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妥協嗎?”


    迴晉陽的路上,張茉看著呂布最新送來的消息,有些茫然地喃喃自語。


    知道冀州會有人不滿,會有人造反,卻沒料到陣勢會搞得如此之大,從收到中山國叛反開始,這些時日呂布又陸陸續續送來不少消息,宗賊猶如星星之火,短短半個月時間幾乎燃遍整個冀州,已然難以控製,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這時代世家豪強的能耐,他們若聯合起來,真的可以顛覆一個政權。


    “王妃……”


    許攸喚了聲有些失神的張茉,提醒,“大王和眾臣還等您做決定呢?”


    她迴過神,並未言語,隻是翻身下馬爬到附近一處高坡上,許攸等人連忙跟過去。


    站在坡上,她望著眼前阡陌交通,水渠成網的遼闊土地,緩了一會兒氣息,平靜地說道,“八年前,我去鮮卑尋人時路過這裏,看到的是雜草叢生、荒無人煙的猩州盆地;五年前,我隨師傅雲遊天下,見過如野狗一樣趴在路邊啃食腐屍的流民,見過為了活命把女兒拿去交換的父親,見過偷吃麥種差點被噎死的孩子,見過割肉喂子的母親,我看到大戶豪紳像對待牲畜一樣奴役部曲仆從,隨意踐踏著他們的尊嚴和生命,然而為了活下去,他們隻能做牛做馬還不敢吭一聲。去年冬天,我在京兆尹,見到昔日最為繁華的三輔之地已然杳無人煙、雞犬不聞。”


    “州郡割據,無處不戰,人命甚至不如一條狗值錢,這個天下已經被禍害成什麽樣子了?我想鼎革天下,重樹新製,想結束這民不聊生的亂世,想給天下百姓一個立足之地,錯了嗎?我也並未想將天下所有世族趕盡殺絕,我給他們機會,河內司馬氏、張氏,忠心可用之人我一樣重用。”


    她說著語氣忽然淩厲起來,“可是他們呢?為了一家一族私利,在冀州各處挑起戰火,劫殺平民,簡直罪該萬死!今日我若妥協了,日後便是得了天下,也隻是世族門閥的代言人,不過百餘年又要陷入民不聊生的輪迴之苦,這樣的天下要來有何意義?不如就此決一死戰,即便最後輸了,我至少努力過,死也無憾了!”


    她停頓了一下,聲音陡然拔高,“但若僥幸贏了,日後誰還想造反,就得問過我唐國十萬強軍答不答應!問我治下千千萬萬百姓答不答應!”


    “還要問我唐國文武答不答應!”許攸肅然而立,朗聲說道,“臣願誓死效忠王妃,決一死戰!”


    其他人也康慨激昂,齊聲宣誓,“臣願誓死效忠王妃,決一死戰!”


    “效忠王妃,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


    蕩氣迴腸的呐喊聲迴蕩在猩州盆地上空,張茉深唿一口濁氣,平緩下情緒,轉身看著眾人,卻是語帶調侃問道,“冀州叛賊說,等天下大定,我會卸磨殺驢,你們不擔心麽?”


    許攸笑道,“逆賊之言,豈可當真?這天下誰都可能幹出卸磨殺驢之事,唯獨大王和王妃絕對不會。”


    張茉失笑,“如此篤定?拍馬不帶這樣拍的。”


    許攸一本正經道,“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絕非刻意奉承。”


    她一邊往坡下走,一邊道,“今日便將你的肺腑之言盡數道來!”


    許攸跟在後麵說道,“王妃若真想卸磨殺驢,何以將各文臣武將家中孩童叫來晉陽讀書習武,悉心栽培?”


    “那是我想以他們為質!”她戲謔笑道。


    “若是為質,便不會讓他們同大公子如此親近了,王妃分明是在給大公子培養下一代的肱骨之臣。”


    她點頭,“你是個明白人!”


    許攸繼續道,“再者,大王和王妃成親多年,他始終堅守對您的承諾,不納妾,沒有通房,對於一個位高權重之人來說,何人能做到如此?”


    “這又能說明什麽?”她不解。


    許攸道,“王妃可對比高祖和光武兩位皇帝,同樣是開國之君,一個嫌棄糟糠之妻,竟想以妾生子取代嫡長子,一個始終不忘最初承諾,隱忍多年將發妻扶上後位,改立發妻之子為太子。再看看此二人是如何對待功臣的?無情的那位同樣也無義,稱帝後盡誅功臣,跟隨他出身入死的那些人有幾個得善終?重情的那位同樣重義,改革官製,優待功臣,才有了雲台二十八將。”


    “這兩位當時麵對的實際情況其實是不一樣的,不過……你這例子舉得恰當,我喜歡!”


    她微微一笑,突然停下腳步,迴頭問道,“子遠,你在袁本初那裏的時候,同崔季珪可相熟?”


    她這話題跳脫得有點快,許攸懵了懵,迴答,“相熟談不上,他是冀州士林中的翹首,心中滿是仁義道德、君臣禮法,而我嘛……你也知道,曾經幹過想廢皇帝之事,跟他不是一個道上的,也就點頭之交而已。”


    “這樣啊……”她頗有些遺憾,又問,“那原來的冀州文武中,誰跟他關係最好?”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王妃問這做什麽?”許攸疑惑。


    據他所知,當初大王和王妃在迴晉陽的路上,辦了一個犯禁酒令的崔氏縣令,而後又牽扯出幾個崔氏子弟,連帶著崔琰也被罷了官,趕迴清河老家去了。


    張茉道,“當日我將崔季珪罷免迴鄉, 其實是讓他去做內應的,但是……現在冀州變成這種局麵,我不確定他是否還忠於唐國,而且你也說了,他心中滿是君臣禮法,當日他投我唐國時大漢天子已亡,他或許是沒辦法了,才不得不答應我,現在曹孟德在兗州另立天子朝堂,雖然是個傀儡,但他打的是興複漢室旗號,季珪他會不會跟其他人一樣叛我投曹?”


    許攸聽完不由暗自歎服,他原來還以為她那時是要拿崔氏開刀,殺雞儆猴,原來是在一開始就留下後手了,有崔氏為內應,冀州這事的贏麵已然由兩成提至四成了。


    許攸笑道,“王妃隻看他注重禮法,卻不知文人也最重風骨,尤其他這種人,一身正氣、剛正不阿,既然已經答應王妃,便絕不會做出臨陣叛降之事。退一步說,就算他不想跟隨您了,也不會去投靠曹孟德,那家夥在徐州屠了好幾座城,如今拉了個皇室宗親出來,隨便立個朝堂就想洗白這累累暴行,可能麽?現在去依附他的那些想複興漢室之人,要麽是真湖塗,要麽是裝湖塗,要麽真的是……真愛。”


    “哈……”張茉朗聲一笑,“崔季珪就不會是真愛麽?”


    許攸道,“我前頭也說了,崔季珪注重仁義道德,王妃在唐國行仁政仁德,仁愛百姓,深得民心,他不會叛您的。”


    “既如此,你幫我去清河郡見他。”她流光微凜的眸子罩上一層寒氣,“不妥協,那便直接反攻。”


    許攸心領神會,拱手,“王妃放心,子遠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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