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府燈火通明,一派和樂融融。


    “妹妹路上定是沒吃好,來嚐嚐這道炙羊肉,羊肉溫補,冬日吃最好不過了。”


    王定指揮小廝將一個小巧的烤爐端到案幾上,執筷子揀起一片切得薄薄的肉放到鐵盤,親手為張茉烤起肉來。


    張茉有點不好意思,站起身想自己動手,卻被王定輕輕隔開,“這鐵爐子燙得很,仔細傷著你了。”


    王蓋笑道:“妹妹隻管坐下吃,你若不讓他烤,今夜他可會食不下咽。”


    張茉隻得跪坐下,見王允還未迴,不由問道:“不等父親一起用膳麽?”


    王景道:“父親剿賊有功,陛下今夜定設宴嘉賞,我等自用就是。”


    設宴嘉賞麽?沒請他吃牢飯就算不錯了!


    張茉心中歎息,這位漢靈帝寵信宦官可是達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封侯貴寵就算了,堂堂帝王,竟把張讓、趙忠兩閹人比做自己的父母,後期設西園八校尉,更是讓小黃門蹇碩為統率。


    王允想憑幾封信扳倒他們,無異於癡人說夢。


    ……


    此時的崇德殿,張讓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明鑒,臣忠心耿耿,一心為陛下計,絕無通賊可能,王豫州不知何處尋得書信,汙蔑臣下,懇請將書此信者押上堂對峙。”


    靈帝怒問:“此信非汝門下賓客所書?”說著,將布帛甩他跟前。


    張讓拾起,裝模作樣看了兩眼,“這筆跡確是熟悉,似臣賓客杜存所書,陛下隻管將其傳來拷問。”


    靈帝哼了聲,喚禁衛軍去擒人。


    片刻後,杜存被押解上來,觀過書信,先是大唿冤枉,靈帝又命人去他府上取過筆跡對照,果真一模一樣,其再無法狡辯,俯首認罪。


    饒是靈帝再寵幸張讓,麵對其私通賊寇罪證,也忍不住怒火中燒,正欲將張讓下獄,卻聽杜存又道:“此雖在下所書,卻是一時財迷心竅,受王豫州蒙騙,與中常侍無幹。”


    “一派胡言,吾何時蒙騙於汝?”王允氣得差點跳過去掐人。


    “汝去往豫州前,曾使門客帶重金來見,哄騙吾寫下張常侍通敵書信,奈何彼時吾母重病加身,急需錢財購藥,一時糊塗,才寫下此書。”


    杜存拜泣:“陛下明鑒,小的汙蔑忠良,自知罪責深重,不敢求赦,然也無法坐視奸臣在朝,殘害忠良,這便以死謝罪。”


    說著,起身便往旁邊金柱撞去,王允心裏一咯噔,急忙上前阻攔,卻還是晚了一步,隻聽嘭的一聲巨響,杜存滿臉鮮血,身子搖搖晃晃倒在地上,抽搐兩下便不再動彈。


    靈帝嫌惡皺了皺眉,身旁內侍忙喚侍衛進來把杜存屍體抬走,又有宮娥端水過來清洗柱子地板。


    靈帝道:“王子師,汝可還有話可說?”


    這樣問明顯是相信了杜存之言。


    王允急得臉紅脖子粗,“陛下,臣此前並不識杜存此人,他不待吾質問,便急急撞柱而死,顯然受人指使串通。”


    不待靈帝發問,張讓便大唿冤枉,“陛下,此乃無稽之談,臣事先並不知王豫州狀告之事,如何同他串通?”


    又看向王允,“汝既不識他,他又為何要汙蔑於汝?”


    “這……”王允一時無言,他為防張讓設法脫罪,得了書信後一直保密,直到今日才揭發出來,二人確實無事先串通的可能,不明白杜存為何要如此說,難道有人泄密?


    “臣請陛下傳汝南黃巾渠帥彭脫上來對峙。”


    靈帝擺了擺手,立時有士兵去押人。


    彭脫被五花大綁帶上來,張讓掩袖輕咳,對其使了個眼色,彭脫心領神會,當堂翻供,直言自己受王允嚴刑拷打,不得不汙蔑中常侍,又大義凜然道:“吾乃大良賢師弟子,不屑與朝廷為伍,怎會勾結閹宦?”


    物證為假,人證翻供,靈帝內心本偏向張讓,張讓又是哭又是表忠心,王允此番非但沒能扳倒他,還把自己給搭進去。


    靈帝以陷害忠良之罪,當晚便把王允下了大獄。


    王允雖被下獄,靈帝到底念他此次平叛有功,並未多加責難,住的牢房很寬敞明亮,而且在他隔壁房間,還有個誌同道合的夥伴相陪。


    “汝亦得罪十常侍?是沒向其等賄賂或是平賊時辦了其等親眷?”


    牢房中,盧植放下書簡,饒有興致看著氣哼哼的王允。


    “閹宦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王允氣得暴跳如雷,見到盧植就像看到知己,把如何搜到書信,張讓如何勾結賊寇等事一一道來,待一頓豪罵完,這才問道:“汝又是因何入獄?”


    盧植卷了卷長袖,老神自在坐著,語帶調侃,“吾未向小黃門左豐行賄,被陛下派人以囚車自廣宗押了迴來。”


    王允一聽,便想明白其中緣由。


    他亦知陛下派了左豐去廣宗檢查盧子幹軍中事務,定是左豐討要賄賂不成,迴京誣陷子幹剿賊不利。


    見王允怒氣衝衝,盧植倒是勸慰道:“子師莫動怒,汝這般罵亦不能將其罵死,何苦來哉?”


    王允憤恨哼了哼,盤腿坐下。


    難兄難弟兩在獄中呆得煩悶,便各自說起此次平叛經過,最後更是把席案搬至牢欄前,如宴會般麵對麵席地而坐。


    張茉等人來探望時,便是見到這樣一番場景,又見牢中一應物品齊全,想來陛下還是顧念幾分二人平賊之功。


    王允父子四人許久未見,自是免不了嘮一番家常,完了王蓋安慰道:“父親莫擔心,孩兒來之前已去拜訪過大將軍,大將軍答應,會為父親求情。”


    王允歎道:“如今朝中不懼閹宦者,唯有大將軍。”


    說著,看向站在最旁邊的張茉,招唿她近前,轉頭對自己三個兒子道:“為父悔不聽阿茉之言,而今非但自己身陷囹圄,亦可能連累你等,阿茉年歲雖小,卻聰慧有謀略,你等莫欺她出身低微,當以兄長之名愛護於她。張讓那廝此番隻怕不會善罷甘休,你等行事萬忘小心,若遇難事,可詢問於她。”


    “父親放心,孩兒明白!”王蓋應道。


    張茉心中感動萬分,尤其是王允最後一句話,更是無形中提高了她在王家的地位。


    “義父……”


    她剛充滿感情叫了一聲,旁邊牢房傳來盧植聲音,“王子師,這小女娃便是兵聖轉世、在汝南助你破賊之人?”


    “正是!”王允又對張茉道:“此乃當世大儒盧子幹,快來拜見。”


    其實剛進牢房時,張茉已經跟在三個兄長後拜見過盧植,隻不過那時她並不知這身長八尺餘,麵容剛毅的老者是盧植,此時王允特地引見,便又跪下,引頭至地,行頓首之禮。


    “娃兒快起!”


    盧植對這些禮儀不甚在意,叫起張茉後,又隔著牢欄打量,見她麵如畫上童子般漂亮,印象又好了幾分,又拷問了幾句兵法,聽她果然對答如流,心下更是震驚。


    盧植頗為感慨道:“此女不凡啊!子師,汝這是撿到寶了。”


    王允玩笑道:“汝可收她為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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