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政的繁華和紛繁,都沒有影響到崤山秋意初發,明鏡樣的天空。


    九月初五。連續下了幾天雨,山穀中已經有了涼意。


    夜幕降臨,山穀中涼氣漸生。青鳶披上新製的鹿裘,靜悄悄地推門向後山頭走去。


    今日單混頭約了上山給她送來趙宛曜,青鳶要以趙宛曜控製趙家,以八大世家明麵行事,輔助自己道上的屠鳶之力。


    後山頭上鬆柏環繞著一片空地,一塊長寬三丈的巨大白石杵在那裏。石麵光滑潔白,足夠平躺三四個人。青鳶熟練地躍上白石,抱膝而坐。黑乎乎的山穀中隱現枯木蕭瑟,頭頂一輪秋月清輝萬裏。


    已經過了約定的時辰,可還是不見單混頭的身影。隻怕是臨時出了什麽變故,青鳶坐在白石上,有些不耐與擔憂,便是唱起打小就會的歌謠來。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朝發欣城,暮宿隴頭.”清冷的歌聲從她的檀口中流出。


    幽穀寂靜,碧衫身影籠罩了隱秘的憂傷與茫然。唯有一雙眼眸亮晶晶的,恍若浸潤在月光裏的一顆東珠,一分哀傷,兩分清寒,不能讓任何人褻瀆,也不能讓任何人親近。


    身邊忽地有竄入鼻尖的草藥清香,青鳶不用迴頭,都知道是誰。語調帶了分不快:“你怎麽來了?”


    方陵朔在她身邊坐下來,青鳶反射性地往旁邊一縮。沒想到側頭看去,今晚的方陵朔似乎有些不一樣。


    他沒有再靠近青鳶,也沒有作勢來抱她,隻是清清簡簡的坐在那裏。青鳶蹙眉:“被姬淵打出來了?”


    方陵朔唇角微微一勾,瞳仁裏落入的秋月泛起寸寸漣漪。深邃的雙眸線條蘊含著醉人的機密,劍眉如雁陣一線橫天,鼻若懸膽,唇似勾畫,月光映襯出他大理石般的肌膚,精致無瑕的臉部線條。晚風拂動著他的薄衫,墨般青絲飛舞,宛如謫仙般的男子,千山萬壑都做了背景,大魏秋意也黯然失色。


    青鳶微微發愣,直到方陵朔往白石上放了個東西,向她推過來。“嚐嚐。”他今晚的聲音,也很是清淡。


    一個竹編蒸籠。隱隱還有絲兒熱氣。青鳶揭開,一方邢窯白瓷碟兒上,碧綠色的粳米卷兒,新鮮的雞菘香氣,兀地往她鼻尖衝。


    “荷芽雞菘卷兒!”青鳶驀地兩眼發光,也不管方陵朔如何,玉指捏住一個就送往嘴裏。


    滿足的笑,溢滿她月牙兒似的雙眸:“嗯嗯!這個味道像了桓夜做的!沒想到還有第二個人能做出來!”


    一個荷芽雞菘卷兒絲毫不能緩解青鳶的饞蟲,她的雙眼已經盯住了下一個目標。玉指向其中一個伸去,還不忘舔舔方才的指尖,粉紅色的舌頭像翻飛的蝶翅。


    瞧著青鳶孩子般的貪吃樣,方陵朔驀地莞爾。目光一刻也移不開。


    “喜歡麽,鳶鳶。”


    “喜歡!”青鳶狠狠地點頭。心想著怎樣誆騙方陵朔,下次多做幾籠。


    “以後,天天做給你吃好不好。”


    青鳶剛想應答,卻心裏一跳。此話有些古怪。她方才隻顧著大快朵頤,絲毫沒覺得今晚的方陵朔,很是不同。或者說,顯得太正經了。


    “方陵朔,你怎麽了?”青鳶推開蒸籠,語調裏帶了絲警戒。


    麵前的方陵朔俊朗如昔,隻是瞳仁裏清冷的殤痛潺潺流出,為他無雙的容顏浸了層寒意。這是青鳶從來沒有見過的方陵朔。


    不待青鳶反應過來,忽地整個人被狠狠壓進一個懷抱。她勃然色變,剛想驚唿,可是檀口已被迅速封住。


    濕潤的草藥清香,盈滿了青鳶滿口。炙熱又溫軟的觸感,讓她一絲氣都喘不過來。狂熱又霸道的男子氣息洶湧而來,不容分說的叩問著青鳶心底的冰封。


    青鳶腦子裏一片空白,渾身上下都癱軟無力,隻能完全任方陵朔擺布。


    耳畔似乎有一聲輕笑,旋即對麵的舌尖輕柔的突破了她的牙關,卷起了她的丁香小舌,慢慢輕柔的吸吮。感受到青鳶的僵硬,那隻桃花瓣似的舌尖輾轉相貼,帶動著女子的丁香小舌一點一點地廝磨。好像要磨盡一切的糾纏與繾綣。


    青鳶跌坐在白石上,渾身往後仰,可偏偏一雙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的腰肢,讓她微微前傾,讓她身子以完美的尺度,貼合近男子溫潤的又灼熱的胸膛。她被壓製得死死的,渾身動彈不得,隻是耳畔傳來不規律的唿吸,傳遞著燥熱的溫度和曖昧。


    腦袋瓜兒一陣迷糊,青鳶覺得自己的雙眼都看不清東西了,心底好像有一處火焰像潮水般蔓延開來,讓她無力思考,隻能任眼前的人把她整個吸進去。唇齒相依,生死不棄。


    “鳶鳶,你真是個小妖精,讓你身邊的人都為你發瘋。偏偏還是他,對你起了那樣的心思…鳶鳶,我不許的,聽明白了麽,我不許的…”方陵朔微微離開青鳶的嘴唇,低啞的聲音似乎在壓抑什麽,讓青鳶心底一個勁兒發顫。


    青鳶再次失去了所有的反抗力,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似乎感到有些些涼薄的指尖,遊走在她的肌膚如玉,魅惑開腰間絲帶,攜帶著秋夜涼氣,讓她在月光下漸漸呈現出的雪肌,開始像火一般被點燃。


    兀地,空氣陡然靜止。


    方才還在晚風中簌簌拂動的花紙樹丫,全部一瞬間凝滯。深穀中的野豺嚎叫也戛然而止。壓抑,難以承受的壓抑襲麵而來。


    方陵朔陡地鬆開青鳶,電光火石間,長劍在手。他直起身,麵容冷峻如霜,宛如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方才如火的曖昧。


    青鳶緩過神來,下意識的想把袖中所有的匕首往方陵朔砸去。可她隻是僵在那裏,因為她也感受到了此刻的不同尋常。


    或者說,瞬間變得詭異的山穀。


    她握住匕首的指尖都無力的鬆開,放佛自己卑微得像隻螻蟻,無形的手捏住了她的脖頸,頃刻就會斃命。她靠近方陵朔,她不明白這是怎麽迴事,但二人一路,總比一個人上黃泉路好。


    “方陵朔,很好。”一抹湖藍色身影從黑乎乎的林間緩緩踱過來。


    “姬淵?這是怎麽迴事?”見到熟人,青鳶些些緩了口氣,但又覺得姬淵,不是平日的姬淵。


    如琢如磨的臉部線條,雙瞳燦若明霞,卻冰冷到了極致,容不得一句反抗的凜冽。眉如青山墨畫,臉似東珠無塵,卻又籠著攝人心魄的傲然,讓人不自覺的心裏發軟。


    一席湖藍色衫子放佛在千裏雪原中迤邐而行,姿態優雅又超然於世。每一步仿佛踏在人的心坎上,隻能陷進他深邃的眸裏,隻能把命交給他。他就這麽向二人走來,足下沒有一片落葉晃動,也沒有帶起一絲風,放佛雲煙嵐氣,飄忽無痕。


    青鳶驀不自然的向方陵朔靠了靠。察覺到她的動作,方陵朔低頭,淺淺一笑:“秋夜更深露重,鳶鳶先迴屋,小心著涼。”


    青鳶眉梢一挑,揚起小臉道:“不看著你被姬淵教訓,我自覺不盡興。”


    方陵朔並沒有理睬她言語中的怒氣,反而悠悠撿起那竹編蒸籠,道:“順便把蒸籠帶迴去,下次再做給鳶鳶吃。迴晚了,桓夜會擔心的。”


    最後一句話讓青鳶一滯。雖說他的傷好了七七八八,但還是需要人照看著。便沒有異議,接過蒸籠,狠狠地對方陵朔低語:“方才的帳,迴去好好算!”


    “好。”方陵朔輕聲應道,眸底閃過一線寵溺。


    “你們二人盡管開打,穀中多野豺,會幫你們收屍的”。言畢,碧衫身影就消失在場中。


    見得青鳶離去,姬淵再次向方陵朔踱步過來,語調依然是平靜無波的:“你,敢碰她。”


    方陵朔些些抬起下頜,斜睨著姬淵,一臉的傲然與不屑:“不巧,我,就是敢。”


    姬淵嘴角上翹,依舊不緊不緩的向方陵朔踏來,他沒有說話,幽幽的眸色像夜中的磷火。


    “青丘九尾狐王,你竟請動了它守護鳶鳶。”方陵朔的聲音驀地沉下去,眼角閃動著嗜血的狠戾。


    “好眼力。”姬淵點點頭,像西窗煎茶般,隨意應道。


    晚風嗚嗚刮過,深秋白霜凝露。崤山,終於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另一邊,青鳶走在山道上,遲疑的迴頭看了眼山頭。


    姬淵和方陵朔是死對頭,鬥嘴開打每天上演。她倒也不稀奇,甚至有的時候,二人打得傷痕累累,也樂此不疲。但是今晚未免太寧靜了。她甚至一絲兒都聽不到,任何打鬥的聲音。


    隻有嗚嗚的風刮過幽穀,山頭的疏影黑壓壓一片。寂靜到壓抑。


    青鳶搖搖頭,不想去管兩個人的事,她反倒急著早些迴屋,為桓夜換藥。不經意間迴頭遠望,身後的山路上,有白色的方塊,在月下格外醒目。


    青鳶俯身用指尖拈了拈,秀眉詫異地上挑:“冰?不過九月初,怎的就凝冰了?稀奇得緊。”


    她歎了口氣,緊了緊身上的鹿裘,向竹屋走去。今年冬天,似乎來得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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