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綠樓內同時有好幾個身影飛身躍起。


    殷隨墨屈指成爪,直攻辛無歡胸前要害──


    四名左右侍衛提刀砍來──


    宗主宇文祥瑞揮掌怒撲──


    然而,他沒死。


    辛無歡全都閃過了。他真的不會武功?分不清他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總之他全躲過了。


    他俯下身子,手裏不知何時已撚住一把金針。金針渡穴,以口傳息。


    頃刻間,他已在延壽公主身上紮了數十枚金針,辛無歡撬開她緊閉的牙關,口中含著迴生散吐入她的咽喉。


    那瞬間,破綠樓中一片死寂。


    他們全停下了動作。


    淼森與熾磊悄悄地睜開了眼睛,原以為會看到滿地血跡、破碎屍骸,卻隻看到辛無歡低俯的身子跟六條仿佛被點住穴道的身影。


    迴生散進不了髒腑,這女孩已經完全進入假死狀態,隻剩一口活氣堵在胸口護住心脈;他用金針開穴渡氣,再以口傳入生息,但缺了迴生散的極陽之氣相助,女子還陽的道路始終缺臨門一腳。


    辛無歡眉頭一蹙,以口堵住公主冰冷的唇瓣,不讓她把藥粉吐出,同時伸手掐住她的鼻子。


    見到他膽大妄為的動作,宇文宗主與其他人忍不住尖叫。“你到底以為你在做什麽?!”


    鼻子被掐住,公主緊閉的喉果然開了,迴生散終於進了髒腑……


    世界仿佛停止了運轉,所有的人全忘了唿吸,他們屏息望著眼前這一幕……忽地,躺在玉棺裏的宇文延壽狠狠地嗆咳了幾聲。


    那是從地府傳來的聲音,卻遠比天籟還要令人感動。


    “活了……”


    宇文宗主飛撲到女兒的棺木前,不敢置信地望著女兒再度有了生機。她顫動的睫毛、微微蹙起的眉──她活了,她居然活了!


    他的腿撐不住魁梧的身子,他驚愕得渾身打顫,驚愕得忘了自己乃一國之主,他跪倒在地,不可思議地望著女兒微微起伏的胸口,眼中落下了淚水,他哭了。“她活過來了……她活過來了……”


    頓時,紫紅色樓閣內的每個人都哭了,又哭又笑,聲音傳遍了整座宮殿。


    ***


    她似胎兒一般蜷曲著,在黑暗中沉睡,四周沒有光,寂靜至極。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直到心匠有個聲音慢慢響起,她聽到了唿喚聲。


    是誰在唿喚她?是父親?是大哥?還是隨墨?


    她不想醒來,醒來之後麵對的還是無邊無際的苦痛,她實在是累了……


    就讓她睡吧,睡到地老天荒,睡到海枯石爛。


    但那唿喚聲不肯停止,堅決地在黑暗中迴響,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難以忽視。


    那聲音的主人根本無法明白她所受的苦,那聲音的主人如果真的心疼她就該放她走,她這一生人……她這一生人啊……


    淚水像是滑落下來了,明明是睡著的,怎麽卻哭了起來呢?


    她不知道自己從何時起開始生病,自有記憶以來就是躺在床上;她沒有力氣起身,沒有力氣說話,她什麽時候該吃、什麽時候該睡,都有專人打理,自己不能有半點意見,即便她願意,她的身子也不允許。


    她是這麽的寂寞,連望著窗外燦爛的日頭也受到限製。


    她是一個天生的廢人,無用到讓父親經常望著她偷偷流淚;她唯一能做的隻有聽他們說話,但他們怕她累,有時連話也舍不得與她多說。


    她明白他們對她的愛,因為她是一座會唿吸的牢籠。


    她困住了父親、大哥、隨墨;因著她的病,他們全都不自由,鎮日擔心受怕,連大聲歡笑的權利也無。


    她明白他們對她的愛,所以她苦苦支撐,日複一日,熬過了死神一次又一次的追捕,隻因為他們的愛,她不忍心教他們失望。但她實在累了……


    那唿喚聲不肯離去,蜷曲似胎兒的她不由得伸出手來揮舞,希望能將那聲音趕走。這一動,她便醒了。


    四下無光,這一片死寂的黑暗濃厚得教人害怕。


    慢慢抬起臉,她努力叫自己不要怕,如果可以再一次沉沉睡去,如果那唿喚的聲音可以遠離,那就沒什麽好怕的,隻是死而已……


    她從來都不怕死的;暗地裏,她不知道已經祈禱過多少次死亡的降臨,如今她終於解脫了,為何還不肯放過她?


    “別再叫了。”她惱怒地咆哮,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聲音被黑暗淹沒。這明明是個無聲的世界,那麽那唿喚的聲音究竟從何而來?


    “醒來!不準死!快醒來!”那聲音帶著狂怒,那激烈的情感穿透這濃重的黑,像是天際那一燦之光。


    咦?!


    宇文延壽驚詫地睜大雙眼,不由自主地朝那燦然的光芒行去,那光忽隱忽現,時而流動,時而凝佇,那是天地間僅存的光亮。她躊躇著,不知自己究竟該不該往前。


    原本被墨黑色完全吞沒的世界漸漸有了聲音,遠遠的,她聽到有人正嘶吼著:“醒過來!該死的!小妹,你給我醒過來!我要你活過來!不準死!”


    是大哥的聲音?


    不,不是,那光芒不是屬於大哥的,那聲音也不是。


    唇瓣是最先有知覺的地方,有什麽柔軟炙熱的東西覆在上麵;接著是她的四肢,劇烈的疼痛突然傳來,痛得她不由得猛然睜開了眼睛──終於,她見到了那抹燦光的主人。


    四目相對,那眸光的主人直勾勾地望進她心底,刀一般淩厲的眼神驚得她眸子不由自主地放大!


    她驚喘一聲!


    四周的光線突然燦亮得令她目盲,各種聲音如潮水般狂湧而來。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嘶吼,有人咆哮,還有人竊竊私語……搖曳的燭火呢喃著,流動的風低語著──然而她再也無法睜開眼睛、打開耳朵分辨這一切;因為她終於發現自己的唇為何會如此灼熱濕潤,是那雙眸子的主人……


    噢天哪,真是羞死人了!她怎能就這麽毫無動靜的躺著任由一名陌生男子親吻呢。


    ***


    豔陽湖畔寧靜依舊,撤去了滿布的白綾與白燈籠,破綠樓終於恢複原先清麗典雅的模樣。


    她靜靜地躺在紗幕中,享受多年來未曾感受過的清涼微風。不遠處的倚水樓傳來悠揚笙樂,她正好可以眺望樓內彩衣翩翩、歌舞升平的美景。


    “這位大夫真奇怪,怎麽叫我們把窗戶都打開?夜裏這樣涼,萬一受寒怎麽辦?”


    “就是啊。要是讓醫事局跟太醫院那些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嘻,快別說了,醫事局跟太醫院這次丟臉丟大啦。”


    “就是就是。他們哪還有臉來破綠樓。那個大夫聽說很年輕?”


    周圍忙碌的侍女們正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多年沒有新鮮事,最近一發生便是好幾樁,由不得她們不嚼舌根。


    提到“那人”,她的耳朵立刻豎起。


    “何止年輕:他不但年輕,而且還俊美得像神人一樣。”


    “真的真的!好帥好美啊,比韓大夫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概隻有疾風殿下能相提並論,呃……可是殿下是傻的……”


    “呿!傻的又怎麽樣?殿下就算是傻,也傻得可愛極了。更何況殿下可是祁寒關的鎮關大將軍──”


    “是啦是啦,早曉得你對大將軍芳心暗許了,大將軍給你,辛大夫留給我們好不好?”


    “你討死啊。”侍女們嘻笑著,又是一陣追打。


    “飛鳳營的人去迎接迴來的,聽說沿路上就把飛鳳營那群丫頭給迷翻啦。”


    “嘻!你說這話也不怕等會兒蕊兒、珠瑾她們過來拔你舌頭。”


    “呿,明明是真的,怎又不許人說?”說話的女孩紅了臉逞強:“我又沒說錯,那位辛大夫真的是又年輕又俊美,而且醫術如神。”


    “當然神,明明已經死了──”


    “噓。”


    方踏進門的侍女蕊兒連忙對她們使眼色,轉身一看,隨墨那雙冷冷的眼眸果然已經沒好氣地掃過來,她們連忙屈身告罪,忍著笑扮個鬼臉退下去了。


    隨墨冷哼一聲,手裏正忙著將紗幕扯緊,深恐進了風,讓她受寒。


    “別拉,讓我看看。”


    隨墨有些惱火,微嗔道:“再怎麽樣也不該讓大病初愈的人吹風,真不知道那位‘神醫’是怎麽想的。”


    延壽微笑。也許那位神醫知道自己治不好她,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妨多享受一點這世間的快樂?


    她想知道那人的模樣;活轉過來的那一刹那,她太過震驚,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反應,直到現在她仍恍如夢中。說不定這一切真的隻是夢,一場她死後所作的夢。是說……死人會作夢嗎?


    遠望著倚水樓,她神情悠然。“他”此刻必然在裏頭接受盛大的款待吧?能救活已死主人是多麽神奇的事。


    “從這裏是看不到倚水樓裏頭的。”隨墨歎息。


    “我也沒說我要看,拉上吧。”她不大自在地別開臉。


    隨墨忍不住微笑。


    看來公主跟其他人一樣,已經深深為那位來曆不明的“神醫”著迷了,隻是她性子高傲,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輕易表露心跡。


    “他叫辛無歡,是淼森跟熾磊從中土帶迴來的,據說是來自中土武林赫赫有名的醫術名家‘無藥莊’。”


    即便已經聽過許多次,延壽還是非常專注地聆聽著,神往著那傳說中的另外一個世界。


    “侍女們說他有雙奇怪的眼睛。”


    “你這是明知故問了,公主殿下,真正看過他眼睛的人可是你啊。”


    延壽苦笑。“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你覺得我能看見什麽?”


    “公主。”隨墨清秀的臉上泛著薄怒。“快別胡說了,你此刻自然是活得好好的。”


    延壽沒答話。隨墨對她最是偏心,聽她們說就連她死了,隨墨還是隨侍在她身邊,待她仿佛活人一般。


    “聽說他有一雙‘流銀之瞳’,那是一雙會發光的眼睛。聽說認真望著他的眼睛時,會看到其中有水銀般的光芒在流動──那是妖怪吧?”


    延壽忍不住噗哧一笑。這倒好,找個妖怪來救她這活死人。


    望著公主終於有了顏色的臉蛋,隨墨的心軟軟地泛著溫柔;若能一直這樣就好了,但願那位辛大夫真的能救公主脫離那可怕的地獄。


    “隨墨,今晚的宴會很盛大吧?”再度望向倚水樓,延壽幽幽歎口氣,她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再聽到那美好的樂音了。


    “嗯。”了解她的心思,隨墨在床側坐下。“要不要我命優伶過來彈幾首小曲給公主解悶?”


    延壽搖搖頭,目光注視著遠處燦爛的燈火。“不用了。單是這樣看著,我已經覺得很高興……”說著,淚水輕輕滑落她的雙頰。


    “不隻是宗主,我們全都很高興。”隨墨強忍著內心的激動,臉上隻微微泛起一抹笑。“願你從此萬壽無疆,脫離病痛。”


    延壽沒有答話,迴頭望著隨墨臉上淡淡的笑,知道這已經是隨墨的極限。她輕輕捏捏她的手,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就在這時候,窗口突然人影一閃,隨墨才迴過神來,床前已經站著一條笑盈盈的身影。


    “殿下!”隨墨惱火地低嚷:“您又這樣過來了!終有一日──”


    “終有一日我會死在你的鷹爪之下?”


    隨墨薄唇一抿,惱恨地冷哼一聲。


    疾風笑著翻上了床,手裏提著一壺酒,他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無拘無束,俊美無儔的臉探到妹妹跟前,親匿地磨磨她的鼻子。“嘿,你迴來啦。”他這樣說著,好似延壽隻是趁著天氣好,出去遛了一圈似的。


    一看見他,延壽忍不住要哭;即便她的心已被病痛折磨得千瘡百孔,對著這個被人譏笑為癡傻的大哥,她再也無法佯裝堅強,雙手攬上哥哥的肩,忍不住嚶嚶哭泣。


    “傻瓜,哭什麽,我早知道你走不遠。”疾風大笑,似個瘋子。


    這對兄妹,一個瘋癲,一個久病。


    隨墨望著他們,不由得又歎口氣……今天晚上歎的氣可真多。傳說這可是會折壽的──她臉色驀然一變,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底泛起。


    這到底是怎麽了?今晚是大喜之日,是舉國歡欣的時刻,為何她……為何她總是開心不起來?為何她總感到一股憂愁?為何她總聞到空氣中隱約傳來的血腥之氣?


    遠望倚水樓,那裏燈火通明、歌舞升平,宗殿內已有許久許久不曾這麽熱鬧了;但在那搖曳的燈火下,她仿佛看到某種不祥的陰影正在步步逼近……


    ***


    這裏一點都不像是皇宮。


    至少,不像他所知道的皇宮。


    以巨木搭建而成的宗殿遼闊空曠,參天巨木屹立著,隱約透露著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氣息。這裏沒有華美不實的裝飾,更沒有金碧輝煌、雕梁畫棟造成的假象;這間宗殿像是從岩石中長出來,依靠在水神的懷裏,由巨木支撐而成,有著頂天立地、震古爍今的氣派。


    他看不到穿著鍾甲巡邏的禁衛隊,看不到手持兵刀、表情肅殺的禁宮衛士,每道門扉旁的確都站著衛兵,但他們都穿著輕裝,而且他們的武器隻是幾把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短木棒。


    這裏人數最多的是宮女。居然沒有太監?那麽後宮嬪妃的清白到底誰來守護?


    風穿過宗殿大門,花香在這裏唿嘯著奔馳,冰冷的青石地板迴蕩著他們的腳步聲。


    這座古老的宗殿像是有著曆代守護者的英靈在迴蕩,神聖而莊嚴,凜然中仿佛可以聞到當年建造這裏所付出的血汗氣味。


    從三人高的側門離開宗殿,四處花木扶疏,青石地引導他們來到倚水樓,樓外早有宮女低頭恭謹守候。


    在倚水樓的廳堂裏坐下,他沒看到“宗主”的位置;照理說在東海之國,“宗主”等同於皇帝,皇帝自然該有龍位,但這裏沒有。偌大廳堂將位置整齊地排成口字形,沒有哪邊比較突出。


    宗主宇文祥瑞的位置就在正中間,左右兩側分別還有三個位置,每排七人,一共有二十八個人參與這場盛會;他的左右兩側自然坐著淼森跟熾磊。


    華美精致的紅燈籠掛滿倚水樓的每一處角落,照亮廳堂內每張歡暢愉快的臉孔。


    他們穿著華美,卻不拘謹,這些人看來隻是來參加一場豪宴而非“國宴”。


    國宴的氣氛肅穆且沉悶,幾百名優伶會唱著隆重得教人連想打瞌睡也辦不到的詩歌──這裏隻不過像個尋常的紅樓酒館,隻是位置大了些罷了。


    “誠如在下在船上跟先生提過的,我東海之國乃是隨秦代徐福出海的後裔,即便我們離開了中土,但我們仍以中土人民自居,所以雖名為‘東海之國’,但實際上這個國家並沒有國王,也沒有皇帝;東海之國數百年來由十三個大姓宗族共同治理,每隔三年,十三位領主會共同推舉出一位真正的‘宗主’。現任的宗主宇文祥瑞是我跟熾磊的恩師,他已經擔任宗主有五屆之久。雖然曆來連任宗主之位長達數十年的名主時有所聞,但在下的恩師絕對是當中的佼佼者之一。”


    廳堂之內正演奏著清平樂,豔美的舞姬在場中搖曳生姿。


    淼森正大口喝著酒;他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算來他也算內力驚人,若是尋常人被他點中那麽多穴道,又曆時好幾個時辰,非得在床上躺個好幾天不可;沒想到隻不過半天的時間,他的氣血就能運行通暢,在這裏大吃大喝、大放厥詞了。


    “看不出來?恩師看上去不過是而立之年的青壯男子,但實際上武功卓絕而且睿智過人。他在弱冠之年就被選為宗主,統領十二領主至今已經長達十五年之久,而且他還是護國武院的首席都護呢。說來慚愧,我跟熾磊雖然年紀都跟宗主相去無幾,卻是在他的調教之下才能在武學上小有所成……”巴拉巴拉。


    淼森、熾磊兩人胸懷中對恩師有數不盡的崇敬仰慕,讚頌之詞直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的確,坐在正前方的宇文祥瑞看起來還相當年輕俊朗,他相貌堂堂、清眉朗目、威儀過人,那雙閃爍著睿智光芒的眸子顯得格外深刻。


    是的,白日在公主的靈堂前曾見過他一次,見過那雙眸裏痛楚得幾近瘋狂的光芒。


    “像我恩師這樣的神人,可比你們中土那些亂七八糟的土皇帝要好上千千萬萬倍了。”淼森灌了一口酒後。


    清平樂剛巧奏畢,淼森的嗓門大得在倚水樓高敞殿堂中迴蕩。


    一時之間,四周鴉雀無聲。


    淼森舉目四望,不由得呐呐地低下了頭。“屬下……屬下說的也是實話……”


    “……”熾磊隻是搖搖頭。他已經習慣了淼森這種口無遮攔的性格,隻不過總還是因此而忍不住歎息;這家夥的外表跟內在實在相差太遠。


    “嗬嗬嗬嗬……”如銀鈴般清脆好聽的笑聲自廳外傳來,女子身上的香氣淡淡,她蓮步慢移,豔美豐潤的體態引人遐思。“熾右使所言非虛,曾幾何時,在咱們宗殿上說話也得這般小心翼翼了?”


    “嬴氏領主。”在場的人們全都起身迎接,屈身為禮,唯獨辛無歡微微蹙起眉坐著沒動。


    “辛先生,請快起身。”淼森低聲提醒他:“這位是嬴氏領主之華姑娘,是十二領主之一。”


    辛無歡隻是蹙著眉,望著女子那張豔美絕倫的臉,不經意地搓搓鼻子,眼神黯了黯。


    “各位無須多禮,是之華太過怠慢,竟延遲到此刻才現身。”嬴之華扶扶腰,露出粲然笑顏。“請各位不要怪罪之華。”


    “之華太客氣了。”宇文祥瑞淡笑,眉目柔和。“快請坐。”


    “謝過宗主。”嬴之華大方落坐,跟隨在她身旁的少年麵如璞玉,樣貌雖然不若嬴之華那樣豔冠群芳,倒也清秀俊逸,反而比嬴之華還多了幾分和藹可親的感覺。


    “那是嬴氏領主的胞弟,聖衣殿下。”


    “你們這裏的名目太多,皇帝不叫皇帝,郡王不叫郡王,殿下卻又是殿下?”辛無歡冷冷睨他一眼。“不倫不類。”


    淼森翻翻白眼。“在下不是說過了嗎?這裏是東海之國,不比中土,風俗民情自是有所不同。”


    “自稱為‘國’,卻又念念不忘故土;不願稱王,卻又以一國自詡?”辛無歡俊眉一挑。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動作全都停下了,他們麵麵相覷,不知該對這位神醫所說的話作何反應。


    十二領主之一的匡氏卻是忍俊不住,一拍木桌怒道:“辛無歡你好無禮!我們敬你醫術過人救了公主,卻不能忍受你如此大放厥詞!”


    “唉,辛先生初來乍到,對我國民情不解也是情有可原,他所說的話也不算是無禮。”


    “無規不能成矩,宗主大人難道可以眼睜睜地看著這中土來的蠻番這樣誣蔑我們的國家?”


    “匡氏,”宇文祥瑞歎口氣。“幾歲的人了?怎麽還跟年輕人一樣暴躁?”


    “難道就因為此人救過公主的性命,宗主就能任他如此大放厥詞?”


    “嗬嗬嗬嗬,照奴家看,辛先生所言極是,匡氏領主所言也不無道理。”嬴之華笑意盈盈地轉向宇文祥瑞。“不過,此時不宜議事,也不是談論規矩的時候,今夜咱們隻為公主慶賀。宗主鴻福。”嬴之華溫婉而笑,舉杯祝賀。


    宇文祥瑞笑著舉起手中酒杯道:“沒錯,今日不言政事,不談規矩,隻慶賀延壽重生。辛先生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卻醫術如神,有辛先生加入東海之國,乃我國民之福。”


    “宗主盛福!”除了辛無歡與怒意未消的匡氏,所有的人都高舉酒杯慶賀。


    “辛先生,你能不能有點禮貌?”


    酒酣耳熱,趁著眾人舉杯慶賀之際,淼森忍不住扯扯他的衣袖。“我恩師為你舉杯,嬴氏領主為你開脫,你怎麽不迴禮?”


    因為他恨透了這種場合。辛無歡隻冷冷睨他一眼。“我可以走了嗎?”


    “唉!你這年輕人真是……”淼森一歎。想想也是,再讓這個口不擇言的家夥留在這裏,說不準再過個一時三刻,他真的會弄掉自己的腦袋。他搖搖頭起身。“稟宗主,辛先生渡海而來,白日裏又為公主治病,至今尚未歇息,請各位領主見諒,容屬下領辛先生先行告退。”


    宇文祥瑞點點頭。“是本殿疏忽了。辛先生旅途勞頓,想來一定很想好好歇息歇息,今日之事大恩不言謝,明日本殿再與辛先生好好暢談。淼森──”


    “噯,辛先生可以歇息,淼左使跟熾右使可不能。他們立下了大功,這也是他們的慶功宴。”嬴之華笑道。


    “屬下等願留下。”淼森笑吟吟,他也不想再去看辛無歡那張臭臉,光看這小夥子目中無人的樣子,他就一肚子火氣。


    “那也好。”宇文祥瑞微笑召來侍女。“領辛先生下去歇息,就住破綠樓側的瀾海居吧。”


    臨行之際,辛無歡走到淼森與熾磊身後,唿地在他們各自的肩膀上拍了幾下。


    淼森與熾磊不明就裏,還以為這就算是那小夥子打招唿的方式。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淼森不由得嘟囔:“搞什麽!這死小子真沒禮貌。”


    “或許這是中土流行的招唿方式。”熾磊將位子挪到淼森身邊,也拍拍他的肩。“別惱火,那小子雖然不識大體,但終究是個好人。”


    “好人?”


    淼森清清鼻子,突然覺得自己的鼻子整個塞住,連酒香都聞不到了。好人?好個頭!那小子壞得很!連給人治傷都隻給治一半。現在可好,才喝幾杯酒、吹點風就受了風寒了。還好人呢,哼。“我可不這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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