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似是商量好的一般,均未將嘉王來了那事說出來嚼舌,待樓挽裳病情有所好轉以後,語蓉和聽芙才將此事告知於她。


    樓挽裳蹙眉道:“他來做什麽?是生怕亂子不夠大麽?”


    聽芙撇了撇嘴,道:“誰知道呢!反正有陳貴妃在上次宮宴上說的那句話,奴婢就覺得這母子倆都不是什麽好人!”


    樓挽裳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總之一切小心吧!”丫鬟二人連連點頭,過了一會兒,又扶著她出去曬曬太陽。


    陽春三月,姹紫嫣紅,和煦的微風送來聲聲鶯語、幽幽花香,在園子裏走上一圈兒,滿眼的紅情綠意。


    聽芙笑道:“後日便是上巳節,奴婢看小姐身子也大好了,不如趁春光大好,出去散散心?”


    上巳節……樓挽裳記得去年上巳她在怡然居經曆的那場風波,不禁又想起了蕭盞的“負荊請罪”,還有他撲在自己懷裏大哭的場景,眸色黯淡下來。她現在,哪還有什麽心思去水邊踏青呢!更何況,水邊盡是鶯鶯燕燕,真心假意她委實應付不過來。


    她對聽芙笑笑:“我不去了,你們若是想出去走走,也可以跟母親和阿玥一起去。”


    聽芙忙搖頭,急急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既然小姐不去,我們又怎麽會去?”


    樓挽裳素手掩唇,笑道:“你這丫頭也忒不經逗。”


    聽芙見小姐是由衷笑了,和語蓉對視一眼,心中稍微鬆了一口氣。


    ·


    樓挽裳不去踏青,樓思玥自然也不肯去,舒氏就更不會去了,母女三人,再加上大著肚子的趙清萱,剛好湊成一桌打馬吊牌。


    起初是舒氏、樓挽裳、趙清萱以及聽芙在玩,可聽芙手氣實在太好,其餘三人輸了個精光。舒氏瞥了眼坐在旁邊眼巴巴看著的小女兒,問道:“阿玥也想玩?”


    樓思玥兩眼放光似的點頭:“想!”


    舒氏對著聽芙笑道:“聽見沒,三小姐要玩兒,你還不給騰地方?”


    聽芙攏了攏手邊的銀錢,噘著嘴道:“夫人耍賴,玩不過奴婢就騙三小姐過來。”話雖如此,卻還是站起身,將樓思玥接到位子上坐下。


    舒氏笑啐:“你這丫頭得了便宜還賣乖,看我不叫馮嬤嬤沒收了你的彩頭!”


    聽芙嘻嘻笑著,又去蹭樓挽裳:“小姐可要為奴婢求情啊!”


    樓挽裳拍開她的手,故作正經道:“要我求情也好,把你贏得銀錢分一半給我。”


    嚇得聽芙趕忙捂好自己的荷包,躲到語蓉身後去了,“那還是不勞小姐費心了!”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樓思玥打小兒就被舒氏抱在腿上看她打馬吊,再加上她天性聰穎,打了兩輪便上手了,烏溜溜的大眼睛透著機靈勁兒,一連贏了幾輪,穩穩坐莊。


    趙清萱懷著孕,再有一月便足月了,因此精神不佳,舒氏疼她,便讓她去榻上歇息,樓挽裳因為身子還有些虛,也下了桌。如此空出兩個位置,趙清萱讓身邊的大丫鬟替自己繼續,樓挽裳則是又將聽芙叫過來補自己的缺,“且看看你跟阿玥哪個更厲害些。”


    舒氏笑道:“這個倒好。”


    結果這一輪剛開始沒多久,門房便來報,說是姨太太和表小姐上門看望大小姐,這會兒先去拜見老夫人。


    過了會兒,丫鬟婆子引著母女二人到了這裏,芮雪凝一進門就是一副怒氣衝衝的模樣,舒氏驚訝道:“這是誰惹到我們阿凝了?”芮雪凝便像倒豆兒一樣將今日踏青的所見所聞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今日不知是誰提到了樓挽裳,便有幾人前來詢問,芮雪凝見她們是一番好意,便說表姐身體染恙不能出遊,正巧便被安寧郡主聽到了,在一旁冷嘲熱諷的,說什麽“定是因為撐腰的小侯爺走了,沒了倚仗,嚇病了吧!”之類的話,杜雪婧也在一旁裝腔作勢的,表麵上看起來是維護她,實則還不如像安寧郡主那樣把話說到明麵上,起碼還有幾分敢作敢當的樣兒來。


    芮雪凝聽了氣不過,就找她們理論了幾句,卻被安寧郡主身邊的幾個嬤嬤以衝撞皇室之名訓斥了一番。


    舒氏聽她說完,心疼道:“好孩子,你心裏記掛著你表姐,姨母承你的情了,隻是下迴記得,切不可跟郡主頂嘴,她好歹也是皇親國戚,咱們和她對著幹,無異於以卵擊石。”


    芮雪凝還是不樂意,嘴巴噘得老高,“姨母的話我雖懂,可也不能任憑她們抹黑表姐啊!”


    小舒氏歎氣道:“這孩子隨了我,活脫脫一個火爆脾氣,又護短,聽不得旁人說半句她家人朋友不好的話來。”


    樓挽裳心中感動,拉著表妹的手,柔柔道:“謝謝你阿凝。”


    芮雪凝連忙搖頭,“表姐不必謝我,我隻是看不慣她們罷了,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若是永樂侯還在京中,我看她們還敢說不敢?”她說著又開始激動起來,“最可氣的還是你姑母家那個沈鶯,旁人若是和你不甚熟絡之人編排你也就罷了,偏偏她是你的表妹,怎麽也能跟著摻和?”


    “她說什麽了?”舒氏問道。


    “是這樣的,有人奉承沐時嬌(安寧郡主)說表姐你沒有了小侯爺撐腰,還拿什麽來和她作比。沐時嬌正得意呢,沈鶯柔柔弱弱地開口,說‘我表姐才貌雙絕,不僅得到後宮娘娘們的賞識,還得了二位殿下的青睞,前兩日我便瞧見了靜王殿下和嘉王殿下都去樓府探望她了呢,我勸大家還是不要亂說話的好。’哼,她以為別人都是傻子,聽不出來?分明是又想裝好人,又想詆毀你!我當時真恨不得撕爛她的嘴!”芮雪凝將沈鶯的語態學得惟妙惟肖,憤恨地拍了下桌子。


    “竟有此等事?”舒氏又驚又氣,“好個沈鶯,竟如此毀謗我女兒!樓芸這婦人教養出來的淨是這樣的坯子,一雙兒女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如此一來,旁人該如何看待阿婉?又該如何看待武安伯府?不僅要毀了阿婉的閨譽,還要讓人以為武安伯府在皇子之中滑頭滑腦,是坐牆觀望之徒,心機是何等的歹毒啊!


    她越想越氣,站起身來:“不行,我得找她理論去,憑什麽如此信口雌黃!”


    小舒氏連忙拽住她,勸道:“姐姐冷靜,那沈鶯我也見了,看著楚楚可憐的,你便是吵上門去吵贏了,她隻要在人前落上幾滴假眼淚,便有人說是你欺人太甚,還會有人說你心虛,若是傳揚出去,還是有損阿婉的清譽。”


    樓挽裳雖被氣得不輕,卻不得不承認,姨母的話才是正理,便道:“母親也知‘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這些流言蜚語並非我們解釋便能正名的,依女兒之見,如今之計,便是我們不去理會,久而久之,孰是孰非自然明了,而那些看熱鬧的人也會覺得無趣,便不再傳了。”


    舒氏撫著胸口喘了口氣,道:“隻是委屈你了。”


    樓挽裳站在母親身邊,將手放在她背上幫她順順氣,道:“女兒也覺委屈,可除此之外並無更好的法子了。”


    芮雪凝在一旁看著幹著急,卻也想不出什麽好辦法,隻能跟著歎氣。


    */原/創/首/發*


    四月初的時候,邊疆鹽城傳來信件,樓挽裳已知外祖他們半月前便趕到了鹽城,隻是戰事緊急,沒來得及寫信報平安,前幾日剛打完一場,暫且搓了搓西炯的銳氣。外祖在家書的最後還提了下蕭盞,說他聽了定國公的,絲毫沒有偏袒蕭盞,將他和普通士兵一視同仁,這小子可比他想象中的要硬氣許多,是個能吃苦的,打起仗來也毫不退縮。


    樓挽裳已然看開了許多,漸漸接受了蕭盞從軍的選擇,雖然沒有收到他的親筆書信,卻舍不得埋怨他,見外祖還誇讚了他,不禁感到與有榮焉,麵上莞爾。前兩日她和母親去了趟北城外的寺廟,為大嫂求了個保胎符,順便也為蕭盞求了個平安符。她心中不求他能建功立業,隻盼他平平安安地迴來,這便足夠了。


    時間還在一天天地向前趕著,武安伯府終於在四月中旬迎來一件喜事——趙清萱足月產下一子,六斤六兩的大胖小子。這可讓老夫人樂開了花,抱在懷裏愛不釋手。


    樓家的其餘人也都十分歡喜,闔府上下喜氣洋洋。尤其是樓宇恆,那樣一個自持的人物,看著嬌妻愛子,心中的饜足不知如何才能表達,隻好傻笑。


    孩子尚小,不急著起學名,小夫妻倆便先起了個小名“東哥兒”給孩子先叫著。


    於樓挽裳而言,東哥兒的出生便是起到了極好的調和作用,將她的心思轉移到了看顧孩子上麵。她本就性善,看到嬰孩更使心內柔軟。小小的娃兒粉嫩粉嫩的,她輕輕地抱起他,不敢多使上一分的力氣。她也不敢再蓄指甲了,盡管從前的指甲也不長,這迴有了小侄兒,更是一點也不敢有,修剪得圓圓潤潤,生怕劃傷了他。


    舒氏也樂得看見女兒臉上日益增多的笑容,心內如釋重負,愈發疼愛起東哥兒。


    正值戰期,武安伯府不打算大肆操辦東哥兒的滿月宴,但趕上了皇帝心情好,聽聞樓家是添丁之喜,便道:“這是好事,朕倒希望舉國上下人丁興旺。”


    於是,有了皇帝的一句話,東哥兒的生日宴辦得很是熱鬧,武安伯府大宴賓朋。那些與樓家關係並不十分親近的世家,也不得不礙於皇帝的麵子,前來祝賀。就連安寧郡主都不得已打發人送來了一份賀禮。


    靜王作為東哥兒未來的姑父,送上一把金鎖,背麵是得道高僧用小米大小的字體刻上了一卷經文,可保佑他平安成長。禮物不說有多貴重,單是這份心意便讓人動容,樓挽裳也不例外。


    舒氏也不是那般守舊之人,何況她又看好靜王,便勸女兒還是同他見上一見也好,兩人雖已定親,卻起碼還要等上三年方可成婚,難道要這三年之內都不得見?


    雖說也可借此機會考驗靜王一番,但是人性最是脆弱,倘若這三年之內當真出現了什麽變數,阿婉又該如何自處?


    在女兒麵前,舒氏自然沒有將話說得那麽開,隻勸她相見。樓挽裳知道母親是為自己好,何況她同表哥已然是板上釘釘的親事了,總不好一直躲避。


    盡管她還是會將蕭盞出走之事遷怒到他身上,但歸根結底,還是她自己粗心懦弱,一直不敢正視自己的心意,也忽略了蕭盞的心思。


    靜王終於見到她了,眸中難掩興奮,急急問道:“阿婉可大好了?”


    樓挽裳點點頭,溫和笑道:“已經好了,多謝表哥那日請了王太醫。”樓府去太醫院請來的太醫遠不如這位王太醫醫術高明。


    “謝什麽,隻要你能痊愈,別說是請太醫這等小事了,便是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會想盡辦法。”他低首對上她燦若星辰的眼眸,深情款款。


    ·


    不止是靜王,讓人誤會的是,嘉王此次又來了,非但是來,還是大張旗鼓地來。假托貴妃之名,送來各種名貴器物,武安伯反複推拒不敢收,他卻道:“此乃貴妃娘娘所賜,莫非武安伯想拒收?”


    武安伯自是不敢,也隻好麵上微笑心裏苦笑地接下了。


    嘉王擅長套話,幾句話便循循善誘地從丫鬟口中得出了樓挽裳院子的所在。他借口如廁,左拐右拐地繞到了樓挽裳的院子,剛一進去,就看到了一副郎情妾意的畫麵。


    此時一片飛花調皮地落在樓挽裳亮順的秀發上,靜王含情脈脈地抬手將它拂掉,無意中觸碰到她的耳垂,隻見她的臉迅速泛起紅暈,襯得人比花嬌。


    嘉王眸色一沉,看著靜王和暖的笑容格外刺眼,不由咳了一聲,驚得二人迅速彈開,循聲望來。


    見到是他,兩人麵上的表情都不怎麽好看,嘉王見此,唇邊的笑意變得微妙起來。那個霸蠻的蕭盞還算上不好對付,畢竟他與樓挽裳時時歪纏在一處,人又不講什麽情麵,還深得帝後寵信,隻是目下他人不在京中,正是他“趁虛而入”的大好機會。


    而區區一個靜王,盡管定了親,也根本不足為懼。唯一讓他有些擔心的,便是樓挽裳看起來似乎更喜歡靜王一些,若想得到她,他或許能想出一萬種辦法,但是若想俘獲她的心,也隻能用一顆真心去換。


    靜王和樓挽裳此時都有些戒備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前者問道:“三弟莫非不知此乃後院,外男不可隨意踏入?”


    嘉王聽他將“外男”二字咬得極重,不由笑了,卻不肯接他的話茬兒,隻對樓挽裳賠禮道:“本宮不熟悉貴府院落,因此唐突了小姐,委實不該。”


    樓挽裳因為被他瞧見了和表哥談話的曖昧場景而微微窘迫,又原本對他懷有敵意,語氣隻能算是客套,“殿下既知走錯,臣女讓小廝帶您出去便是。”


    “如此,有勞小姐了。”嘉王沒有糾纏,反而坦坦蕩蕩地點頭,不禁讓人相信他所言不虛。


    他本就是放心不下她的病,親眼相見過後,瞧著她氣色不錯,想來便是恢複得差不多了,因此也沒有多此一舉地相詢。


    從後院出來,他又用同樣的理由向憂心忡忡的武安伯道了歉。他倒識趣,情知府上應是沒有一人歡迎他,便借故辭別,依舊如同來時,風度翩翩,不見一絲倉皇。


    他被武安伯送出府門,剛一登上馬車,就見從另一邊的五彩華蓋香車上嫋嫋婷婷地走下一人。他素來喜好美人,便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隻見那女子不過豆蔻年華,卻生得玲瓏身材,可惜那一張臉,雖也稱得上美,卻並無什麽出眾之處。


    這女子便是沈鶯,她先前在車裏便瞧見了嘉王正同舅父辭別,特地算好了時間下車,果真吸引了嘉王殿下。


    她顧不上身後還沒下車的母親,笑意盈盈又微微含羞地走了過來,福禮道:“臣女沈鶯,見過嘉王殿下。”


    嘉王見慣了此等伎倆,心內嗤笑,漫不經心地勾唇,隨口一問:“沈?可是沈侯府上?”


    沈鶯一喜:“家父正是懷遠侯。”而後興衝衝地等待嘉王繼續與她說話,結果隻聽到了一聲“嗯”。


    “殿下?”她抬起秋水妙目,麵露詢問。


    嘉王一哂,道:“本宮還有事去,沈小姐請自便吧。”無心同她周旋,他放下車簾,吩咐車夫駕馬。


    馬車揚塵而去,沈鶯迴神,忽然想到方才之事都被站在門口的舅父看了去,便覺羞臊,隻是她往大門方向看去,竟不知舅父何時進去的。雖然有些無禮,卻讓她心中一輕,迴身將母親接下車來,還不忘挑撥。


    樓氏牽著女兒邁進大門,笑道:“你是侯府千金,你舅舅怎會不喜歡你?莫胡思亂想了,好好向你表姐學學本事才是正經。”


    又來了……每次母親都要拿樓挽裳來和她相比,沈鶯真是受夠了這種情況。她最是討厭樓挽裳,尤其是那副和善的外表,處處透著虛偽。


    她遲早會扒開樓挽裳這層麵具,讓二位殿下好好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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