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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盞跨出樓挽裳的院門,才想起來自己隻送了她玉鐲,卻沒有從她這裏拿走一樣可以稱之為“信物”的物件兒,又急急忙忙反身迴去,但思及方才唐突了她,心內打顫,不敢再麵對她,隻好急中生智去了她的書房,尋摸半天,終是一把抄起她最愛的一方鬆花硯塞進懷裏。


    他出了樓府,跟著孫滬拐進了一條幽僻的小巷子,趁著四下無人,匆忙換上了士卒的衣裳,頭戴大簷盔帽,胸前係著鎧甲。


    孫滬也作同樣打扮,打量他道:“爺長得過於俊俏,膚色也太白了些,以免招眼,屬下隻好得罪了。”說完,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瓷瓶,將裏麵的褐色汁液倒在蕭盞手心,讓他搓在臉上。蕭盞聞了聞,不顧味道奇怪,胡亂抹了抹,再讓孫滬查看。


    一切準備就緒,兩人悄悄走出巷子。此間時辰尚早,路上行人並不多,他們二人策馬趕到校場,堪堪趕上校尉清點人數,等待著皇帝親臨。


    蕭盞與其他人相比還是個矮個子,因此被安排在了隊伍的最前沿。過了一會兒,皇帝乘著龍輦出現在校場,文武百官緊隨其後,其中也有精神矍鑠的定國公。蕭盞驚了一瞬,忙將頭低了下去。過會兒又反應過來隔這麽遠也未必會被人瞧見,便昂首挺胸,倒是有幾分氣勢。


    帝王親自為出征將士們踐行,這是昭夏國素來的規矩。皇帝朗聲,頗有威嚴地鼓舞士氣,由太子宣讀征討西炯的檄文,然後命人端上酒水,所有將士一人一碗。舒大將軍指劍向天,一手執酒,豪氣幹雲地宣誓,而後將酒碗狠狠摜碎在地。


    眾將士高舉右拳,跟著大喊三聲“殲滅敵寇!揚我國威!”,接著皆滿飲此碗,也學舒大將軍的動作。萬人破碗之聲尖銳刺耳,在場卻無一人因此皺一下眉頭,反而被這氣衝牛鬥之勢鎮住。


    蕭盞心中激蕩,胸腔內翻湧的熱浪已漸漸蔓延到臉上,若不是皮膚被刻意塗黑,定能被人瞧見滿麵紅光。


    校場外圍是聞訊而來的百姓,有麵上帶笑看熱鬧的,也有望著軍中親人暗自垂淚的,但更多的則是熱血沸騰的,攝於整支隊伍的威風凜凜,也感動於每個將士的赤膽忠心。


    吉時已到,大軍出發,舒大將軍同幾位副將翻身上馬,斜跨寶刀寶劍,金銀鎧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隊伍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向著狼煙升起的西北邊疆鹽城進發。


    *\原\創\首\發*


    二月末正是草長鶯飛之時,聽芙讓人在園子裏給小姐打了一架秋千。樓挽裳在花叢掩映之中偎紅倚翠,素手纖纖捏著詩集,正讀到得趣之處,忽聽到樓宇堯喚她的聲音急促促傳來,她放下書,起身張望。


    “何事?”


    樓宇堯快步而來,走到她麵前去,急道:“長姐可知蕭盞何在?”


    樓挽裳不解地搖頭:“這個時辰,他不是應該同你在學堂?莫非又跑出去玩了……”


    “定國公府管家登門,說是皇後娘娘召見蕭盞,特前來接他迴府,還說了什麽‘叨擾兩日,辛苦府上’雲雲。可是阿盞他並不曾來啊,前兩日他均稱病,未來進學,可聽那管家的意思,分明是阿盞同家裏撒了謊,說這兩日都住在我這兒……”


    “許是那廝又調皮了吧!”聽著也不是什麽大事,樓挽裳便又坐了下去,卷著手中詩集,還在氣他那日清晨突然發作的舉動,一想到那個莽撞的吻,心內一跳,頓時連說話也沒了好氣兒,“不用管他,說不定是同哪些人鬼混去了。”


    樓宇堯擔憂道:“可是皇後娘娘召見,找不到他可如何是好?”


    “又不是我們把他藏起來了,他一個大活人自己長了腿,我們還能綁住他不準亂跑?”她哼了一聲,揮揮手道,“你去迴話吧,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哦……”樓宇堯轉身的時候癟了癟嘴,長姐這是怎麽了,平日裏從不見她發這麽大的火氣,說起話來都冷嘲熱諷的,活像是坊間拈酸的婦人。


    待他走出園子,樓挽裳也無心讀詩,上身靠在秋千繩上發呆。她嘴上雖說著狠話,心裏還是放不下蕭盞,忙將聽芙招來,吩咐道:“方才三公子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你派人去定國公府盯著些,若是見到了侯爺的影兒就來告訴我一聲。”


    聽芙應下,正準備退下,卻見她悵然若失的模樣,忍不住道,“小姐放心,侯爺雖說年紀還小,但這一年也長進了不少,必不會和旁人亂來的。”


    樓挽裳蹙眉歎氣,“我曉得,正因如此,我才擔心……他若不是胡來,那還有何事能讓他扯謊將兩家人都瞞住去做呢,還消失有兩日了,我怕他……”


    馮嬤嬤連忙安慰道:“小姐莫慌!侯爺身懷武藝,他身邊的孫滬也技藝超絕,定不會有事的。”之前蕭盞偷親樓挽裳的時候,她不在場,也不知他對小姐的心思,樓挽裳也從沒有將自己的困惑說與她聽。


    而語蓉心思細膩,雖不知那日清早侯爺將她們趕出去對小姐說了什麽,但是早就看出了自家小姐對待侯爺其實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表現出些許超越姐弟的情誼,因此握住她發涼的指尖,勸慰道:“嬤嬤說得是。且侯爺待小姐情深意重,若非有要事在身,怎得連您的生辰都不來呢?更何況侯爺身份貴重,備受皇恩,又是個霸道性子,這天底下又有誰敢惹他?”


    樓挽裳撫上腕間蕭盞送的玉鐲,麵帶憂思地點了點頭。


    ·


    下午,老夫人摟著樓思玥在午睡還沒醒,樓挽裳正陪著母親在正房裏描花樣兒。一個小廝腳步匆匆地進了院門,讓人將聽芙姐姐叫出來,同她耳語幾句,隻見她臉色驟變,顧不得什麽禮儀,趕忙往屋裏跑。


    “小姐!”怕一喘氣兒的工夫在挨馮嬤嬤的罵,她連連道,“定國公府裏來消息說侯爺他留下一封信從軍去了!”


    “什麽?!”樓挽裳霍然起身,手中炭筆沒握住跌落在地,“你說他、他、從軍去了?”


    “是……奴婢是這麽聽的,派去打探的二旺就在門外……”


    樓挽裳麵色蒼白地跌坐在炕沿,胸口發悶,心中五味雜陳。怪不得那日不等她起身便闖進她的房間,還那般急躁地將她叫醒,就連神情也是那般決然,還說了讓她等他……


    原來他要去從軍……一想到這兒,她禁不住淚眼盈盈。


    舒氏聽聞此事,也是震驚,但畢竟經的事多了,見女兒已是如此,便替她對聽芙道:“你去把那人喚進來,讓他說清楚了。”


    名叫二旺的小廝被領進門,舒氏道:“不必行禮了,你說便是,到底怎麽迴事?”


    “小的自上午領了小姐之命便在定國公府跟那些小子們喝酒,剛過了晌午,便見院子裏一陣騷亂,我前去詢問,有人說是老夫人看了侯爺留的信哭背氣兒了,竟直接厥過去了,我問是何信,那人說聽見老夫人罵老公爺什麽‘非讓哥兒學那勞什子兵法,這迴可真上戰場送命去了’,我見情況不好,忙迴來稟告小姐了。”


    舒氏點點頭,讓人將二旺帶下去賞錢,看著女兒麵上愈發凝重起來,道:“老夫人急病了,我們既知此事,理應前去看望,更何況人家上午才來我們這兒接人……”


    “母親,讓人備車!”樓挽裳捶了捶胸口,大口喘氣,將眼淚逼了迴去。


    車夫納罕,向來溫溫軟軟的大小姐卻一直嫌慢,雖嬌聲叱他卻有幾分威嚴,他隻好一邊揮鞭趕馬,一邊高聲喊道:“讓一讓!讓一讓!”


    車身顛簸,樓挽裳卻顧不得許多,給母親後腰墊上軟枕,握著她的手默默不語。舒氏理解女兒此番迫切的心思,也不多言。


    她們到達定國公府的時候,太子已經來了,正用鷹隼一般的目光略帶探究地打量了她一眼,樓挽裳沒來由地一陣膽寒。


    太醫開的藥已經熬好,錦芝正坐在床沿一勺一勺地喂老夫人喝藥,見舒氏和樓挽裳來了,起身問了聲安。


    老夫人抬手,樓挽裳立刻上前,握住了她略顯幹瘦的手,哽咽道:“老夫人……”


    “好孩子,莫哭,我知道你也心疼。”老夫人虛弱地道,臉上淚珠闌幹。


    樓挽裳不敢哭出聲,免得引她更加傷心,隻好死死憋著,乖乖點頭,“阿盞福澤深厚,定會沒事的,您要保重身體啊!”


    而後錦芝繼續給老夫人喂藥,舒氏坐在床邊相陪。太子用扇柄拍了拍樓挽裳的肩,示意她出來。


    “不知太子殿下喚臣女有何事?”樓挽裳低垂螓首,問道。


    太子冷眼睨著她,緩聲道:“阿盞從軍,你是否早就知情?”


    她驀地抬首,驚詫地睜大眼眸,瞳孔緊縮,又忙垂下眼瞼,不敢去看他如炬的眼神,手指在寬大的袖擺中緊緊相捏,強自鎮定地反問道:“殿下這是何意?若我早知他有此意,又怎會知情不報?”


    “本宮隻是聽聞他從軍當日曾去你府上同你道別,並無怪罪之意,你大可不必心驚。”


    “永樂侯的確在當日尋過我,卻非殿下得知那般,他隻是來為送我生辰賀禮……”


    太子不耐煩地打斷她,他已然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麽,也沒必要逼得人走投無路,便道:“好了,事已至此,本宮也不會興師問罪,你且迴去吧。”


    樓挽裳落後一步,在太子進門以後,踅身去了蕭盞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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