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安化門街。一處普通的紅牆青瓦宅邸。


    廂房綠紗窗,窗前芭蕉青碧,彩繡百花蛺蝶的帷幔中隱現女子倩影。


    一名白衣公子推門而入,駐足在屏風後,客氣的問道:“鳶姑娘可醒了?家父已然迴府,聞到鳶姑娘身體好轉,還請一見。”


    年輕公子麵色有分病態的蒼白,像個書生。他俯身揖手,一派彬彬有禮。


    青鳶從屏風後走出,臉色已經恢複了常態的紅潤:“有勞申癸大公子。”


    這男子原是道上二主之一,申屠的長子,申癸。道上尊稱“大公子”。


    二人話音剛落,就聽得屋中的食案邊,傳來一聲讚歎:“申府的桂花藕粉糖糕不錯不錯,據說已是京中名品。鳶鳶記得多帶幾盒迴去。”


    青鳶眉梢一挑,瞧著方陵朔倚在食案邊,像自己家中般,旁若無人的吃著案上糕點。


    他一襲海青色魚子纈衫子,用銀線細細的繡出洞庭秋山綿延,黑緞般的長發懶懶的披在背後,被秋風略微拂起,時而輕吻他大理石般的肌膚,時而又扶過他微微揚起的薄唇如魅。唯獨臉上帶著頂蘭陵王麵具,露出兩點夜般瞳眸,噙著溫暖的笑意,忽閃著明亮的光芒,隻看一眼都能把人的心生生剜了去。


    自那日青鳶暈倒在關中平原,被道上傳迴消息,申屠之子申癸把她救迴了申府。恰逢申屠外出,青鳶便休養了幾日。聞得申屠迴府,便是要和他商量下金價的事。而方陵朔自然尋來,說是姬淵和桓夜派他來照顧青鳶。青鳶自然不信,倒是頭疼這方夫子就像個蟑螂,莫名的消失又從牆角莫名鑽出來。


    申癸對方陵朔揖了揖手道:“糕點粗陋,夫子謬讚了。彼時癸會囑侍婢為夫子多包幾盒。”


    話音剛落,青鳶足尖一點,袖中小劍寒光一閃,已經架在了方陵朔臉上:“夫子,這個蘭陵王麵具該還給學生了。”


    “那晚鳶鳶就送給夫子了。不許耍賴。”方陵朔的瞳仁裏含了入骨的魅惑與清華,青鳶不禁臉色一紅。


    “二位,請罷。家父在上房候著了。”申癸一記清咳,有些尷尬的對二人揖了揖手。


    “從哪兒來的打哪兒去。方陵朔。”青鳶低低的嗔怪了聲。放下匕首隨著申癸走向上房。目光再也沒理睬身後的方陵朔。


    上房。烏木翹頭案上斟好了新沏的峽州茱萸茶,兩碟桂花藕粉糖糕。


    申屠四十出頭,方臉上一雙眼睛像野鷹般炯炯有神,見到青鳶行來,他起身微微揖手道:“鳶姑娘可大好了?”


    青鳶客氣的一福:“有勞屠爺。叨擾貴府多日,阿鳶不勝感激。”


    二人主賓落座。仆從們都主動的退了下去,靜靜的闔上門。大魏道上二主,屠鳶密會,每一個決定都可能攪動大魏風雲。


    “本公子是鳶鳶夫子,也不能聽?”方陵朔不滿的叫道,不過也毫不留情的被人趕了出去。


    “老夫真是老了,對老夫不敬的賤人,直接抹脖子就是。沒想到鳶姑娘還能攪動大魏金銀,鬧出這般動靜來。”申屠為青鳶斟了新茶。


    青鳶微微一笑,啜了口茱萸茶:“我青鳶的刀,不是來砍蒼蠅的,而是,弑仙的。”


    驚天駭俗的話堙沒在茶水裏,隻有十月金桂飄香,雁陣鳴叫。申屠些些眯眼,似歎似讚,盯著青鳶的眸色有一些異樣,這是和他申屠,平分天下的女子。


    青鳶仰頭,感受著秋日晴空太過明亮,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讓黑市以百倍差額,高價交易黃金。”


    大魏坊市,雖然有官家的市令管轄交易物價,但也有碰不到的暗地。那就是道上掌管的黑市,連官家都不敢探水,那裏的一個決定就可以顛覆一州商賈。


    屠鳶微微發怔。眼前的女子,語調輕柔,可是字裏行間,卻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放佛就算仙人在她麵前,也隻有垂首聽令的份兒。


    “日後得利,你六我四。”青鳶平靜的續道。申屠並不應答,反而眸底略有危險的盯著青鳶。似乎在等著下文。


    “你這個老頭子,還是那麽謹慎。”青鳶莞爾,透過窗紗看向簷下立著的方陵朔。俏皮又得意的淺笑劃過她唇角:“以此為質,如何?”


    “不錯不錯。鳶姑娘果然是遵守道上規矩的。黑市的事,鳶姑娘放心便是。申癸,送客。”申屠哈哈大笑起來,讓長子申癸送走二人。


    “鳶姑娘請。招待不周,莫見怪。”申癸客氣的送了青鳶出來,還不忘囑了侍女送給青鳶幾盒桂花藕粉糖糕。


    “有勞了。”青鳶接過包裹迴禮道。正欲踏出門檻,忽聽得身後,申癸有些莫名的發問:“鳶姑娘很討厭方陵朔方夫子?”


    青鳶遠去的身影沒有絲毫凝滯,悠然的迴答從秋風中傳來“自然”。這讓申癸的目光有些異樣。


    另一邊。重新安靜下來的上房。


    申屠麵容一肅,小心翼翼的恭敬。他趨步走到方陵朔跟前,伏地拜倒:“參見吾主。”


    “罷了,準備好東西。本公子要去活動活動。”半晌,方陵朔才幽幽道,目光全全黏在了青鳶的背影上,瞳仁中流光溢彩。


    九月底。大魏,秋意漸濃,暗流洶湧。


    幽州。大魏北疆重鎮。古九州及漢十三刺史部之一。


    九月廿三。州城內已有了臘月的寒意。明鏡樣的天空,有鴿哨陣陣。


    遼西坊。一幢萬寶樓,重重的侍衛把守。三樓的一處雅間,侍衛如雲,嚴陣以待。


    “幽州多靺鞨、突厥、高麗等族,謂之大魏萬國匯聚之州也不為過。公子請看,此乃名鏡‘碧金仙’,這是靺鞨特產海東青和銀貂皮,高麗成型的野參。漢人多禮節,這些就當是本汗予公子的見麵禮罷。”一個中年漢子朗聲說道,身形魁梧,銅鈴目不怒自威,高挺的鼻梁褐色的眼眸,迥異中原。辮發,寶石金花冠,小袖花錦紫貂裘長袍,通身華貴。


    對坐的青年公子,頭戴昆侖青玉麵具,赫然是昆侖公子。他似笑非笑道:“若是兩國通商,可汗便利豈至於此。”


    西域漢子竟然是突厥可汗,達頭。若旁人見了,定然驚疑,兩國水火不容,昆侖公子名大魏九州無雙,竟然密會突厥汗王。


    達頭可汗嘿嘿一笑,道:“公子的意思,想讓我突厥變更戰術,進攻涼州。可涼州位於祁連山南,我突厥攻入會有難度。”


    昆侖公子淡淡一笑,往琉璃三足杯裏斟滿葡萄酒,應道:“突襲之兵,神來之筆,豈不是更有勝算?作為交換,本公子會庇護邊境所有商賈往來。”


    大魏因為與突厥交戰,商賈不通。但是萬國來朝之風,魏民尤喜西域奇珍寶玩。其中獲利,幾乎占了突厥半壁國庫。


    達頭可汗眸色動了動,微眯了眼:“本汗從不知,公子有如此大手段,一人掌控西陲貿易。大魏的官家如此不中用來。”


    昆侖公子朗聲一笑,氣勢逼人的妖嬈:“可汗送吾見麵禮,吾怎可不禮尚往來。”話音剛落,就有童仆呈上一個花錦四方小箱篋,放在了案上。


    達頭可汗使了個眼色,一旁的隨從上前來替他打開。木棉絨墊上,一顆鮮血淋淋的人頭,還冒著熱氣,是一個男子。


    達頭可汗勃然色變,臉色發白,詫異道:“這.。這莫不是大魏重臣,安東都護府大都督?”


    昆侖公子點點頭,眸色依舊靜然:“聽聞此官太過拘泥,禁嚴兩國通商,給可汗惹了不少麻煩。可汗若不中意此禮,後麵還有。呈上來!”


    達頭可汗有些發怔,就看見呈上來又一顆冒熱氣的人頭。這下,他說話都有些嘶啞:“大魏幽州節度使!”


    大都督,節度使,俱是鎮守大魏邊疆,一品重臣。此刻卻像小麻雀般,被連著端上來。


    達頭看向昆侖公子的目光已帶了懼意,他一聲清咳,咧了咧嘴角:“昆侖公子手段通天,乃是真英雄。本汗應了。公子護我突厥通商路,我突厥改變戰線,從涼州進攻大魏!”


    “敬可汗!”昆侖公子噙笑向達頭舉杯致意,黑曜石般的瞳仁,閃著幽暗的冰冷。達頭目光瞥到男子手中的名鏡,找了個話題問道:“公子好這名鏡?”


    昆侖公子的眸色些些加深:“女子會喜歡這個?”


    達頭略一思索,應道:“若是尋常閨中女兒,自然歡喜,若是巾幗紅顏,怕是不好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昆侖公子眸色愈深:“突厥的鹿尾醬如何做得?”


    達頭一愣,旋即朗聲笑道:“原來是我突厥常見的吃食。區區小事,本汗就送公子一名廚子,最善為鹿尾醬。保管讓公子滿意。”


    昆侖公子也沒應答,默默地將壺中葡萄酒一飲而盡,眸底有了分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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