轄,天子雖然至尊,但是,日常事務並不經手,其中就包括對各級官吏的處置權。在先帝之前,即使如景帝所重用、信任的晁錯,丞相也完全可以不經天子即行處置。


    正是丞相的權力極大,先帝即位之初,魏其侯竇嬰與武安侯田才是為丞相之位爭得你死我活。


    當魏其侯與武安侯相繼過世後,也許是因為厭惡了丞相權勢與由此引發的爭鬥,孝武皇帝開始將丞相的權力的架空,將諸多權力收迴己用,尤其是兵權。


    ——自武安侯之後,孝武皇帝連總掌兵事的太尉都不授人了。


    自然而然地,天子近臣的權勢開始加重。


    因為對外用兵,天子近臣中最多便是將軍,並逐漸形成了被朝野稱為“內朝”的決策層,丞相為首的公卿百官則被相應地形容為“外朝”。


    內朝的核心自然是天子,那些親信近臣的官職大多秩位不高,必須完全依靠天子的寵信。相比之下,諸將軍在內朝的地位就相當高了。


    元朔五年,衛青拜大將軍,正式將諸將軍皆屬其麾下,在內朝之中,衛青自然是居於首席,而在朝堂之上,按照製度,大將軍仍應居於丞相之下。盡管不便隨意更改舊製,可是,先帝卻很明顯地示意群臣皆以大將軍為尊,當時,武帝的權威已重,百官不敢違逆,除了耿直的汲黯,公卿百官見大將軍時皆行拜禮以示尊敬。


    元狩四年,衛青、霍去病同為大司馬,並令霍去病所任驃騎將軍的秩祿等於大將軍,但是,因為大將軍仍位於驃騎將軍之上,內外仍以衛青為首。隻是衛青日漸隱退,並不常出麵處置事務,大部分的事務都由更加年輕的霍去病的處理,朝野內外也不無揣測疑慮。


    隻是,誰也沒有料到,先過世的竟是霍去病。


    元狩六年的歲末九月,爵拜冠軍侯的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薨。從那以後,衛青以大司馬大將軍之位統領內朝,直到元封五年辭世……


    在元狩六年之後,孝武皇帝正式罷除太尉之職,由大司馬大將軍掌武事……


    ——從製度來說,加大司馬之官的將軍就是與皇帝各掌一半虎符的人。


    武帝十六即位,上有竇、王兩太後,下有魏其、武安兩派外戚,對權力不可謂不看重。所謂名正是言順,對於授官授職,自然各有深意。


    上官桀一直以為,先帝選擇四人輔少主是為了讓他們彼此製擎,以免架空少帝,現在,他忽然明白——根本不是那麽一迴事!


    四人中,桑弘羊是禦史大夫,毫不含糊的外朝副相,盡管他從少時入仕就身處內朝,但是,武帝的定製是內朝統轄外朝,因此,同樣受詔輔少主,他卻不能碰上傳下達的尚書事;其他三人雖然都是直接遷為將軍,都是內朝的職位,卻隻有霍光一人加了大司馬。


    ——內朝以大司馬大將軍為首是武帝的定例。


    ——那詔令根本就是將三人都置於霍光的統轄下!


    盡管室內擺放了好幾隻溫暖,又有屏風錦帷遮擋,可以說是溫暖如春,但是,想到處外,上官桀硬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阿翁?!”


    上官安如何看不出父親的驚駭,不由低聲輕喚。


    上官桀的臉色煞白,眼中是多年未有的驚恐之色。


    ——那位年邁的君王在彌留之際作如此安排……是無心之失……抑或是有意為之……


    ——若是後者……


    “阿翁!究竟怎麽了?”上官安愈發驚惶,顧不得禮數,連忙追問。


    上官桀將手攥緊,死死釘在漆幾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周公輔成王……”


    “嗯?”上官安被父親弄糊塗了。


    砰!


    上官桀狠狠地捶了一下麵前的漆幾,令漆幾上那隻頗有份量的鎏金銅製博山爐都禁不住振動了幾下。


    上官安不敢再出聲,低下頭,生怕被父親發作。


    “難怪他當初不想讓孫女入宮!”上官桀憤恨不已,卻全然忘記了,三年前,他們父子商議確定這事的時候,根本沒把霍光的意見放在心上,甚至將之視為一個籌碼。


    聽到父親這樣說,上官安訝然失色,半晌才勉強鎮定下來,一開口卻發現聲音仍然十分顫抖:“阿翁是說……大將軍……根本就是……稟先帝之意……行事?”


    ——先帝根本沒打算讓今上嗣位?


    這個猜測太不著邊際了,上官安盡管心生懼意,滿頭冷汗,還是在心裏自嘲一番——果然是被嚇住了……


    “難說!”上官桀卻這般迴應兒子的猜測,讓上官安頓是一愣。


    “……阿翁……不至於……”上官安覺得父親危言聳聽了。


    ——先帝一世英明,怎麽也不可能拿漢室江山開這種玩笑吧……


    上官桀卻是越想越覺得可能,神色也越發地凝重了。


    “怎麽不可能?”上官桀皺眉,“那是太子元孫,大漢嫡裔。先帝自己就是因嫡子立嗣的,豈會不看重這個嫡字?”


    上官桀看向兒子:“先帝對衛太子如何,你都忘了嗎?”


    上官安當然不會忘。此時,聽到父親的這句話,他更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如果說,太子弄兵讓長安禦溝數日難消血色,那麽,太子自殺後,天子的暴虐便幾乎將渭水染赤……


    “可是……可是……那也太冒險了……”上官安試圖反駁。


    ——將希望完全寄托在霍光對衛氏的忠心上……


    ——他就不怕危及漢祚?


    “冒險?”上官桀哭笑不得地看著兒子,隨即搖頭,“我倒是忘了,你畢竟年輕……”


    ——太年輕了,不知道先帝即位之初的事情,自然不了解先帝的稟性……


    先帝即位初年的那些事情,上官桀也沒有親身經曆過,但是,當初,為了出人頭地,為了一朝博得帝王青眼,做郎官時,他曾經小心翼翼地向期門、羽林的老人打探舊事。


    十六即位,上有竇、王兩太後,下有魏其、武安兩派外戚,君權幾被架空,任誰都會按捺性子,討好那位曆經三朝的老祖母以及其背後的竇家,可是,先帝卻是雷厲風行,登基即推新政,被東宮狠狠打擊之後,也不氣餒,韜光養晦,走馬南山,養兵養士,圖謀未來。


    建元四年,東甌戰亂,天子近臣嚴助持節調邊郡兵馬,天子之權立時盡收。


    元光元年,馬邑之戰,元光五年,出兵關市……


    ——那位諡為“武”的皇帝何曾因為太過冒險即放棄?


    ——再者,這個風險又有多大呢?


    ——三位年長的皇子,沒有一個能讓先帝中意。先帝是少年即位,五十四年,何曾有一日委屈過自己?難道他會樂意選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嗣君?


    ——少子八歲,曾孫五歲……


    ——差別能有多大?


    ——隻不過大漢尚周法,素來是父子相繼,越過子、孫兩輩傳帝位……天下能服嗎?


    上官桀隻覺耳邊嗡嗡作響,心跳聲仿若雷鳴,不過片刻,便隻覺得一身冷汗已濕透了幾重衣裳。


    就在上官桀心緒紛亂的時候,上官安也在思索相同的事情,他其實也並非全然不知先帝的事跡,略想了想,哪裏還不覺得害怕,不由顫栗著問道:“那麽……我們……”


    ——該怎麽辦?


    這個問題是眼下必須考慮的。


    “……是不是……”上官安咬牙,“要跟少帝聯手?”


    ——再不甘心,事到臨頭,該考慮的還是要考慮。


    如果霍光的確心存其它念頭……一旦今上不諱……上官家會怎麽樣?


    不必多想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兮君有子,上官家是天子母族,自然尊貴無匹,縱然朝局再如何變化,隻要他們不涉及到謀反、大逆不道之類的事情裏,都不會影響他們的尊榮,可是,如今,上官皇後的年紀在那兒,想要有這個指望,少說也要等個三五載。


    ——霍光會讓他們等嗎?


    上官安覺得不可能,上官桀也拿不準。


    事實上,上官桀比兒子更感到事態緊急——上官安一直是霍光的長婿,霍幸君又是嫡長女,霍光愛屋及烏,待其遠勝其它郎婿,因此,上官安雖然知道霍光的手段非比尋常,但是,並沒有深刻的體會。


    上官桀看不透霍光的打算,那種懸在半空的感覺……十分糟糕……


    “阿翁……”上官安伸手按住父親的手,將聲音壓得極低,幾近耳語,因此,上官桀開始並沒有聽清楚,不由皺了眉頭,剛要斥責,就見上官安有些著急地傾身,貼近父親,將方才所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這一次,上官桀聽清了。


    他幾乎驚恐地揚手,狠狠地推開兒子。


    “阿翁!”上官安訝然,不解地看著反應激烈的父親。


    “你瘋了!”上官桀咬牙斥責,聲音極低,卻難掩驚怒。


    上官安不禁瑟縮了一下,隨即又挺直了腰,堅持己見:“阿翁,臣所說的不是最好的辦法?”


    上官桀狠狠地瞪著兒子,卻無法阻止兒子繼續言道:“隻要大將軍不在……朝中宮中,阿翁自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人!”


    “你瘋了!”上官桀再次斥喝。


    “不是瘋!”上官安握拳反駁,“是冒險!是應該要冒的險!”(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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