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光祿勳張安世,劉病已的感覺是複雜的——不似對霍光那麽敬畏,也不似對張賀那麽親昵……


    當然,一直以來,張安世對劉病已也總是保持著疏遠的姿態,因此,盡管在宮中頗受光祿勳的照顧,劉病已還是對他有種因陌生而起的違和感。


    站在張賀身後,看著張安世審視的目光,劉病已不由有些緊張,不過,畢竟是在張賀家,他多少還算鎮定,迎著張安世的目光,抿緊嘴唇,用力挺直了自己的腰,毫無退縮之意。


    張安世從進來便一直看著劉病已,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心裏對他的表現還是十分滿意。


    “曾孫為什麽想見大將軍?”張安世認真地詢問,見劉病已眨了眨眼,他又微笑著補充了一句:“我不是阿兄,曾孫還是對我說實話比較好。”


    劉病已一愣,隨即迴過神來,張口便道:“我沒有對張令虛言。”


    張安世點頭:“應該說,曾孫什麽都沒有說!”


    劉病已不由咬住嘴唇,半晌都沒有開口。


    見他一直不開口,張安世又慢慢地開口:“曾孫若是不說,我們也不敢輕易打擾大將軍。”


    ——這是兄弟倆昨晚商量的結果。


    ——倒不是非想在霍光之前知道事實,而是擔心劉病已的問題激怒霍光……無論如何,如今的霍光都是當朝第一人,一旦被觸怒,後果不堪設想!


    ——無論是為自己考慮,還是為劉病已考慮,能夠事先掌握住狀況,總不是壞事。


    劉病已看向張賀,卻見張賀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顯然是支持張安世的說法了。


    “我想問大將軍一些事!”劉病已實話實說,希望張安世能與張賀一樣,接受這個答案即可。


    “嗯……”張安世點了點頭,卻隻是應了這麽一聲,便繼續看著他。


    劉病已無奈了,咬著嘴唇,許久都沒有說話。


    張賀有些心軟,看了弟弟一眼,見他沒有反對,便還是伸手拉過劉病已的手,輕聲道:“曾孫且告訴我們要問什麽……”他憐惜地撫著劉病已的手。


    劉病已看了看張賀,終究沒有再隱瞞,低聲道:“我想問問祖父的事情……”


    張賀與張安世同時一愣,隨即麵麵相覷,頗有幾分不知所措的意思了。


    “……張令……痛!”劉病已皺著眉頭,低聲唿痛,張賀這才發現,自己竟死死攥住了劉病已的手,不由唬了一跳,連忙放開手,卻見少年的手上一片通紅。


    “曾孫……”張賀尷尬地喚了一聲,同時輕輕用力揉著他的手,但是,還沒有來得及多說,就聽到張安世淡淡地開口:“故皇太子的事情,曾孫詢問吾兄即可,未必要麻煩大將軍……”


    ——張賀乃是劉據的家吏,深得信重,遠比當時長年伴駕天子的霍光知道得更多!


    張賀搓揉按捏的動作一僵,但是,不過一瞬間而已,他便輕聲道:“曾孫想問什麽?”


    劉病已卻猶豫了,眼神閃爍地看了張安世一眼,才低下頭,低聲說了一句話。張安世沒有聽到,正要問,卻見兄長臉色蒼白,一動不動,不由大驚,連忙離席衝到兄長身邊,氣勢洶洶地質問劉病已:“曾孫說什麽了!”


    張賀幾乎倒在弟弟身上,麵白如雪,全身冷汗淋漓,連手心滿是冰冷濕膩的感覺,卻仍然掙紮著握住張安世的手:“別問了!你帶他去見霍光!”


    聽到兄長竟是直唿“霍光”二字,張安世便知道兄長已經亂了方寸,頓時心驚不已,不由又看向同樣滿頭大汗的劉病已——他究竟說了什麽,竟能讓兄長慌亂至此?


    張安世驚疑不定地搖頭:“阿兄確定他可以去問大將軍?”


    張賀勉強支撐著坐起身,雙手死死地按在麵前的漆幾上,無力地低語:“他問的我不知道!讓霍子孟告訴他!”


    聽兄長改了口,張安世才稍稍鎮定,點了點頭,起身打開房門,隔著中庭,守在院門外的蒼頭看到張安世,連忙跪伏在地。


    “去把你的女君請來!”張安世揚聲吩咐,蒼頭連忙應唯離開。


    待大嫂來了,張安世小心地叮囑了兩句,才帶著劉病已離開。


    先帝時,張安世與霍光的關係並不親密,但是,劉弗陵即位後,張安世被霍光簡撥為光祿勳,主掌宮禁宿衛,權位非同一般,關係自然是日益親密,最明顯的表現就是,張安世是少有的幾個可以直入霍家正堂等候的人之一。


    ——這也是張賀直接就找上他的原因,


    劉病已去過大將軍府,自然而然地就將同樣屬於霍光的兩個地方比較了一番,張安世也沒有阻止,反而在霍家侍婢奉上羹湯、退到殿外之後,笑著問他:“看出什麽了?”


    劉病已這才不好意思地收迴目光,卻沒有隱瞞搪塞,隻是道:“比大將軍幕府更華麗……”


    ——不似大將軍的風格。


    想到自己與大將軍並非聯係密切,遠談不上了解,劉病已便沒有說出這句話,隻是在心裏琢磨,他印象中,大將軍的個性嚴謹,應該並不是喜歡浮誇華麗的人……


    張安世不由失笑,心中的緊張稍緩,搖頭道:“幕府是處理軍政大事之地,這兒是大將軍的家!”


    劉病已自然明白其中的區別,不過,皺了皺眉,他雖然沒有說話,卻還是覺得這個家必然不是霍光布置的。


    見劉病已不再多說,張安世也沒有勉強,執起放了一會兒的漆魁(注1),細細品嚐霍家的羹湯,同時也不由細細打量了一下之前從未關注過的室內陳設。


    一看之下,張安世不由就皺了眉。


    “子孺對我這兒不滿?”


    張安世還在四處打量,忽然就聽到霍光調笑的聲音,他連忙擱下漆魁,起身揖禮。


    “豈會不滿?”這種私下的場合,他們是隨意慣了的,行過禮,張安世便一邊笑言,一邊坐下,“隻是覺得許久不來,大將軍家中變化不小……”


    ——陳設器物都換成更加奢華的……


    霍光徑自往主席走去,不甚在意地道:“是顯弄的吧!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在家中待的時間少,隨他們弄!”


    在主席坐下後,擺手讓堂下侍奉的奴婢不必送羹湯上來,霍光才不解地道:“至日當休,子孺不在家中……”正說著,他便看到了立於張安世身後的劉病已,頓時便消了聲。


    雖然驚訝得很,但是,霍光隻是微微皺眉,並沒有更多的表示,盯著張安世看了一會兒,才示意堂下的奴婢退遠侍奉,看起來似乎是這位光祿勳做了什麽表示才讓霍光如此安排的。


    “曾孫怎麽來了?”霍光麵沉如水,語氣雖然平靜,卻難掩眼中的惱色。


    見霍光仍然是看著自己開口的,張安世隻能出聲迴答:“曾孫說想見大將軍!”


    霍光一愣,目光便轉到劉病已身上:“曾孫要見我?是有什麽不解之事嗎?”


    劉病已沒有想到霍光會如此直截了當地詢問自己的,不由就愣住了,半晌才道:“是……”剛說了一個字,便看向張安世。


    張安世以為劉病已是不想當著自己的麵說話,但是,此時此地,霍光又那般表示,他如何迴避?正想如何打消劉病已的主意,他就聽到劉病已微微顫栗的聲音:“將軍是可是一定能為我釋惑?”


    看著少年緊張的模樣,兩個大人倒是都愣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霍光才迴過神,點頭道:“隻要我知道答案。”


    他素來都不願委屈劉病已,豈會對他刻意隱瞞什麽?再說,他一向認為,孩子雖然天真無知,卻也不能對他們隨意妄言。


    ——尤其是對這位皇曾孫!


    劉病已握了握衣袖掩蓋住的拳頭,低下頭,輕聲細語地問了一個問題:“先帝是不是不希望王父(注2)繼位……”


    張安世猛然伸手按住麵前的漆幾,好容易才平複下驟然襲來的眩暈感,沒有真的眼前一黑,當場昏倒。


    “……曾孫方才問吾兄的……”也是這個問題?


    張安世艱澀的詢問在看到劉病已不安地點頭之後,嘎然而止。


    霍光的反應並不比張安世好多少,扶著憑幾的手背上青筋畢露,勉強鎮壓下來就聽張安世的詢問,再看到劉病已的動作,他不由撫額呻吟了一聲。


    “將軍?!”張安世與劉病已都嚇了一跳。


    按住額角,霍光眯著眼睛,輕聲道:“誰對你說這種話的?”


    平靜的語氣卻莫名地讓劉病已產生了屏息的感覺。他連忙搖頭,想借些擺脫那種無法唿吸的壓迫感。


    “是嗎?”霍光顯然不相信,卻沒有再追問,隻是淡淡地反問:“除了太子,先帝還能希望即位?”


    劉病已咽了咽唾沫:“今上……”


    霍光放下手,幾乎是冷笑著道:“大漢帝位傳承素來是非嫡即長。今上是先帝少子,若是先帝有意,其母為何從未正位中宮?若非如此,燕王豈會時有不臣之意?”


    劉病已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霍光正要教訓他,就見少年抬起頭,黑眸中一片沉靜。


    他問:“大將軍希望誰是皇後?”


    注1:魁,《說文解字》記“魁,羹鬥也。”就是一種喝羹湯的飲具,長柄大頭,類似於勺,但是,柄稍短,底是平的,可以置於案上。


    注2:王父,即祖父。(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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