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高帝七年,蕭相國營未央宮,因龍首山為前殿,建東闕、北闕,周匝二十二裏九十五步,街道周四十七裏,台殿四十三所,其三十二所在外,十一所在後宮,池十三,山六,池一、山二亦在後宮,宮殿門八十一,掖門十四。


    居高臨下、壯麗巍峨的未央宮令自北疆歸來的高皇帝大怒,責蕭何曰:“天下匈匈,苦戰數歲,成敗未可知,是何治宮室過度也!”蕭何對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宮室。且夫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後世有以加也。”高皇帝始悅。


    對這段史錄,司馬光評價:“王者以仁義為麗,道德為威,未聞其以宮室填服天下也。天下未定,當克己節用以趨民之急;而顧以宮室為先,豈可謂之知所務哉!昔禹卑宮室而桀為傾宮。創業垂統之君,躬行節儉以示子孫,其末流猶入於****,況示之以侈乎!乃雲‘無令後世有以加’,豈不謬哉!”


    蕭相國也許的確是深謀遠慮,營建華麗宮室也是出於某些一般人無法理解的善意,但是,很顯然,他的目的並沒有達到。


    無為之治讓漢室國力迅速恢複,積蓄滿溢的國庫在一位意欲大有為的君主手中迅速空虛。——當然,雄才大略的先帝在征伐四夷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增營、修繕宮室。


    原本就壯麗非凡的未央宮,在先帝時被進一步修葺,尤其是作為天子路寢的未央前殿——以木蘭為棼撩,文杏為梁柱,金鋪玉戶,華榱壁璫,雕楹玉磶,重軒鏤檻,青瑣丹墀,左磩(指供人上殿的階級),右平,又以黃金為璧帶,間以和氏珍玉,風至而鳴玲瓏之聲。另外,先帝還增建了武台殿等宮室。


    無論如何,這座帝宮都的確擁有重威天下的壯麗。


    這座帝宮隻有東、北兩門,門前立三出高闕,拱衛宮門。


    天子出行從東闕,臣民上書奏事謁見則皆在北闕。因東闕與長樂宮相對,又有武庫重地,等閑之人皆不能輕易靠近,因此,東闕向來都是肅靜之所,而直通甲第高門的北闕則要熱鬧許多,每日都有很多人都在此投書公車,以求聞達。


    自然而然地,這裏多少會有一些無所事事的人離得遠遠的,等著看熱鬧。


    不過,自從今上即位,北闕前已經清靜了很久,想看熱鬧的閑人自然也就少了,而今天……


    望著黑壓壓的人群,再看看北闕前昂然挺立的壯年男子,剛接手衛尉之職田廣明不由地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心裏更是懊悔不已——他怎麽就不在從益州迴來的路上多磨蹭兩天?詔書都下了,衛尉之職還能飛了不成?隻要遲個一天,他也就不必麵對這個大麻煩了!


    與他的心情恰好相反,與丞相等人一起接到詔令趕往北闕的右將軍王莽則是慶幸不已——幸好他在昨天把衛尉的職事與田廣明交割完畢了,否則,今天,兩人必要有一番扯皮!


    心裏再悔再惱,田廣明也沒敢在臉上顯露半分,事實上,從他接到稟報趕到北闕,他就沒有說一個字,因為剛從沙場歸來,他的臉色黝黑,讓人看不出一點神情,當然,從衛尉寺接到消息,一直到趕到這裏,他的腦袋裏根本就是一團漿糊,臉上的神色除了僵硬還是僵硬,根本就沒有一點變化!


    如今,眼看宮門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田廣明的心反而安定下來——事情越大,越不需要他決斷。


    心神稍定,他才想起好好打量北闕前的這個“衛太子”。


    ——玄冠、布衣、素裳,一身裝束與普通士庶無異,然而,眾目睽睽之下,此人卓然而立,一身風塵卻難掩儒雅脫俗的神韻,周身不見一絲忐忑。


    田廣明心裏不由有些吃不準了。


    將近午時,這個男子乘黃犢車詣北闕,開口第一句話便把衛士震住了:“我乃先帝太子。”


    據說,當時北闕前一片寂靜,最後是一個年輕的衛士呆呆的一句話才讓當值的衛侯迴過神來,那個十*歲的衛士愣愣地道:“你叫先帝太子?”


    這個問題讓周圍所有人都有昏倒的衝動,不過,當值的衛侯卻警醒過來,立刻派人上報,同時將正在輪休的衛士全部調出,將這名男子與周圍所有人隔離開,同時嚴令衛士不得與之交談。


    他能做的也就隻有這些,剩下的隻能等待。


    當然,田廣明能做的也不比屬下的這個衛侯多。到了北闕,除了調來更多的衛士之外,他也隻能等待。


    不過半個時辰,北闕周圍已經聚滿了數萬人,田廣明與諸衛士都越來越緊張。


    先帝用法甚嚴,官吏案治自然以刻深為要,定罪量刑皆從嚴從重,太子劉據卻素來寬厚,每次決事必會有所平反,自然深得民心,否則,征和二年,他也不能僅憑那些臨時湊出的烏合之眾在長安城中與大軍血戰五日。


    ——民心、民力,平時看起來不起眼,但是,一旦到可用之際,卻是無堅不摧。


    ——昔日一掃*的大秦不正是在這種可怕的力量下被毀滅得幹幹淨淨嗎?


    想到這兒,田廣明隻覺得自己背後冷汗淋漓,手心更是一片濕膩,連劍柄都握不穩了。


    “將軍,你看!”那個衛侯比田廣明更緊張,幾乎就要顫抖,卻忽然湊到衛尉身邊,輕聲提醒。


    田廣明抬眼,隨著對方悄悄示意的方向望去,心裏頓時一鬆。


    ——遠處靠近武庫的位置上,寒光凜冽,朱牟重重,顯然是重兵集結,以備不測。


    悄悄呶了呶嘴,田廣明聲動唇不動地吩咐屬下:“萬一情況不對,讓大夥兒立刻撤進宮門。”


    “諾!”在他身邊的幾個人輕聲答應,隨即將話悄悄交待下去。


    於是,不著痕跡地,衛士們巡防的範圍越來越靠近宮門。


    ——誰也不想無謂地送命,不是嗎?


    抬頭看了一眼宮牆之上,越來越多的官吏,田廣明不禁皺眉。


    ——大將軍至今未到。


    “怎麽不見大將軍?”


    宮牆之上,上官桀皺眉開口,詢問的對像自然是頒詔的禦史大夫桑弘羊。


    桑弘羊兩手一攤:“陛下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未言詔大將軍。再說,大將軍今日休沐,左將軍不知道嗎?”


    ——大將軍位在丞相之上,自然不在“公、卿、將軍、中二千石”之列。


    上官桀輕笑:“若要識視此人是否衛太子,自然是非大將軍不可。”


    桑弘羊是計算舉國收支的人物,十三歲即蒙先帝青眼,那般聰明,豈會聽不出上官桀的意思?因此,他也笑,雲淡風輕地抬眼望向天邊不斷流動的浮雲:“是啊……陛下為什麽不詔大將軍?”


    “主上為何不詔大將軍?”


    駘蕩宮中,金賞遲疑了好一會兒,還是問了出來。


    劉弗陵輕笑:“為什麽要詔大將軍?”


    金賞一愣,就聽年少的天子淡淡地道:“難道朕的太子哥哥會做這種蠢事?”


    金氏兄弟一愣,怔怔地望著天子,一時間無法迴神。


    劉弗陵微笑:“你們倆對太子沒有印象?”


    金賞與金建點頭,隨即更加困惑——比他們還小數歲的天子難道還記得衛太子?


    “朕也不記得太子哥哥的模樣了……”劉弗陵低歎,“但是,我怕他……我知道自己怕他……”


    “……聽說,衛太子是個很好的人……”金建不解地開口。


    “很好的人?”劉弗陵重複了一下這個詞,隨即露出茫然的神色,“我也記得他是個很好的人,可是,為什麽我會怕他?”


    金氏兄弟更加茫然,隻能望著天子,看著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良久才抬眼望向他。


    “他是太子啊……皇考栽培了三十八年的皇太子……參政、監國……他的母族權傾天下,他卻寬厚仁善,深得帝心、民心……還有比他更完美的皇太子嗎?”年少的天子扳著指評價自己的兄長,笑得迷離,卻讓金賞、金建愈發心驚膽顫。


    “衛太子……衛家人……”劉弗陵撫著玉幾上的綈錦,無奈低歎,“賞……建……你們沒聽人說,大將軍雖然姓霍,卻比景桓侯更像衛家人嗎?皇考的詔令不是隨意下的……”


    金氏兄弟不禁顫栗了。


    少年天子倚著憑幾,閉目輕歎:“那個人怎麽可能是衛太子!”


    “怎麽可能是衛太子!”霍光冷笑,擺手讓報訊的屬吏退下。


    長史任宣深深皺眉:“將軍如此肯定?臣更擔憂,陛下為何不詔將軍?”


    霍光卻毫不在意:“因為根本不需要!”


    “將軍是說,陛下根本不需要其它結果?”任宣一愣。


    霍光輕笑:“上雖年少,卻極聰明。衛太子是什麽人?怎麽可能這般突兀地詣北闕?”說到兒,他的臉色一沉,愈發陰狠:“讓廷尉查清楚,這個該死的家夥是什麽人!背後是誰指使!一個都不能放過!”


    ——他怎麽可能容忍這樣的事情?!


    任宣被大將軍的語氣嚇了一跳,隨即強抑住加快的心跳,對霍光道:“眼下,丞相以下在北闕遲遲無決斷,吏民聚集數萬,一旦有所不測……”


    ——的確麻煩!


    霍光也不由皺眉,食指在麵前的漆案上輕點片刻,隨即有了決斷:“既是長安地界的事情,就讓京兆尹去處理!”


    ——的確是個再恰當不過的人選了。


    任宣立刻就領命出去,走到門口,又被霍光喚住:“派別人去找雋不疑,你去未央宮。”


    任宣一愣,就見霍光眉頭緊鎖,不安地吩咐道:“讓張賀最近小心,我怕有人借機牽連上曾孫!”頓了一下,他輕聲道:“或者這才是目的……”


    (風波第一波差不多就這樣結束了……這件事應該沒有太多的蹊蹺,唯一可慮的是,冒充劉據的風險與收益究竟有多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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