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綽死都死了,自己也成了逃犯,事情已經這樣了,對呂布來說,別人是否誤會,是否會為他抱不平,是否會同情他,他根本就不在意,也懶得多做解釋。


    但此人是文遠,夢中他二人在並州之時,便一起驅匈奴、戰黑山,一直到他下邳敗亡,文遠都跟在自己身邊。


    呂布解釋道,“那日我追殺胡人,他派手下於中途埋伏,欲致我於死地,若非……僥幸,我早已死於疾風道,勾結一事乃胡人將領親口所說,況且九原有五百守兵,亦有無數豪紳部曲,若非他從中作梗,如何能在一夜失陷?”


    他說著把楊綽自訴罪狀的布帛丟給張遼看。


    張遼此前隻知事情大概,卻不知九原失陷具體緣由,而今聽罷,很快便想明白其中關聯。


    再觀今日呂布行為,被他們下了藥還能大方饒過眾人,可見其並非殘暴嗜殺之人,如果不是血海深仇,他好好的軍候不當,何必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張遼看了看罪狀,說道,“既有證據,大可上報朝廷,為何要動私刑?如此,你也不必亡命天涯。”


    “上報?”


    呂布打量一眼張遼身上名貴錦袍,“你也是大家族出身,該知道楊綽家世背景,我拿什麽去和楊家鬥?隻憑這一張布帛?”


    如果沒有夢到那一世,他或許真就拿著這罪狀去雒陽告狀,但現在他十分清楚,莫說這罪狀是自己逼楊綽寫下的,就算證據確鑿,他一個無權無勢無錢的小人物,也告不倒楊家,就連董卓那有兵有權又蠻橫之人,在雒陽時也拿世家沒辦法。


    張遼一噎,可不是,憑他區區一個軍候,絕無可能扳倒楊綽,楊家為了名聲著想,還可能反誣陷呂布,確實是直接殺了更簡單。


    了解了事情真相,張遼對呂布越加敬佩,同時也為他感到十分憋屈。


    “兄長殺胡人、斬楊綽,為九原百姓複仇,為國除奸,實不該受此冤屈,小弟雖隻是馬邑一員小吏,亦想盡全力為兄長平冤屈,我這便迴城請大令去向張使君稟明事情真相。”


    張遼對呂布的稱唿已不自覺中由兄台變為兄長,喜提小弟一枚,呂布心情大好,攔住他道,“文遠能信我片麵之言,為兄已很欣慰,便不要去做那無用功了。”


    “為何無用?張使君不就是行監察之權麽?”


    呂布知道張遼口中的張使君是現任並州刺史張懿,此人若想為他伸冤,早就把事情查清楚了,何必等到現在。


    “楊綽通敵賣國罪名一旦落實,楊家名聲盡毀,他怎麽可能讓這罪名落到楊綽頭上?況且,張使君同我非親非故,他犯得著為我去得罪楊家嘛?查出真相對他有何好處?此事本就疑點重重,他身為並州刺史,肯定早已知道其中蹊蹺,你可見他有何動作?”


    聽他這樣說,張遼方才有些發熱的腦子驟然清醒,皺眉道,“那該如何是好?難道兄長要一輩子背負這罪名?”


    怎麽可能?他那時雖是一時衝動,卻也因為知道大漢很快要徹底亂了,才敢如此有恃無恐。


    夢中他連殺兩位主公,而楊綽隻是他的上司,殺他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這殺人罪名最後洗不洗他也不在乎,等他大權在握的一天,此事在史書上要如何記載,還不是他說了算。


    不過,在這之前,得讓楊家先不追究,否則他真的是寸步難行,即便去了董卓那兒,隻怕現在的董卓也保不住自己。


    “文遠放心就是,此事我自有計較。”


    不想張遼再糾結這事,呂布轉移話題道,“對了,你今日不與我為敵,迴去是否會遭責罰?”


    張遼道,“無事,馬邑縣令乃我族叔,頂多訓斥一頓了事。兄長身上帶傷,還是盡快離開為好。”


    逃迴去的幾人肯定去搬救兵了,到時候若族叔親自帶兵來,自己也不能公然不聽號令。


    呂布力氣還未恢複,又有傷在身,也不托大,而且他也不想張遼到時候為難,拱手道,“我這便離開,隻是有一事想麻煩文遠幫我打聽打聽。”


    “兄長請說!”


    “我有一同鄉,名喚李肅,字子正,半年前去冀州投軍平黃巾賊亂,可能幫我打聽他投了何處?”


    張遼道,“前去冀州平亂的將領前後有三人,此人若未闖出名聲,打聽起來隻怕費勁,不過兄長放心,我定盡全力為你找尋,若有消息……我去何處尋你?”


    呂布道,“晉陽離此不遠,我便去晉陽待半年,若得了消息,直接去那尋我,對了,你可先往董卓處打聽看看。”


    “好!”張遼點了點頭,拱手,“兄長一路保重!”


    又提醒道,“楊家私下了懸賞令抓兄長,你到了晉陽亦要小心。”


    他看了眼地上的阿靈,“莫要再輕信他人,尤其漂亮女人。”


    呂布嘴角一抽,“我明白,同一個錯誤,不會再犯第二次。”


    真是越活越迴去了,經曆夢中一世,竟然還中這樣低級的計謀,這女子演得雖逼真,但細細想來還是有諸多破綻的。


    第一個可疑的便是屍體,假扮她父親的屍體分明已死去多時,當時他已有所懷疑,若再去查看其他仆人屍體,必然能發現更多破綻,真的太不謹慎了。


    第二個可疑的是當夜阿靈剛躺下一會兒便唿唿大睡,那時以為是因她白日太累了,卻沒想一夜之間父母俱亡,再累也不可能躺下就睡著。


    若非體質有所改變,他此番已栽在一個小縣令手上,如此愚蠢,還談何對付董卓身邊那些西涼將領,更遑論那曹孟德了。


    唉,說實話,他想了這麽久還是沒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裏輸給了曹操。


    …………


    東都雒陽,王允府邸,張茉此刻也在認兄長。


    今日剛到雒陽,王允家門都未入,便急匆匆進宮麵聖了,她隻能自己麵對堂上三個素未謀麵的義兄。


    王允出身山西晉陽,世代官宦,門第很高,她這個流民不說成為王家主人,便是為仆,人家都不一定看得上,她很有自知之明,不指望他們真把她當妹妹看,隻要不鄙夷欺負她,就心滿意足了。


    行過禮,等了半響,上頭依然無一點聲音,屋裏靜得一根針掉地都能聽見,她手心冒出細汗,心道,“初次見麵,這三人難不成要給我個下馬威?”


    張茉不住叫苦,真不用下馬威,她一個撿來的義女,就算再受看重,也絕對比不過親生兒子的,況且王允對她也不是真看重。


    膝都屈酸了,正想不顧禮節直接起來時,上頭一個低沉磁厚的聲音突然響起。


    “阿妹?你便是父親信中提到的阿茉妹妹?”


    伴隨著腳步聲,眼前罩下一個高大身影,一雙修長白皙的手伸過來,輕拖起她胳膊肘,“阿妹快快請起!”


    男聲輕笑,“莫怪!委實是阿妹長得太可人了,兄長竟一時看呆,讓你受累了。”


    張茉正欲開口,又一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大兄,你這就不地道了,自己看呆,竟還怪起阿妹長得太好看。”


    男子笑道,“哪敢?如此乖巧可人阿妹,兄長歡喜還來不及,怎敢怪罪?而且,阿妹在汝南幾番獻計,助父親平叛,為兄都聽管家說了,尤其哄騙賊子自個兒放棄陽翟之計,當真精彩至極。”


    能聽出,這位大兄是真的挺喜歡她。


    張茉微微抬頭打量眼前兩位兄長,大兄跟王允就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五官雖很平常,但目光清朗,身姿挺拔,一派浩然正氣,讓她頓感親切,好像看到了爸爸年輕時候的樣子。


    “我是你大兄王蓋。”王蓋指著站在身旁青衫男子,“這是你二兄王景。”


    王景比王蓋俊朗,劍眉星目,還未弱冠,身量已近八尺,正含笑看著她。


    張茉又見禮。


    王景笑道:“一家人無需多禮,咱們兄弟幾個日夜盼著能有個妹妹,隻是自母親過世後,父親便未再娶,原想這輩子無望了,沒成想父親出去一趟,竟帶迴個神仙似的妹妹。”


    他迴頭,看向還站在後頭發愣的老三王定,打趣道:“三弟可是嫉妒妹妹長得比你好看?”


    王定猛然迴神,幾步上前,把張茉從頭到腳,從前到後打量了一遍,漬漬歎道:“原以為我長得夠美了,沒想到這個妹妹比我還漂亮,真是比天上的小仙女還好看幾分!”


    張茉也在打量王定,還是個半大少年,皮膚白皙,五官立挺,一雙桃花眼顧盼多情,眉目間透著幾分放蕩不羈。


    王景笑道:“三弟何時見過天上的仙女了?”


    王定撓了撓頭,“夢裏見過,委實沒有妹妹好看。”


    “三兄謬讚了。”


    張茉故作羞澀笑了笑,心裏徹底放鬆下來,果然,不管什麽時代都是看臉的,一張好看的臉更能讓人產生好感。


    王定連連擺手,“不謬讚,不謬讚,三兄閱美人無數,還未見過妹妹如此絕色,年紀雖尚小,但我敢肯定,再過三四年,妹妹絕對當得傾國傾城之稱。”


    張茉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三兄才多大,就閱美人無數了?”


    王定一本正經道:“不騙你,不管是晉陽還是雒陽,哪家小娘子我沒見過?當真沒一個有妹妹這般漂亮的。”


    王定是個話嘮,又笑嘻嘻道:“妹妹第一次來雒陽吧,跟你說,雒陽可好玩了,改日三兄帶你去月華閣轉轉,還有……”


    聽到月華閣,王蓋當即打斷他:“你不要帶壞妹妹了,妹妹一路舟車勞頓,快快讓她去梳洗用膳才是正事。”


    “是是,妹妹一定累了,先去休息,待晚上家宴,兄長再同你說這雒陽趣事。”


    王蓋轉身對張茉道:“府裏已收拾好了住處,都是你三兄親自操辦的,妹妹先去歇息,待用膳時為兄再派人去喚你。”


    又對候在一旁的兩個婢女道:“鶯兒,燕兒,快領小娘子進去梳洗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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