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啊柳樹……你怎麽會想到恐高症呢?!泰坦尼克……遠目千裏,完全無語……不過……悄悄地說,我還真的想過那個場景,隻不過,客觀條件差得太多,沒辦法實現啊~~~~)


    先帝承文、景兩帝菲薄之餘,恃邦國阜繁之資,數興土木之役,幾近歲月不息,為玩月而於望鵠台西起俯月台,鑿池廣千尺,登台以眺月,影入池中,池中有遊月船、觸月船、鴻毛船、遠見船等,可載數百人,乃使宮人乘舟弄月影,名影娥池,亦曰眺蟾台。


    這種小池在宮中隨處可見,若不是鴻毛船著實特別,即使有“影娥”這樣秀美的名、“玩月”這樣高雅的典故,兮君也根本不會記得。


    然而從今以後,影娥池這個地方在她心中永難磨滅。


    即使是很多年後,親眼目睹過更多更加殘酷的殺戮,也再未帶給她更加震憾的感覺。


    那一天,她站在幾乎入雲的飛閣輦道之上,伸手想抓住那些從未碰觸過的浮雲,那一刻,她俯瞰大地,感覺著騰飛般的驚心動魄,然後,她聽到了劉病已愉悅的詢問,興奮迴首時,影娥池映入眼中。


    ——幾個皂衣宦官將一捆浸沒水中的絲帛緩緩展開,展到盡頭,一個緋紅色的身影滾入水中……一動不動……


    劉病已將驚恐萬分的小女孩壓在飛閣的鬆木地板上,右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借著木蘭製成的閣道矮牆遮掩住兩人的身影。


    七歲的皇後僅僅明白生死,十歲的皇曾孫卻已看過更多的黑暗。


    掖庭……


    花團錦簇的奢華豔麗之下,全是肮髒不堪的黑暗……那些永遠不能見光的一切才是掖庭的根本。


    陰謀、陷害……想在掖庭生存下去,哪怕是最卑微的奴婢也必須深諳那些手段……


    劉病已這樣的身份是唯一的例外。


    或者說,在掖庭中生活的宗室子弟並不需要那些手段。


    他們除了宗室屬籍什麽都沒有,僅僅是因為天子的仁慈與自身的血統而在掖庭中……活著……


    僅僅是活著……僅僅是在掖庭中活著……


    ——哪怕是奴婢,當青春不再時,也會得到一個家,能夠將自己的血統延續下去,可是,他們卻可能永遠沒有這個機會!


    ——盡管沒有禁止婚配的明文,但是,誰會願意與背負著“罪人之後”這樣的身份的他們結親呢?


    也許,有一天,當天子需要利用他們的宗室身份時,他們……不……一般都是“她們”,會得到更加榮耀的地位,走出掖庭……也走出長安……走出大漢……


    他們不需要那樣的手段,因為,他們與掖庭中的所有人都毫不相幹,也正是因此,他們會看到更多……


    掖庭署、宦者署——劉病已最熟悉的兩個令署——正是掖庭之中接觸血腥陰謀最多的兩個令署。


    ——競爭、嫉妒、仇恨、傾軋……人心的黑暗其實超過任何想像的描述……


    因此,劉病已很清楚那裏正在發生什麽樣的事情,也更加清楚,任何處理那樣事情的人都不會容許任何意外出現!


    ——若是他們被發現了,即使是兮君是皇後,在僅有他們兩人的情況下,那些人會怎麽處置?


    劉病已不寒而栗。


    因此,即使感覺到掌心被兮君咬得生疼,滾熱的液體流過手背,他都沒有放開手,哪怕是從狹縫中看到那些人離開,他鬆了一口氣,卻仍然沒有放開手。


    “兮君,鬆口!”伏身在女孩耳邊低語,劉病已盡量讓語氣柔軟,極力壓抑皺眉的衝動。


    女孩怔怔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立刻鬆口,病已皺了一下眉,手仍按在她的嘴上,低聲道:“我放手,但是,你絕對不能出聲!”劉病已嚴肅地交代。


    年幼的皇後用力點頭,眼中盈滿始終未褪的驚恐。


    劉病已收迴手,隨即將女孩拉起,自己貼著低矮的木柵板而坐,眼睛湊到狹縫上警覺地觀察。


    兮君坐在閣道上,雙臂用力抱住雙膝,身子仍然不停的顫抖,半晌才低聲喃語:“那是周陽八子……”


    “我知道!”劉病已最喜歡亂竄,有張賀與張安世兩個人明裏暗裏地護著,他早把能去的地方都去過了,建章宮當然也沒落下,哪裏會不認識天子的寵姬?


    “……長禦說,她肚子裏已經有個小孩兒了……”兮君顫栗著輕喃。


    劉病已皺眉,伸手將女孩攬到身邊,但是,因為必須關注周圍的環境,也就顧不上安慰年幼的女孩了。


    數著心跳,估摸著大約過去將近三刻鍾了,確認那些人是真的離開了,劉病已對女孩道:“我們必須迴去!”


    兮君已經完全沒有主張了,聽到他的話便點頭,但是,卻怎麽站不起來。


    劉病已不敢多耽擱,硬是架著她站了起來,貓著腰,半抱半拖地帶著她沿著飛閣狂奔。


    直到進了兮君方才休息的寢殿,劉病已才將心完全放下,兩腿一軟,便跪倒在地。


    ——這種事,他知道不少,但是,真正親身經曆、親眼目睹……這也是第一次!


    兮君本就是靠他扶著才站著的,自然也是跟著跪倒下來。


    “中宮……曾孫?”


    倚華的聲音陡然響起,讓驚魂未定的兩個孩子差點失聲尖叫,卻因為實在是精疲力竭了,才沒有真的喊起來。


    看到兩人的神色,倚華也是一驚,顧不上其它,連忙將皇後抱到幄帳之中寢台上,轉身想再去將劉病已帶過來,卻發現一臉蒼白之色的皇曾孫已經踉踉蹌蹌地跟了過來。


    寢殿內沒有第四個人,事實上,除了倚華習慣性地進來看看皇後休息得如何,其他人都在休息。


    “發生什麽事了?”倚華會皇後脫下外衣,服侍她躺下,同時低聲詢問。


    聽到長禦的問題,兮君立刻全身顫栗,滿眼驚恐,病已上前握住她的手,順勢在寢台邊坐下,替皇後迴答了這個問題:“我們在飛閣上……看到……周陽八子死了……在影娥池……”


    倚華聞言便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臉色立時青白,半晌才咬著牙著問道:“有人看到你們嗎?”


    “應該沒有!”劉病已想到方才的情形,也是深感恐懼,好容易才壓抑下顫抖的衝動,補充道:“若是看到了,我們應該迴不來的……”


    倚華點頭,看了一眼臉色已經有些蠟黃的皇後,心中飛快地計較了一番,隨即抬眼對劉病已道:“曾孫,請退到帳外!”


    劉病已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是,他很信任這位長禦,立刻便點頭,卻不料兮君死死抓著自己的手不肯放。


    “兮君……長禦一定有打算,你先放手。”劉病已輕聲哄她。


    “不要……我害怕……”兮君顫栗著搖頭。


    ——隻有看到他在身邊,她才能稍稍安心。


    ——畢竟,方才,隻有他在自己身邊!


    劉病已無奈地看向倚華,卻不料這位長禦並沒有再堅持,而是伸手撫摸皇後的額頭,隨後低聲地自言自語:“算了……倒也不必了……”


    劉病已一愣,並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片刻之後,他便感覺到兮君的手心變得滾熱,不由一驚——她發熱了!


    倚華很斷然地扯開兩人緊握的手,將劉病已推到帳幕後,低聲交代:“待著別動,等會掖庭令一定會來,你跟他一塊離開。”


    劉病已隻來得及點了一下頭,便被繡帳遮擋了視線,待聽到倚華用慌亂的語調高聲唿喊:“中宮病了!召太醫!都醒醒!快!”他立即躺下,隱藏好自己。


    ——因為貪玩而疲勞,加上受風,年幼的皇後高燒三日,隨侍之人因監護不力,受笞五十。


    這個懲罰不算重,因為年幼的皇後即使在病中也堅持不肯撤換近侍之人,也因為少府上下更加關注另一件引起天子震怒的事件。


    ——已有身孕的後宮意外身亡。


    天子震怒,長公主震怒,周陽八子身邊的侍使宮人、宦者全部下暴室獄拷問,但是,結果仍然全部指向一個最不可能的可能——那個已有身孕的天子寵姬在摒退所有侍使之人後,自己不小心,意外溺水。


    是不是那個八子自己不小心引發的意外並不重要,關鍵是這件事究竟意味什麽……


    宮廷之中,所有人都小心地揣測著……沒有人真的關心那個年少的女子是否有悲慘遭遇……


    “這就是宮廷……中宮以後會遇到更多的事情,難道每一次都生病?”


    扶著皇後坐起,壘起兩個軟墊讓她舒適地靠,倚華將盛著藥的耳杯呈上,看著皇後一口飲盡,才輕聲寬慰,卻沒有說虛偽的言辭。


    兮君的眉頭始終深鎖著,聽到她的話不由一怔:“……這就是宮廷……”


    倚華將朱漆耳杯從皇後的手上取走,另一隻手輕輕撫開她額頭的亂發:“是的……中宮,在這裏,人命並不比這個耳杯珍貴……”


    耳杯被緩緩擱在寢台邊的長幾上,在那一排食具中,毫不起眼。


    兮君害怕了,卻沒有哭泣,也沒有驚唿,而是顫栗著望著倚華。


    “皇後當然不一樣。”倚華柔聲輕語,“與天子相齊,中宮是這個宮廷的主人,與其它人不一樣。”


    兮君模糊地感到,倚華想說的還沒有說出,於是,聽得更加認真。


    “即使是中宮,也無法保護所有人……”倚華輕笑,“但是,若隻是不想有一天像周陽氏一樣……中宮隻需要永遠是大漢最尊貴的女人就可以了!”


    “永遠……”兮君輕聲喃語重複著長禦的斷語,第一次認真思索著自己的未來。


    倚華悄然退下,將一室寂靜留給那個已能不會再輕易哭泣的女孩。


    ——上官家用一條人命換來一個不複天真的皇後了……


    倚華無聲地歎息,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年幼的皇後——在這裏,下位者的生命不珍貴,而不論上下,所有人的想法都不重要……


    ——天子如此……皇後也不例外……


    看著沉思中的女孩,倚華終於將那份猶豫撂開。


    ——應該不需要了……


    ——無論想不想,年幼的皇後已經長大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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