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尾森森,龍吟細細,一片翠竹環繞。


    一條清澈透亮的小溪從竹林深處蜿蜒而來,流經此處,又向遠處流淌。


    一個穿著寶藍色道袍的花白胡子老頭蹲在地上,戳竹筍玩,似乎自得其樂。


    黛玉看著這三棟小竹樓,雖然心裏頭還是難受,卻也轉移了一點注意力,輕聲問:“三郎,這是哪裏?”好地方,好似仙境一樣,清雅又寂靜,我喜歡這裏。


    姚三郎笑的分外不同,極其小心恭謹的說:“這是皇宮裏。”


    我不鬆手,我不鬆手,我不鬆手,你發現我不想鬆手了嗎?


    柔韌的小細腰!香噴噴的黛玉。人生何其幸福!


    黛玉道:“皇宮裏有這樣清雅的地方?”


    太上皇正在揪竹筍,忽然聽見聲音,蹲在地上抬頭一看,驚唿:“好一位神仙似的姑娘!”


    本來不喜歡她的提問,怎麽著!皇宮裏就不能有清雅的地方?我這是皇宮,不是土財主家,可是一看到她的臉,就怒氣全消。


    她說得對呀!宮裏本來沒有這樣的地方,是姚真人來了之後,用仙法弄出來的。


    他一抬頭,就能看出來那份氣度不是常人所有。黛玉略有點尷尬,撥開姚三郎摟著自己的手,微微往他身後躲了躲。


    太上皇扶著竹竿站起來,和藹可親的笑著:“姑娘,你認為皇宮該是什麽樣?”


    小姑娘眼圈紅紅的好像剛哭過,又可憐又可愛,我要是有這樣的孫女就好了。


    黛玉有些羞慚,剛剛下意識的躲在姚三郎身後,這時候有走出來,微微萬福:“老先生,您是什麽人。”


    嗯,我師父有很多奇怪的朋友,三郎哥哥也不是那麽簡單。


    這個老者看起來不是普通人,氣勢好足!


    太上皇看了一眼她身旁麵紅、含笑、凝視著小姑娘、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小神仙,秒懂。心說:我多少年沒見過這麽小兒女情思的表情了,姚真人這些年還真是在山裏苦修啊,這麽清純。


    他笑嗬嗬的說:“我是姚真人的道童,雖然老了點,但確實是道童。”


    黛玉笑了出來,站在吊腳竹樓的台階上看著他,笑的毫無惡意,清澈又甜美:“哈哈~老先生真有趣。”


    她從台階上走了下去,畢竟居高臨下和老者說話不好。


    太上皇看她小女孩兒又害羞又活潑的嬌態,隻覺得說不出的喜歡,又因為這姑娘是姚真人害羞又興奮的帶迴來的,更加高看一眼,特別有耐心的問:“姑娘,你覺得皇宮應該如何?”


    黛玉想了想,微微歪著頭,輕啟朱唇有點猶豫的說:“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迴,簷牙高啄。歌台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淒淒。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又大又華麗,極盡能工巧匠的才華,美人如雲。


    太上皇聽出她省略掉‘各抱地勢,鉤心鬥角’一句,暗自讚歎,這姑娘小小年紀,不僅學問身後,還機敏靈變。


    他笑著也引用了阿房宮賦裏的話:“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俺們吸取了前朝的教訓,盡量節儉一點,少修宮殿。


    黛玉恍然大悟:“受教了。”


    太上皇看她聰明又可愛,就笑了笑:“小神仙,這位姑娘是?”


    姚三郎紅著臉遮遮掩掩的說:“我朋友的徒弟。”


    太上皇很感興趣的說:“姑娘姓什麽?叫什麽名字?”


    “姓,,木,玄玉。”黛玉不太想跟陌生的老頭說自己的性命,尤其是在當前這個情況,誰知道會怎樣呢,越謹慎越好吧。


    姚三郎提醒道:“說真名。”你在他麵前說假名,等揭穿之後會對你不利。印象很重要。


    太上皇一怔。


    黛玉也是一怔,有些迷惑不解的看了他一眼,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老先生,我姓林,林黛玉。木玄玉是出門在外用的名字。”


    姚三郎簡直想哭:嚶嚶嚶林妹妹好聽話,她真得太信任我了,好感動!


    太上皇看著他的表情蜜汁想笑:“哈哈哈,女孩子家謹慎一些是好事。這兩個名字都極好,咦?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木玄玉到是脫胎於真名之中。好啊。”


    他又笑的可親:“林姑娘,我看你像哭過的樣子,怎麽了??”


    林黛玉在這時節怎麽會提自家家世,便道:“哪裏哭過了,不過是風迷了眼睛。”


    姚三郎問道:“您剛剛蹲在地上,做什麽呢?”


    太上皇指了指地上冒出小芽的竹筍,興致勃勃的說:“新長出了一顆竹筍,我想把它□□給你煮湯,但不知道為什麽拔不出來。”


    林黛玉也好奇的走過去,很好看的蹲下,看著冒出土才兩寸長的小竹筍:“這麽小?”


    露出土的小筍尖已經被折磨的很慘了,不僅被抓碎,還被擰、折、拽的揉爛。


    太上皇努力的迴憶自己去民間探訪的時候看到的景象:“地底下有又粗又胖的筍,上頭這點尖兒是虛的。”


    “噢。”黛玉道:“我試試行嗎?”


    “行呀。”


    黛玉抓著筍尖兒,咻的一下,輕易而舉的就把土裏有小腿肚粗的筍子□□了,還在地上摔了摔土,露出很驚訝的表情:“竹林裏真有筍呀。”


    “哈哈哈,你真有力氣。筍不長在竹林裏,還能在哪兒呢?”


    “我家裏有湘妃竹林,我每年都去找筍,從來沒看到過。”


    “真的?”


    “真的。我師父做的竹筍炒肉特別好吃,她說剛□□就下鍋的筍子最鮮甜,我從春天找到第二年,也沒找到。”


    黛玉穿著白衣服,蹲在地上像隻小兔子。


    姚三郎被萌的不要不要的,過來科普:“不是沒有,隻是竹筍都藏在土裏,沒有經驗的人隻能看到土,看不見土裏藏著的筍子。等發芽出土的時候,一夜之間就能長到半米高,看著就不像筍子了。”


    他有意在心愛的小美人麵前展示一番,指著旁邊落著厚厚竹葉的空地道:“這裏就有,你看不見而已。”


    太上皇有點迷信的說:“隻有姚真人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呀。”


    姚三郎無力:不……不要這麽迷信……專業挖筍賣錢的人都能做到。


    黛玉信了他的話:“三郎哥哥好厲害!”


    姚三郎立刻調整好心態,微笑點頭,隨手揪了細竹枝,拿在手裏一抖變了個鋤頭,再默念天眼咒再次確定筍子的位置,盡量用最好看的姿勢撥開浮葉和浮土。


    彎腰用鋤頭刨土的時候盡量收腹,不要讓林妹妹看出來我有小肚腩。


    攏開浮土之後,果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筍尖兒。一鋤頭揮下去,就起了出來。


    是個更圓更胖的小竹筍,看起來更嫩。


    太上皇鼓掌,偷眼看黛玉笑起來的樣子,更是描繪不出的可愛。


    他心說:姚真人是神仙,他的伴侶又豈能是凡人?似他這樣不入紅塵,不沾染塵寰的仙人忽然入世,若說無所求,那是不可能的。有林黛玉在麵前,他隻顧著偷偷盯著她看,都不看我的臉色如何。


    而這位姑娘生的這樣美貌風流,好似金童玉女、長大了準是個神仙妃子,嘖?難道說他二人原是仙人夫妻,女方誤落塵寰投胎成人,男仙追下來,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把心愛的娘子娶迴去?我總覺得姚真人生的年少麵嫩,能有這般修行的人不會真的才十四五歲。


    太上皇幾乎被自己的腦洞感動到了,同情的看著姚真人,心說你若真是仙人,真真可慘,你娘子投胎成人,這才六歲,你還得好等。


    林黛玉眨眨眼,也像模像樣的跟著鼓掌。她在旁邊窺見他中衣袖口繡著的龍紋,心裏一動,聽卓伯父說過,姚真人深受太上寵信,難道……這個花白胡子包子臉的老者是太上的朋友?


    怎麽想都不會覺得太上皇會說自己是道童啊。


    姚三郎大受鼓勵,一時熱血上頭,用了一盞茶的功夫挖了十幾個竹筍出來。


    太上皇看他手法純熟,臉上雲淡風輕,似乎做慣了這樣的事,心中不足的點頭,這真是在山裏修行的神仙呀。


    有竹林就吃筍,有鬆林吃鬆子,隻有山就吃黃精、茯苓。這比一頓能吃一隻雞的道士可靠多了。


    之前找的幾個道士在宮裏吃飯,無酒肉不歡,什麽東西!


    他說:“這些筍子可真多,叫禦膳房做全筍宴,請皇帝過來一起吃,怎麽樣。”


    姚三郎笑著點頭:“好啊。”


    他隨手一甩,手裏的鋤頭又變迴了竹枝的模樣,揚手一扔,又接迴剛剛的斷口處,繼續生長著。


    原先不愛嘚瑟,可是在心儀的姑娘麵前,必須顯!舉手投足,盡其所能都要顯出神仙手段來,叫她仰慕自己的能耐,想著跟我一起修道。


    “你倆先去屋裏坐一會,我昨夜接了些上好的水,拿來給你們嚐嚐。”他興高采烈的進了竹林深處,去找昨天自己選中的幾根竹子。


    太上皇拍拍手,多福鑽了出來,他照剛剛說的吩咐了,多福抱著一大堆筍子離開了。


    黛玉在旁邊看著,卻有些疑惑:“老先生,您究竟是什麽人?”


    太上皇笑嗬嗬的眨眼:“你看呢?”


    “道童一說定是戲言,看老先生的年紀樣貌氣度……”黛玉頓了頓:“難道是原先的太傅?”後來太子登基,把太傅養在宮裏?


    姚三郎雖然在收竹汁,卻也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


    太上皇笑而不答:“你又是誰家姑娘呢?看你的樣貌氣度,應該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兒。”


    黛玉也學他笑而不答,跟在他身後上樓梯,四下看著,隻見屋內桌椅架櫃無一不全,竹桌上放著茶壺茶杯,不由得心生歡喜:“這竹樓真有意趣。”


    太上皇逗她:“林姑娘既然喜歡,索性住下來,如何?”


    黛玉臉上一紅,扭開臉看向窗外避開他。


    姚三郎心說:好的好的好的!不過這不用你說,這是肯定的!


    太上皇逗小孩逗的更起勁了,坐在桌邊喝了口水:“這裏三座小竹樓,陛下占其一,我居其一,姚真人居其一。這兒就是姚真人的,他晚上不睡,隻在屋中打坐。那屋裏卻有一張做的仔細的大床。”


    是給我做的,今天一早他就嫌我睡覺打唿嚕磨牙,另外給我起了一棟竹樓。我還想跟神仙同住呢,被嫌棄成這樣。_(:3」∠)_


    現在幹脆拿出來逗她,曲解成早早的做好大床預備著,等她來。


    姚三郎:不!不要這麽說!黛玉會生氣的!


    黛玉的臉更紅,轉身道:“老先生,我和姚三郎,姚真人非親非故,您怎麽能說這樣的話?”


    才,才不會是他提前準備好床,等我來……天哪這話怎麽想都怪!


    若是備下酒,備下茶等人來,那是知己好友,準備床算什麽嘛!


    太上皇驚訝道:“非親非故呀?我看你叫他三郎哥哥~還當你們關係匪淺呢。”


    眨眼~你若真是姚真人喜歡的姑娘,我就替他去你家提親。能叫神仙歡喜就行,他年輕英俊又溫柔體貼,你有福了。


    黛玉羞的說不出話來,心說:我好想像師父那樣什麽都不在乎,什麽話都說的出口,可我做不到呀。


    她給自己打氣鼓勁,索性把心一橫:“老先生沒猜錯,我確實要來借宿。”


    太上皇挑眉:“喔?呦~”


    猜對了!但是好像不用我提親了!倆人已經約好了是怎麽著?但這小姑娘也太小了,就能一個人來借宿?


    姚三郎:噢噢噢~幸福的要暈過去啦!她說出來了~林妹妹說要跟我住一起啦!這和成親還有什麽區別?完全沒區別!


    黛玉看他斯斯文文的樣子,猜是和父親一樣外強中幹,看起來威嚴又貴氣,實際上耍一套刀法都能把他嚇得快要哭出來。又被他陰陽怪氣的呦的弄到有些羞惱。


    就嚇唬他:“我被人追殺。我師父雖然是武林中響當當的人物,卻應接不暇(的哄我師娘),三郎哥哥有道法,能護住我。你不怕嗎?”


    我就管他叫三郎哥哥了,怎麽了?非親非故,你管我這麽多!


    太上皇上上下下的打量她,失笑道:“追殺你的人,能有多厲害?”


    小丫頭嘴硬,真可愛。追殺這麽可愛的小姑娘,用一隻京巴就夠了吧?


    黛玉輕笑道:“你還是躲遠些,不要攪進來的好,我師父解決不了的人,就沒什麽人能解決,別到時候打起來傷了你。”


    太上皇譏諷的笑了:“嗬嗬。”


    皇城禁軍萬人,宮中內衛數百人,你不知道吧?一般是保護我兒子的,一半是保護我的~


    “呦!誰能傷的了我父皇?這麽厲害?”穿著龍袍的年輕人怒衝衝大步流星的過來,上了竹樓就進屋了,看到黛玉眼中閃過一絲驚豔,態度也柔和了,帶出幾分笑意:“這位姑娘是?”


    萌蘿莉!我想要這樣的女兒!然而我啥都沒有……哭哭。


    黛玉驚呆了,下意識的捂住嘴,纖長白皙的手指掩住紅唇,又嬌嫩又可愛。


    姚三郎心說不好,捧著陶罐跐溜一下出現在竹樓外,假裝雲淡風輕的笑著:“哈哈,收了不少竹汁呢。呀,陛下你也來了?”


    皇帝點點頭:“你迴來的好快。”


    是怕心儀的姑娘被我欺負嗎?我是那種人嗎?


    黛玉驚住了,這才反應過來,怯怯的說:“陛下?老先生,您是太上皇?天爺!”


    太上皇笑嘻嘻的搖頭:“不是,我是你三郎哥哥的道童。他還不肯收我當徒弟呐!”


    皇帝調侃道:“三郎不收弟子,大概是懼內。你先叫師娘,再說別的。”


    太上皇也不好意思了:“什麽孩子!說這種混賬話,不能跟你爹使倫理哏知道嗎?”


    你太三俗了!


    姚三郎本來要倒水,這時候笑的手都抖,隻好把陶罐放在桌上,等笑夠了再說。


    黛玉根本沒準備好見皇帝和太上皇,手足無措的提裙角,忐忑不安的跪下,準備叩頭見禮。


    姚三郎是何等憐香惜玉的人,手疾眼快的抄起自己的茶杯變成個厚實的軟墊,在她跪下之前塞進她膝蓋地下。竹樓的地板也是竹子,又有節疤,又是一根一根的,可別傷了她。


    皇帝本來還拿出接見朝臣那種‘麵沉似水’的死人臉來,看姚三郎飛快的舉動,忍不住笑了起來,越笑越想笑,趴在桌子上捂著臉,都笑出眼淚了:“…哈哈哈哈哈,三郎,你可真是性情中人。”


    太上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黛玉跪在軟墊上,手足無措。


    繼續跪在軟墊上有些可笑,可要是把軟墊拿起來再重新叩頭,又有些掩耳盜鈴的意思。


    她羞的滿臉透紅,忍不住想哭,嚶嚶嚶爹爹我沒臉見人了!!


    皇帝伸手虛扶了一把:“三郎快替我扶姑娘起來哈哈哈再跪一會三郎可要生我的氣了。父皇都要管你叫師娘了我哪敢受你的禮哈哈哈哈,父皇我就是喜歡倫理哏哈哈哈。”


    太上皇自暴自棄的說:“這孩子真沒家教!”


    黛玉自暴自棄的捂著臉。


    姚三郎忍不住想瞪這倆人,趕緊扶美人起來,扶到桌子旁邊讓她坐下。


    黛玉心裏頭難受,捂著臉低著頭,心說:都怪你!叫他們取笑我╭(╯^╰)╮。


    姚三郎並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麽不對,如果是平地上跪就跪了,畢竟是君臣之禮,但是竹塌上跪著很疼的。我的竹塌剛開始做的不好,像架高的竹排,打坐的時候屁股疼,後來修平整了加上墊子才好。黛玉那麽纖細瘦弱,膝蓋上肉更少,跪在溝壑上會很疼的。


    他把陶罐裏的淺青色液體倒在白瓷茶杯裏,倒了四杯:“嚐嚐看。”


    皇帝喝了一口:“用這水釀酒應該不錯。”


    太上皇嚐了一口:“清甜可口,不錯,這是什麽?”


    姚三郎笑而不答,捧著杯子巴巴的遞到黛玉麵前:“林妹妹,你嚐一口,猜猜是什麽。”


    旁邊倆人雖然不是單身狗,但還是被戀愛中的氣息刺激到了。


    黛玉始終低著頭,接過杯子嚐了一口:“是竹葉上的露水?”


    “不是。是竹汁呢。”姚三郎開心的說:“夜裏在竹竿上鑽個孔,插上管子,天明時能接一杯。喜歡嗎?”


    太上皇幽幽的插話道:“喜歡。”


    姚三郎心情好到對誰笑眯眯的:“喜歡就好,我天天給你準備。”


    黛玉抬起眼睛,輕輕眨了眨,微微點頭。轉過身去,還是站起來才開口說話,這樣感覺更好一點:“太上皇、陛下容稟,臣女是江南巡鹽禦史之女,家父三天前遇襲”


    皇帝打斷她:“林如海的女兒?”


    “是。”


    皇帝皺著眉,問道:“你進京來,是來見朕嗎?”


    林家的事情剛在朝堂上吵的不可開交,下了朝朕還要聽他女兒訴苦嗎?


    朕力有不逮,難道能告訴你嗎?唉。


    黛玉搖搖頭,柔聲道:“家父命臣女離開家,在外暫避,師父帶我離開,師父要來京城拜訪舊友。卓伯父有事要我轉告陛下…”


    她稍有些猶豫,卓伯父不會坑我吧?


    皇帝笑了:“東來說了什麽?坐下慢慢說,不著急。”


    黛玉謝座之後坐下,想了一下:“卓伯父說他有一計,可以將繡衣使三十六長使一網打盡。”


    太上皇輕輕咳了一聲:“我出去走走。”話雖如此,他卻拿眼睛瞅著皇帝。


    皇帝賠笑道:“父皇,我尚年輕,許多事還需要您指點,關於繡衣使的事情都是大事,您把事情都扔給兒子,自己出去躲懶可不行。”


    太上皇說:“你說得對。”從頭到尾連屁股都沒拔起來。


    黛玉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很認真的把卓伯父的計策說了一遍:如何給姚真人揚名,用什麽借口把那群死太監騙迴京,怎樣讓姚真人以給靈丹妙藥的名義給□□吃。


    皇帝不讚同的搖頭:“東來的計劃有失,□□藥性甚是猛烈,若有人晚吃片刻,看見別人毒發不就什麽都懂了?”


    黛玉謹慎的說:“這我不懂,但卓伯父叫我說的,我都說了。”


    太上皇迷之微笑:“你不懂,對於太監…咳,他們拿到藥,不會遲疑,吃的比搶金子都快。”


    皇帝點點頭:“父皇說的是。”又問黛玉:“東來就這麽忙?怎麽自己不來?”


    黛玉照著他的話一說,皇帝歎了口氣,暗自握拳。


    外頭進來人稟報菜已經做好了,太監們拿著提盒送過來,擺開一桌:竹筍炒肉、上湯筍絲、泡椒筍塊、三彩涼拌筍絲、鵝掌燜筍塊、雪菜炒筍,火腿竹筍湯,油燜筍。


    皇帝吃驚道:“全是筍?”他往窗外看了一眼,竹子還都在,嚇,還以為把竹子都拔了,帶出來這麽多筍呢。


    多福躬身道:“禦膳房還預備了陛下的份例菜,隻是沒拿過來。”


    “不用。”皇帝抱怨道:“就那麽幾百道菜,不溫不火的吃了半輩子,有什麽意思。”


    四個人就圍著方桌坐著,開吃。


    太上皇、皇帝、神仙、神仙愛慕的美人。


    這些身份擺著,誰也別傲氣,都互相客氣著。


    姚三郎咬了兩口:“陛下,難怪你不愛吃禦膳房的菜,炒的太油膩了。趕明我給你介紹個好廚子。”


    油膩,鹹,標準的飯店口味,真不如四姐的手藝。


    黛玉慌忙拉他衣服,別啊,我師父要是給皇帝當廚子,那就不自由了。


    皇帝懶懶的說:“這就不錯了,挺鮮的。嘖,要不然皇帝都愛出去巡遊呢,各地的口味有差別,禦膳房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到是東來府上的東西好吃。三郎~那天的酒還有嗎?”


    姚三郎掏出一瓶酒給他,直白的說:“卓東來其人,陰狠謀毒、度人極準,可我有一事不解,他怎麽和你交上朋友的?”


    “嗯……說來話長。”皇帝慢條斯理的給自己倒了杯酒,嚐了一口,嗯,真是好喝。就又給太上皇倒了一杯,立刻開始心疼,我為什麽要在太上皇在的時候要酒呢?如果是背著他要的,就不用給了。嘖。


    哈哈哈林姑娘站起來夾走太上皇麵前的菜,太可愛了哈哈,她夠不著。


    “說說嘛~”太上皇半眯著眼睛,似笑非笑:“我也不知道你跟他的事。”


    皇帝不得不轉移注意力,說起當年的趣事:“那年我還不是太子,他也沒有自己的勢力。唉,那年讀書讀的特別沒意思,老師講的極其無聊,還說天下間沒有一個人的學問能超過古書。我氣不忿,恰逢科考前夕,我去酒樓聽考生們的策論,想找一個能叫他心服口服的人。


    酒樓大堂裏坐了一個人,我還記得很清楚,濟濟一堂的書生擠得可以說是人滿為患,隻有他,一個穿著粗布衣裳,點了幾個小菜,獨自占了一桌,沒有人敢去跟他拚桌。你們都見過他吧,他長得挺好看,但蜜汁嚇人。”


    黛玉誠實的點頭。


    皇帝失笑:“我什麽都不怕,又嫌別的地方太擠了,就過去跟他拚桌。東來當時挺驚訝的,也沒說什麽,我也沒跟他說話。過了一會他拿出來一個銀壺,壺裏是酒色葡萄紫,特別好看,問著很香,我生來好酒,想買一杯嚐嚐。”說到這兒,他跟姚三郎對視一眼,笑了。


    姚三郎心說:你總是會被人用酒釣走嗎?你就不起疑?


    黛玉聽得入神:“然後呢?”


    打起來了嗎?


    “他問我,明君是以天下奉一人,還是以一人奉天下。”


    皇帝忍著笑:“我說他記錯了,原話是惟以一人治天下,豈為天下奉一人。他微微一笑,說我迂腐。我本來想叫內衛揍他,可東來他笑起來挺好看,就沒動手。”


    黛玉心說:難道你倆的關係像我師父跟甄姑娘似得?好可怕!


    難怪今上無所出,這樣下去國家會亂的!普通人無後也就罷了,皇帝無後,何以延續國祚?難道要過繼親王家的兒子嗎?


    然而這種話根本不敢說出口。


    太上皇歎了口氣:“多虧他不是女人,要不然準是第二個武媚娘。”


    黛玉垂下眼眸,遮住眸中的神情:卓伯父要是女人,好歹今上還能有個太子呀。武媚娘多能生呀!


    皇帝大笑:“誰要娶他!白天還好,夜裏醒過來看他陰測測的在旁邊,嚇都要嚇死了。也多虧他不是女人,不然就耽擱了滿肚子錦繡韜略,才是人間憾事。”


    太上皇點點頭:“我也不想有能嚇到我的兒媳婦。”


    黛玉捧了一句:“陛下說的是。之後呢,您對卓伯父說了什麽?”


    夠了,這個話題太可怕了!


    皇帝把話題扯迴來:“我跟他鬥了幾句嘴,卻沒吵過他,倒不是我笨嘴拙舌,隻是酒香一個勁的往我鼻子裏飄,叫人思緒雜亂。他有些瞧不起我,以為我是自大才疏的草包,我豈能讓人看輕了,就像錯有錯著,什麽問題都能答。嗯,父皇,三郎,林姑娘,你們怎麽答?”


    太上皇想了想:“一人豈能奉天下。但也不隻是以天下奉一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吧。”


    皇帝笑著點點頭,又很期待的看向姚三郎。


    黛玉:吃吃吃吃吃。


    姚三郎略一沉吟:“老子曰:聖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


    皇帝說:“你真是個道士啊……”


    “咦?怎麽了?”姚三郎眨巴著純真的大眼睛:“我說錯了嗎?”


    皇帝笑著喝了口酒:“全是道德經裏的話,能有錯嗎?隻是儒道並不相通,你這話無功無過,算是沒答。林姑娘,你知道嗎?”


    小可愛,鼓著腮幫子吃東西的樣子真可愛,我後宮裏的妃子們跟我吃飯的時候,隻盯著我,不盯著菜,你倒是實在。


    黛玉心裏頭倒是有答案,隻是那答案跟誰都能閑談,就是不太合適對皇帝說。她謹慎的說:“竊以為是一人與天下之間相輔相成,相生相克。”


    皇帝一巴掌拍桌子上:“說對了!我跟他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他就迴了我這句,我覺得他說的更好,無言以對。然後他給我倒了杯酒,就聊開了,就認識啦。”


    太上皇慢吞吞的問:“那葡萄釀好喝嗎?”


    “不好喝!澀!不過迴去我那這個問題問了老師,他的表情比葡萄酒還澀,哈哈哈~”


    皇帝笑嗬嗬的說:“三郎,你是風光月霽的人,你瞧東來不順眼,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可是為了天下蒼生,繡衣使確實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使盡手段上欺天子,下壓百姓。”


    姚三郎接話道:“還刺殺我未來嶽父,實在是罪該萬死。”


    他好像才反應過來,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似得:“能為陛下效勞是貧道的榮幸。”


    黛玉夾著一筷子的肉片剛送到嘴邊,聽了這話手都抖。


    想要罵他別胡說,又不好意思說,就默默的吃了肉片,低頭繼續吃,假裝沒聽見。


    皇帝:“嗬嗬。”你嶽父林如海哈?心裏念叨多少次了?說出口了吧?看林姑娘臉紅成這樣,還有些生氣,好像不是很喜歡你。


    太上皇站起來道:“人老了,吃不了多少東西,也不愛熱鬧。我迴去午睡。”給皇帝使了個眼色,走。別耽誤神仙談情說愛,人家下凡一趟容易嗎?


    皇帝拎著酒瓶子就跟著父皇走了,隻不過太上皇是真走了,皇帝又溜迴來聽牆腳。


    姚三郎可憐巴巴的說:“林妹妹,我不過是一時失言,你別生氣。”


    黛玉帶著哭腔,皇帝幾乎可以想象出她捂著臉哭的樣子:“你總是這麽不尊重,平常拿我調笑就罷了,還在皇上麵前也這麽說。這要是傳揚出去……我爹娘會生氣的。”


    姚三郎露出狗狗眼,伸小爪子撓她肩膀:“你生氣嗎?”


    “哼,我自然是生氣的。”黛玉扭過臉不看他。


    姚三郎輕彈之間,她扭臉的方向又出現了一個姚三郎,叫她躲不開。


    兩個姚三郎一起賠笑道歉,說了半天,又道:“林妹妹,你可知道我槑道人的名字從何而來?”


    “哼。”


    “二呆的那個槑,那日你管我叫了一聲呆子,餘音繞梁,三月不知肉味。”


    黛玉紅著臉,也不哼,也不說話了。悄悄抬起眼來,瞥了一眼左右,兩個神仙似的姚三郎一起笑的蠢兮兮的,她都忍不住笑了:“呆子。”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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