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良娣的驚慌無措與王姬的茫然不解中,倚華聽到皇後幽幽地輕歎:“果然如此……”


    椒房殿內,所有跽坐侍奉的侍禦近臣恐懼地俯身——久在未央,他們就算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也會本能對某些可能危及自己的事情產生不祥的恐懼。


    倚華也恐懼地彎下腰,將前額緊緊抵在冷硬的地麵上。


    “卿等都離開吧……”倚華聽到皇後用柔軟的嗓音無奈地歎息,“留到今天,卿等對我的忠心也夠了……”


    之前,椒房殿以各種懲罰的名義調走了大批的宮人、宦官,如今剩下的大部分都是跟隨皇後多年的親信近臣——倚華是其中不多的幾個剛來不久的宮人之一


    聽到皇後的話,諸侍禦反而平靜下來,片刻之後,中宮私府令膝行至殿中,叩首言道:“皇後未入椒房殿時,臣等便是侍奉左右,多年倚賴中宮庇護,如今,臣等又能去哪裏呢?就讓臣等繼續侍奉中宮吧!”


    “中宮允準!”其它人跟著請求。


    如果說人生就是一場豪賭,那麽,他們無疑已持續贏了將近一生的時間……那麽,如今,他們如何還有推開籌碼,轉身離開的機會……


    倚華聽到皇後再次輕歎,隨後,以一種溫柔的態度答應眾人的請求:“卿等適意吧……”


    *****


    相比椒房殿內小小的動蕩,太*內,在石德說出某個聳人聽聞的猜想後,前殿正堂立刻陷入一種惶然恐懼的混亂之中!


    嘈雜混亂中,張賀聽到坐在正席的皇太子閉著眼睛,低聲喃語:


    “少傅的意思是……父親……上……可能……”


    沒有說完的低語卻讓殿內迅速寂靜下來。


    ——太子少傅猶留餘地的猜測之上,覆蓋著的最後一層冰紈輕紗被皇太子毫不留情地挑開……


    ——今上若無恙,劉屈氂、江充當真敢如此妄為?


    太子家吏的心中有相同的疑問。


    *****


    “就是要太子跟他身邊那群飯桶想岔!”


    丞相府內,江充冷笑而言。


    正席之上,劉屈氂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聽到江充如此說話,他也隻是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勉強開口:“希望江君之策可見成效……”


    “君侯多慮了!”明白江充的謀劃後,蘇文卻是十分興奮,見劉屈氂信心不足,立刻便出聲寬慰。


    “希望如此……”劉屈氂的信心遠沒他們倆那麽充足。


    ——那是做了三十餘年儲君的大漢太子!


    蘇文是宦官,對丞相的心思並不在意,江充卻是外朝官吏,不能不在意丞相,因此,江充收拾起滿心的得意,為劉屈氂分析:


    “君侯的確是多慮了!太子七歲受冊,至今三十一載,縱然前有齊王,今有鉤弋子,太子地位終是巋然不動,何也?依恃唯二!”


    江充的眼睛閃閃發亮,一種指點江山帶來的興奮讓他不由自主地狂熱起來:“一則,太子乃上之長子,愛重疼惜絕非他子可比;二則,烈侯、景桓侯昔日所鑄之勢,至今無人可及!”


    “父子無間,衛氏超然,故太子無憂!”


    “正因無憂,太子雖立博望苑,然所交皆是遊俠、儒生,意氣相投,切磋學問,卻是不黨不羽,可謂深得兩位大司馬立身處世之精髓!”


    “亦是因此,太子看似根基牢固,實則危矣!”


    “宮中,皇後失寵已久,朝中,兩位大司馬薨後,衛氏再無人矣!”


    “一旦遇事,陛下左右,誰為太子陳辯?”


    “三人成虎,何況上如今……”江充抿了抿唇,咽迴了某些不太合適的不敬之辭,隨即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後,才繼續道:


    “再則,太子數諫征伐,卻忘了,衛氏根基盡在軍中——無征無伐,掌軍之人何期未來?縱然因衛氏舊誼,軍中諸將不言是非,亦難心無旁鶩。”


    “非常之時,太子恐難調一兵一卒!”


    江充篤定如此,方敢行險——若是諸將一心支持太子,他便是手段再厲害,也無可奈何。


    ——這世上,勢,不過是可借之物,雖舉足輕重,卻無法鼎定乾坤。


    ——從來都是一力降十會啊!


    “說白了……”蘇文輕笑著開口,晃了晃手指,對兩人道,“皇太子隻知大道,不通細務……與秦扶蘇一樣,不知權謀機變!”


    “說得好!”江充擊掌大笑。


    這兩人將事情說得如此通透,劉屈氂自然是如釋重負,拱手對兩人道:“二位君子高才!”


    ——沒錯,劉據所學所思都是坦蕩大道的帝王之學,可治國、平天下,卻應付不來詭計陰謀之流的小道!


    ——因為,帝王之學中,權謀不過是小術!


    ——更因為,將近不惑之年的劉據從未真正遇到需要用權謀之術的狀況!


    ——這是他的大幸,也是他的不幸!


    *****


    “或者……我們有這種想法正是江充等希望的……”


    劉據不是不通權謀,隻是,他真的沒有用權謀的習慣!


    這麽多年來,他想的都是大事,偶爾遭遇幾個陰謀也不過是細枝末節,從來沒有在他身上起過作用,但是,此時此刻,事到臨頭,某些沉睡的記憶被觸動了……


    ——或者說,宗室子弟對陰謀的某些本能讓他隱隱感到了不對勁。


    張賀沉吟不語,其它家吏也不由認真思索起太子的這個猜測。


    “太子!”石德顫巍巍地站起,走到劉據麵前,低下須發花白的頭,“上在甘泉,情況不得而知,太子亦無須多慮,當務之急,仍在如何解眼前的死局!”


    “死局?”家吏中有人不解地出聲。


    “待罪陛下,乃太子本份,然,太子欲待罪丞相、江充等之前嗎?”石德的質問異常尖銳,但是,沒有人發出一絲驚歎的聲音。


    “丞相假上命,亦非隻為治罪太子……”——而是想治太子於死地!


    石德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劉據扶案而起,神色肅然。


    “非常事用非常法!就用少傅前策!”


    劉據不是束手待斃的人,既然對方連他去甘泉都要阻擋,也就意味著這個死局不死不休!


    “矯製為使,收捕公、卿、二千石!”


    “如有異狀,格殺勿論!”


    黑色的衣袖拂過漆幾,墨盒摔落,黑色的墨液傾覆在丹漆地麵上,仿佛預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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