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先生,你餓不餓?吃點東西吧。”加南站在玻璃魚缸前麵,擔憂地望著魚缸裏蜷縮著的青色人魚,扔進去的死魚它連看也不看,就那麽讓那條死魚沉到魚缸底下。


    加南是他們請來照顧這條人魚的,以前在水族館照顧過海豚,後來就失業了,被他們叫過來照看這隻美麗又悲傷的生物。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給這條人魚換水,照料它的傷口,給它喂食。可是根本就沒用,他給它喂食,它根本就不吃,連看也不看,剛開始他以為它不吃死魚,就投了活魚進去,可它依舊不看,也不動,魚缸裏的環境太差了,那活魚很快就變成了死魚,它依舊沒有動。每次替它換了水之後,隻要片刻,魚缸裏的水就會被它身上傷口流出來的血重新染紅。他幫它包好傷口,可是到了展覽時間他們就會粗魯地扯掉它身上包紮的繃帶,將它抬出去展覽,每次展覽結束,它的身上都會增添新的傷痕。


    他們都說人魚是一種生命力極其頑強的生物,那些傷口就算放著不管也會自己愈合的,可這是不對的,它明明就是在消極地等待死亡,它根本就不想活,原本漂亮健壯的身體此刻變得蒼白瘦弱,身上的傷口隻增不減,絲毫沒有要自己愈合的跡象。


    它原本是大海裏的精靈,在海裏自由自在地遨遊,可它現在被人類抓起來了,隻能呆在這一方小小的魚缸裏,就連翻身也困難。他見過它在他們手下無聲地掙紮,它明明很痛,張大嘴想要叫喊,可是他們將它的聲帶搗毀了,它現在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隻能無助地張大嘴,這種無聲的呻/吟卻讓人覺得更加悲哀,他從不知道人類在對待異族時是那麽殘忍。


    “怎麽,這家夥還是不吃東西?”有人看到魚缸底下沉著的死魚,用腳踢了踢魚缸,似乎是想要驚醒魚缸裏蜷縮著的人魚。


    “先生,我會想辦法讓它吃東西的,它會好好吃東西的,請不要……”


    “走開!”那人打斷了他的阻攔,拿著鑰匙打開魚缸的蓋子,嘴裏罵罵咧咧地拉著鏈子將人魚從水裏撈起來,“難怪你之前會被水族館辭退,連一條魚都照看不好,真是廢物……”


    那條人魚沒有半分反抗地被從水裏撈起來,黑色的眼睛木然地看著拉住自己脖子的人類,冷漠得一絲感情也沒有,若不是它胸腔微微地浮動,讓人都以為它死掉了。


    “啪!”那人一巴掌扇在人魚的臉上,“你那是什麽眼神!”隨後那人就一愣,自己和一條魚生什麽氣,它又什麽都聽不懂。


    加南連忙上前阻止,“先生,不要打它,它什麽都不懂的!”


    “滾開!”那人一把將加南掀倒在地,從水底撈起之前投進去的死魚,一手捏開人魚的下頜將死魚塞進去,人魚最為鋒利的幾顆尖牙早就被他們拔掉了,本來是準備全都拔掉的,但考慮到沒有牙齒會影響美觀,就用矬子把剩下的銼平了。


    那條死魚卡在人魚的喉嚨裏,人魚也不知道吞咽,就那麽仰著脖子任憑眼前的人類將死魚向他喉嚨深處塞去。


    “先生!你會弄死它的!你這樣它會窒息而死的!”加南從地上爬起來焦急地阻止,他多希望那條人魚能稍微反抗一下,就算是稍微動動嘴將嘴裏的死魚吞下去也好,不要再這個樣子了,明明很痛,可它卻神色漠然地接受眼前的一切……突然,加南看到了人魚半睜著的黑色眼睛,它在……它在乞求,它在乞求有人快點兒殺了它。


    “喂!你在幹什麽!”又有兩人來了,看到這邊的情況連忙製止道,“你想弄死它嗎!”


    一個人上前將先前那人拉開,伸手將死魚從人魚喉嚨裏摳出來,“你怎麽能這麽對它!你這樣它會窒息而亡的!你還打它的臉!你不知道它的臉是重要的賣點嗎,多少人來看展覽就為看看這張臉,要是打壞了怎麽辦!”


    “可它不吃東西我能有什麽辦法!噎死也總比餓死強!”


    “我看你簡直比這條魚還蠢!不吃東西你不會想別的辦法嗎!”那人說完對著一直站在他們身後的那人點頭示意,身後那人蹲下身,打開隨身攜帶的箱子,從裏麵取出一支針劑。


    推動著針管的活塞,排出裏麵的空氣,幾滴透明的藥劑自尖細的針頭湧出,“幫我按著它。”


    “這是什麽?”加南不安地問道,看他們按著人魚的身體,鋒利的針頭紮進人魚細瘦的胳膊,將裏麵的藥劑推了進去。


    “營養針。”那人迴答,將用過的針管扔到一邊,“藥店買的,給人用的,不過這家夥看上去有一半也是人,應該會管用。”


    幾人打完針,將人魚扔迴魚缸,鎖上魚缸的蓋子出去了。


    那條人魚委頓在魚缸底下,黑色的眼睛裏混沌著沒有任何東西,加南獨自站在玻璃魚缸前麵,隔著玻璃撫摸人魚蒼白的臉。


    “人魚先生,你想不想迴家?”


    人魚依舊什麽反應也沒有,墨色的長發飄散在水裏,仿佛一朵盛開的黑色大麗花,它蜷縮在水底,身上的傷痕擴散出淡淡的血跡,美麗,絕望,又悲傷。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雙腳停在了高高聳立的廣告牌下,廣告牌的宣傳畫上,一條青色的人魚張著寬大的尾鰭潛在水裏,用自己黑色的眼睛悲哀地望著這個世界。


    廣告牌上寫著字體絢爛的標語,“來自深海的精靈”,“童話裏的人魚王子”,“不可思議的美麗生物”……他緊緊盯著那塊廣告牌,用力攥著自己的拳頭,鋒利的指甲紮進肉裏,血慢慢地自他的指縫中溢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可他仿佛什麽也感受不到。


    “媽媽!那個大哥哥在流血!”一個路過的孩子拉著她的媽媽,指著廣告牌下的少年,那個大哥哥長得真好看,像天使。


    “噓!”帶著孩子的女人連忙製止了孩子,“囡囡,不要隨便指著別人,這樣不禮貌。”朝著少年歉意地笑了一下拉著小孩快步離去。


    那對母女走遠了,小孩天真的聲音隨風傳來,“媽媽,我還想去看人魚王子……”


    “好,囡囡,媽媽帶你去……”


    人類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同類溫文爾雅婉婉有儀,但麵對異族,就會露出刻薄殘忍醜態畢露的一麵,仿佛隻要不將那份殘忍加諸在同類身上,就能維持自己偽善惡心的文明假麵。


    走進會場,肖漪就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息,周圍的人類仿佛什麽都感受不到,臉上滿是興奮與殘忍,目光激動又好奇地望著舞台中央那個遮著紅布的長形大箱子。


    望著舞台中央那個狹小的箱子,肖漪幾乎控製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他們就把你裝在那麽小的箱子裏嗎?他們就那樣對你嗎……本來呆在那裏麵的,應該是他才對,本來被虐待,被展覽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可是現在他坐在台下,無若其事地把自己偽裝成人類,和這些人類一起觀看這場殘忍的演出。


    該死!


    該死!!!


    在那塊紅布揭開的那一刹那,肖漪覺得自已引以為傲的冷靜與自製力破碎了,他的世界仿佛已經整個崩塌了——那條人魚,他的“哥哥”,他的肖荻,滿身傷痕地蜷縮在水底,原本修長有力的魚尾無力地耷拉著,青色的魚尾上魚鱗脫落得盡是斑駁,原本強壯健康的身體此刻蒼白瘦弱,原本靈動溫柔的黑色眼睛,現在剩下一片木然混沌,仿佛連他的靈魂都已經死去了。


    我要冷靜……


    此刻,我什麽也做不到,我會救他,但不是在此刻……


    我要冷靜,我要冷靜……


    拳頭攥得死緊,血滴在座位底下。


    我要冷靜……


    加南默默站在後台,看主持人揭開蓋在魚缸上故作神秘的紅布,人魚亮相的那一刻依舊是全場的嘩然,漂亮的人魚被鏈子拉著揚起脖子,好讓觀眾能看清楚它的臉,它的嘴角微微發青,但是不礙事,它還是美麗得如同精靈。


    主持人拉動手裏的鏈子讓人魚艱難地在水底遊動,示意這條人魚是活生生的,他將人魚從水裏拉出來半個身子,用帶著橡膠手套的手刺激著人魚的眼睛,手套上塗抹著經過提純的洋蔥汁水,人魚被刺激得直流眼淚,那些眼淚吧嗒吧嗒掉在地上變成一顆顆圓潤的珍珠,這是一項保留節目,這些珍珠在展覽結束後會被拍賣。


    這是一出充滿血腥氣息的演出,可是台上台下所有人都一臉亢奮,台下的人想要看那美麗的生物更加痛苦,台上的人就配合地更加賣力演出,仿佛他們手裏的不是一條生命,而是一個死物,一個什麽也感受不到的死物。


    加南望著那條人魚淚水迷蒙的黑色眼睛,咬著牙站在後台,手下無意識地捏著舞台的幕布,在那一刻,他悄悄做了個決定。


    曲終人散,夜幕悄悄降臨。


    銀色的月光透過窗子,照進黑暗的儲藏室,照在儲藏室裏水底蜷縮的人魚身上。


    門外,響起了細小的鑰匙聲,“吱呀——”儲藏室的門被人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一個人影飛快閃進來。


    “人魚先生……”進來的人走到魚缸麵前,將手按在魚缸透明的玻璃上,人魚被驚醒了,睜開眼看了來人一眼,又漠不關心地緩緩閉上。


    與此同時,一個黑影悄悄潛進這個展覽會守衛重重的後台。負責執勤的保安正在打瞌睡,被突然捂住嘴拖進了黑暗裏,然後他就看到一個長相精致的少年,目光冰冷地望著自己,搭在他頸邊的手,鋒利的指甲戳破他的皮膚。


    他聽到他問,“那隻人魚被關在哪兒?”


    片刻,麵色冰寒的少年自黑暗中走出,猩紅的血一滴一滴順著他被染紅的指尖滴落,他身後的黑暗裏,血在一具被撕破喉嚨的屍體下麵悄悄向外蔓延。


    “人魚先生,你痛嗎……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不痛了,再忍一忍你就再也不用痛了……”


    “砰!”儲藏室的門被踢開了,渾身浴血的少年站在門口,難以置信地望著那一缸翻滾的血水。


    “肖荻……”


    “肖荻!”


    假的吧……假的吧……假的吧……


    這不可能的!肖荻怎麽可能會死呢!他怎麽會死呢!我來晚了嗎?我又要眼睜睜看著他離開我嗎?


    “哈哈哈哈……”魚缸旁邊,一個長著雀斑的少年臉上掛著瘋狂的笑,“它死啦!它自由啦!你們再也別想傷害它啦哈哈哈哈哈……”


    “你他媽/的殺了他!”肖漪暴怒地用力抓起少年,鋒利的指甲撕破他的喉嚨,直至死去的那一刻,他的臉上還掛著瘋狂的笑容。


    “肖荻!肖荻!你別死!是我,我是阿漪啊!我來救你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從那一缸血水裏撈起那條青色的人魚,一把鋼刀刺穿了人魚的左胸。


    肖荻吃力地睜開眼,看到抱著自己的少年,艱難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可是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肖漪隻見懷裏人魚的嘴一開一合,他在和他說話,焦急地將耳朵湊到他唇邊,“肖荻,你在說什麽!大聲點啊!我聽不見啊!”


    “肖荻!肖荻!你不要死!我找人救你,我這就找人救你…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肖漪啊!你在說什麽!你想對我說什麽!我什麽都聽不見啊!你再說一遍好不好!我求你了你再說一遍好不好!我是真的……聽不見啊……”


    一顆顆珍珠自少年眼中流出,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那條傷痕累累的青色人魚,在少年懷裏漸漸閉上了自己黑色的眼睛。


    “肖荻,你不要怕,我帶你迴家……”


    “係統判定本世界任務,失敗。


    百分百死亡體驗懲罰開始……


    宿主取得臨時管理員權限,死亡痛覺屏蔽開始執行……


    確認宿主死亡,係統將在嗶聲後脫離本世界。


    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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