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哥,快教我這招!你好厲害!”


    從夢中驚醒,曾經少年耀眼奪目的笑臉還在腦海中久久不散,歡快的笑聲還迴蕩在耳邊,恍然間仿佛他們都還年少,一切都還沒有改變。


    起身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還未送到嘴邊就被門外一陣喧嘩打斷。


    “何事。”他問。


    他的副將跪在門前,“方才攝政王府傳來消息,攝政王他……薨了。”


    “啪!”手裏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第一次見那孩子,是某次太學院放課,他收拾東西與祁靖一同走出去,剛剛跨出太學院大門,就看到一個粉妝玉砌的孩子托腮坐在門口的長階上,仰頭望著天空不知在想什麽,看著像個漂亮的小姑娘。那孩子聽到身後聲音就迴過頭,眼裏的喜悅仿佛能令冰雪消融,他朝他們飛奔過來,用甜甜的聲音叫祁靖,“皇兄。”


    祁靖沒有皇妹,隻有一個異姓的皇弟,這麽看的話,這個孩子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小皇子了。


    那孩子是祁靖的小尾巴,隻要可以,祁靖去哪他就跟到哪。而他與祁靖是好兄弟,那孩子就叫他阮大哥。祁靖與那孩子之間,就像根本沒有皇權那層障礙,親得就像尋常人家的兩兄弟。


    除了祁靖,那孩子最親近的人就是他,他喜歡求著他讓他教他練武,拉著他的手說阮大哥我想學這招阮大哥我想學那招。那孩子常常跟他說自己將來要上戰場,要去把整個天下都打下來送給他的皇兄。


    看著校場上神采飛揚的少年,他覺得少年雖然不被冠以皇姓,但卻是真真有著祁家血脈的,他確確實實流著崇尚武力的武仁帝的血。


    少年像一個天生的發光體,吸引著別人感染著別人,他的天真,他的笑,他的驕傲,他的無所畏懼,就像是這世上沒什麽能夠傷害他一樣。


    他曾經一直以為,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會一直這麽快樂,一直這麽驕傲下去。


    但少年的改變幾乎就在一夕之間。


    那日他在校場等了少年一個下午,少年一直都沒有出現。明明前一日看了他演練的劍法少年還很感興趣,拉著他的手不停央求教給他,於是他們約好次日同來校場,他教他劍法。


    可少年卻爽約了。


    不僅如此,從那日起,少年就再也沒有來過校場。


    他去瓊華宮問過,宮人說荻皇子身體抱恙,正在養病,他要進去探病,卻被宮人攔在門外。


    幾日後,便是祁靖的登基大典,雖是他皇兄的登基大典,但少年並沒有出現,祁靖在登基大典上封少年為恭賢王爺,賜良田百畝金珠萬千。不知為何,看著軒轅殿上龍袍加身的祁靖,他竟覺得隱隱的擔心起來。


    可那時他並沒有機會了解更多,彼時恰逢邊境動亂,祁靖下旨讓他去邊疆鎮守,他的踐行宴,少年依舊沒有出現。


    之後幾年,他在邊關戍守戰功赫赫,官職一升再升,偶爾迴京述職的時候,遠遠地見過曾經的少年,想上前敘敘舊情,少年卻對他冷淡如陌生人。


    少年的樣子他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少年在漸漸長大,曾經粉妝玉砌的孩子越長變得越發/漂亮。


    漂亮?為何自己會想到這個詞?他迷惑。


    少年麵容似玉,長相精致,眼角眉梢竟然比女子還要豔麗三分。


    曾經騎馬握劍指點江山的少年,那份氣宇軒昂意氣風發仿佛被誰扼死在了什麽地方,黑色的眼裏充滿令他陌生的陰鬱與冷漠。


    祁靖身體不好,登基八年就駕崩了。得知祁靖將少年封為攝政王的同時,他接到了祁靖的遺詔。


    祁靖,他的兄弟,少年的皇兄,在遺詔裏居然要求他在新皇十八歲成人之際,將自己的皇弟誅殺。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他們不是兄弟嗎?


    風塵仆仆趕迴到南都的時候,他們在街上相遇,曾經的少年如今的攝政王,看他的眼神依舊冷漠如同陌生人,在他說話之前命人驅車離開。


    在太學院的時候,他就知道少年是帝王之材,如今在軒轅殿上,已經成為攝政王的男人運籌帷幄,帝王之術運用得爐火純青,將東離江山緊緊掌握在自己手中。


    屢次在朝下攔住攝政王,他想讓男人知道他還是他的阮大哥,想讓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盡情歡笑的少年迴來,想讓他恢複昔日明媚笑靨,想弄明白祁靖和少年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祁靖會下誅殺令,而少年又為何變得如此冷漠狠毒。


    “我們不是朋友嗎!”麵對男人的冷淡他激動地問他。


    卻隻聽男人冷冷的迴答,“我沒有朋友。”


    沒有朋友,那他算什麽!他們曾經一起上課,一起習武,一起策馬,一起圍獵,一起指點江山,他現在說他沒有朋友。


    看男人在軒轅殿上肆意玩弄權術,公然架空皇帝,目空一切獨斷專行,他想曾經那個驕傲天真的純白少年,早已掉入權利的泥潭裏無法自拔,已經成了這東離王朝的一顆毒瘤,不拔不行的毒瘤。


    如此,他才理解了祁靖當日的遺詔。


    也許,祁靖早就知道會有今日,才會下此命令。


    就在皇帝與男人之間的鬥爭趨於白熱化的時候,一封駭人聽聞的文書開始在文武百官之間傳播。他早知道祁靖留下了一封可以製約攝政王的文書,可沒想到文書的內容竟是這樣的……不堪。


    這簡直不是製約,這封文書可以直接將死攝政王。


    原來,原來竟是這樣嗎……


    難怪,難怪男人會變得如此冷漠,難怪男人會越長越靡麗,難怪男人會在他提起小時候的時候情緒失控,原來竟是因為這樣嗎……


    看了文書,兄弟二人之間的仇怨,男人這些年的變化,似乎都找到了答案。那個少年,那個驕傲的少年,壯誌淩雲意氣風發的少年,竟然被如此滅絕人性地對待。


    他不知他是如何熬下來的,不知他是怎樣度過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又是怎樣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的秘密,將自己包裹在堅硬的殼中,用冷漠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傷害。


    他記得少年曾經說過,“我最喜歡的人就是皇兄,最大的願望就是保護皇兄,我要把整個天下都打下來送給皇兄。”


    他的母後,他的皇兄,他最愛的東離江山,一次一次給予他最深的傷害,一次一次將他逼向更絕望的深淵,而他們現在又將他心底最疼的疤痕揭開,殘忍地公示在天下人麵前。


    冷漠狠毒,利欲熏心,無可救藥。


    他驟然想起那日深夜見他時自己對他的評價。


    一字一句,字字誅心。


    我都……做了些什麽啊……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真的去了解,真的去弄明白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究竟發生了什麽才能讓一個明媚的少年變得如此陰冷,而是一開始就站在道德的至高點上麵指責,指責他為何不忠不義不念舊情。


    他一定很疼,一定很絕望吧。


    趕到攝政王府的時候,他聽到年輕的皇帝撕心裂肺的哭聲,看到皇帝懷裏滿目血淚的男人,心裏就像堵了一塊大石頭,再不能前進一步。


    那個皮膚黝黑的仆人幽靈般出現在他身後,將裝著虎符的盒子垃圾一般扔在年輕皇帝的麵前。


    他聽見他輕聲說,“王爺根本不想當皇帝,是你們逼死了他。”


    對啊。


    他怎麽忘了,那個少年的願望,從來都是當個王爺,馳騁沙場,保護他的皇兄,保護東離的萬裏河山。


    他從來都不想當什麽皇帝。


    可是為什麽沒有人信呢。


    他自詡為他的朋友,可就連他也不信他,那還會有誰信他呢。


    “我沒有朋友。”男人冷淡的聲音響在耳邊。


    煙雨濛濛中,東離江山如畫。


    鐵血威猛的將軍,跪在地上淚流滿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炮灰的自我修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朗白公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朗白公子並收藏炮灰的自我修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