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這麽說?”


    上官桀微微挑眉,右手撫著憑幾上的鋪著蒲桃錦,沉吟不語。


    上官安坐在父親的左手邊,見父親沉默,也低頭不語。


    “兒以為呢?”沉吟半響,上官桀抬眼,看著身前漆幾上的鎏銀博山爐,淡淡地詢問兒子。


    上官安抬起頭,看著父親,也異常謹慎:“雖不無挑撥離間,卻亦非虛言。”


    上官桀歎了一口氣看著博山爐上散出的煙霧輕輕晃動、彌散,蘇合的香氛清涼沁心,卻無法讓他的心變得平靜。


    雖然心緒難平,但是,上官桀很清楚,此時此刻斷不能急躁,於是,勉強鎮定了心神之後,才緩緩地感歎了一句:“以陛下的年紀,的確也算是通透了。”


    “阿翁的意思?”上官安有些不懂了。


    上官桀輕輕搖頭,看了一眼獨子,不無失望地道:“既然知道是挑撥離間,爾居然還信從其言?”


    上官安很是不解,卻不得不解釋:“有關大將軍的……”


    不等兒子說完,上官桀便擺手阻止了:“我知道。大將軍對那個皇曾孫更重視。——你就是想說這個,對吧?”


    “是……”上官安也覺出不對了,沮喪地應聲。


    見兒子這般,上官桀便沒有再出聲教訓了,一手按在麵前的漆幾上,仍舊在思忖這個問題。


    “阿翁?”見父親久不出聲,上官安不由抬頭,見父親一臉凝重,他不由更添了幾分小心。


    上官桀瞥了兒子一眼,應了一聲:“嗯?”


    “阿翁覺得……陛下……還是想坐觀我們與霍家……兩敗俱傷?”上官安小心翼翼地詢問,其實也就是在說他自己的想法。


    上官桀抿唇冷笑:“你原以為陛下隻是想讓我們跟他一起對付霍氏?”


    上官安尷尬地點頭——為自己的驕躁與幼稚。


    “臣知錯了。”上官安低頭謝罪。


    “你沒有錯。”上官桀卻釋然了,“你隻是……”


    說到這兒,父親停頓了一下,看了兒子一眼,垂下眼,隨後才慢慢將話說完:“你隻是太害怕霍光了。”


    上官安一怔,隨即便苦笑不已——知子莫若父啊!


    “阿翁……我是害怕了。”上官安暗暗將衣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頭,卻始終無法抑止住心中的沮喪,在坦承之後,他更加覺得自己太過失敗了。


    “害怕就害怕。”上官桀見不得兒子頹喪的樣子,狠狠地教訓了一句。


    上官安抬起頭,挺直了腰,認真地聽父親的教誨。


    “無知才無畏。知道害怕……也算是你進益了。”上官桀的神情嚴肅,卻不再有失望之色,看著難得認真的獨子,最後,竟是忍不住輕輕扯動唇角,笑了。


    上官安一愣——他完全沒有想到竟會得到這樣近乎讚許的評價。


    “霍光……”說出這個姓名,上官桀忍不住抿了抿唇,“怕他,也沒什麽可羞愧的。”


    ——這倒不是上官桀的安慰虛言。


    “霍光是什麽人?”上官桀按著漆幾,淡淡地敘說,“他十多歲就入官為郎官,所有職司都是天子的內朝近臣,在先帝身邊調教了近三十年……”


    說到這兒,上官桀不由停了下來,良久沒有說話。


    “……阿翁?”上官安覺得父親今天似乎很奇怪。


    上官桀沒有抬頭,卻也迴過神來,鎮定了一下,才抬眼瞥向兒子,慢慢地言道:“我是忽然有些明白,先帝為何讓霍光當大司馬大將軍了。”


    聽父親說起這個話題,上官安立時將原本的懊惱、羞愧等等心情拋到腦後,不屑地撇嘴:“阿翁居然想這個?還能是什麽緣故?不就是因為他姓霍嗎?明明跟衛氏沒一點關係,還擺出一副至親骨肉的樣子,還不是想討好衛太子!”


    盡管,如今的皇後是上官氏,但是,對於幸進的外戚,上官安仍然十分看不上,畢竟,上官桀少時為羽林期門郎,後得先帝賞識,遷未央廄令,終究是以材力而進,並非幸進之輩,對於衛氏那般驟貴的外戚之家,多少有幾分自詡清高的不屑。


    對霍光,上官安始終是敬畏的——身處宮禁二十餘年,卻從無一分半點的差錯,又豈是謹慎便可以做到的?——如今難得能喧幾句,竟是越說越惱。


    當初迎娶霍幸君時,霍光不過是奉車都尉,雖然秩比二千石,但是,上官桀也因征宛之功,官拜少府,位列九卿,地位自然在霍光之上,原本是霍家高攀他們的婚事,卻霍家身後有皇後與太子,變成了他們高攀霍家。


    霍幸君的品貌俱佳,上官安也不是沒有動真情,但是,因為妻子的言行舉止處處皆流露著高傲之意,若是心中沒有不足之感,那更是假話。——霍家憑的不就是與衛氏的關係嗎?可是,與衛家有親的是霍去病,又不是霍光!還不是霍光自己硬攀的親!


    上官安越想越覺得忿恨不平。


    “太子!”上官桀忽然擊掌低唿,著實嚇了上官安一跳。


    上官桀卻恍若未聞,邊思忖邊喃喃低語:“原來是這樣……也應該是的……太子……”


    上官安不知所措地望著父親,不知道該不該出聲引起父親的注意。


    就在上官安躊躇不定之際,上官桀忽然轉頭:“安!”


    “父親!”上官安被父親激動的神色嚇了一跳,竟立馬起身,鄭重其事地長跪應聲。


    被兒子的大禮嚇了一跳,上官桀也鎮定了下來,拍了兒子的肩,示意他坐下,眼中仍然難掩激動:“是不是覺得為父在想些沒有用的事情?”


    上官安連忙搖頭:“阿翁自有道理。”


    上官桀笑了笑:“我隻是想明白了,為什麽陛下對霍光的戒意這麽深!”


    “為什麽?”上官安不由一愣,卻好奇了。


    ——的確,霍光雖然大權在握,但是,畢竟不是自己爭奪所得,而是先帝詔定的,於君臣之分更是從無逾越,年少的天子為何時時戒備呢?


    上官桀冷笑:“因為霍光從來不是先帝為他準備的輔臣!”


    “景桓侯的弟弟,內朝近臣,先帝把霍光放在身邊教了近三十年,難道是為少子準備輔臣?那麽多年,他霍光會對自己日後要效忠的君王毫無認定?”


    “如果那位衛太子未留血胤,倒也罷了……如今……”上官桀冷笑不止,“便是當年無意,到如今,看著那位皇曾孫隻能庶人屬籍宗正……即便他霍光對少帝忠貞不二,他身邊可有不少衛氏舊人呢!更別說,霍光對少帝……”


    ——誰的輔臣?誰的君王?


    ——君臣本就難以相信無間,何況這麽大的隱患?


    ——如何相信?如何能不心存戒意。(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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