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騎營壘,中軍大帳。


    次妻丁氏,正為呂布梳洗更衣。今日入城,與陶使君相見。斷不可有失體麵。


    “報——”便有兵士,帳外通稟:“淮南聯軍已退。大營、水砦,糧草輜重俱在。足可支一年所需。”


    “紀靈果是信人。”呂布喜道。


    退兵不拔營。盡留糧草輜重,乃為投桃報李也。舍糧草輜重,保數萬淮南健兒。孰輕孰重,毋需多言。


    先前,已從陳國得一年糧草,今又得紀靈饋贈。兩年之內,呂布一萬精騎,人馬當可足食。如今草料不值錢。薊國青儲飼料,一石一錢。河船僦費亦是一裏一錢。若坐享四瀆八流,水運之便。萬石大舡,足量運來,何其低廉。


    呂布九尺長身。龍驤虎步,抖擻威風。攜長史陳宮、主簿張邈,並六健將,領百騎,浩浩蕩蕩,入廣陵金城。


    民眾焚香於道,歡聲雷動。呂布何曾見過如此陣仗。身旁六健將喜氣洋洋,車內陳宮、張邈亦與有榮焉。


    徐州別駕麋竺攜一眾屬吏,府前接駕。


    聞呂奉先轅門射戟,紀靈如約解兵。徐州牧陶謙,不藥而愈。府中設宴,一為接風,二為慶功。


    “拜見呂車騎。”陶謙領左將軍,位在車騎將軍下,故先禮。


    “見過陶君侯。”陶謙封溧陽侯,故呂布稱之。


    “請上座。”見呂布溫文爾雅,不似粗鄙武人。陶謙心中甚喜。話說,陶恭祖亦是多慮。呂布曾為左中郎將。值守禁中,耳濡目染,又豈能不日有精進。


    眾人執意推呂布舉首,呂布推辭不過,唯有勉為其難。


    似有喧賓奪主之嫌。然扶危濟困,豪傑所為。廣陵免遭生靈塗炭,謂再生父母,亦不為過。故陶謙等人,甘之如飴,實無異議。


    一時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長史曹宏,趁機進言道:“呂車騎,客軍遠至。營堡鄙陋,不宜久居。明公當另擇一城安之。”


    聞此言,陳宮微微一笑。曹宏此等小人,不敢卸磨殺驢,卻防鵲巢鳩占。


    歡宴本不宜論公。然曹宏既已出口,陶謙便不可置之不理:“長史以為,何處可安置車騎營士。”


    曹宏正欲進言,又恐為呂布所忌,於是轉而言道:“卑下,愚鈍。竊以為,江淮梅雨,人馬多疫。隻需地勢坦蕩如砥,水土不濕不燥,皆可。”


    “如此,宜當州北。”陶謙順其意。


    “下邳、琅琊,皆可。”麋竺進言。


    “彭城可乎?”見麋竺所指,非所欲。曹宏又忍不住進言。


    “彭城相,乃王太師長子。”陶謙斟酌言道:“恐多有不便。”


    便在此時,忽聞陳宮言道:“使君毋憂。我等此來,乃為徐州解兵。今淮南兵退,我等亦不便久留。本欲將兵歸陳。唯恐袁公路,去而複返。故不敢遠離。鐵騎往來如風,千裏之地,三日可達。在下竊以為,千裏之內皆可,實無需駐徐。”


    不料陳公台竟如此磊落。陶謙遂問:“敢問長史,千裏之內,何處適宜。”


    “勞煩使君,取圖一觀。”陳宮言道。


    “速取圖來。”陶謙一聲令下。


    便有府中佐使,懸圖堂中。


    細看徐州山川地形圖,陳宮又問:“敢問使君,於何處屯田。”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就近取糧,乃生死大事。


    眾所周知,王太師易相奪國。徐州四國,皆不遵號令。唯有廣陵一郡,為陶謙所有。然畢竟一州之牧,麾下可四處屯田自養。故陳宮才有此問。


    陶謙答曰:“典農校尉陳元龍,正屯田射陂。”


    “另有前彭城相薛禮,今屯田廣戚。”曹宏又道。


    “射陂地濕,不宜養馬。廣戚地北,正當適宜。且為便於糧船往來,當臨泗水。”陳宮笑道:“小沛。”沛縣,俗稱小沛,因有“沛澤”而得名。雖稱小沛,實則大漢雄城。《水經注》引《述征記》稱:“沛城極大,四周塹通豐水”,“豐水於(沛)城南,東注泗(水)”。


    “哦?”陶謙表情頗多訝異:“小沛乃沛國之地。非徐州所屬。”


    “豫州牧乃將軍外舅。擇一城駐之。料想,並無大礙。”陳宮胸有成竹。


    話說。豫州牧丁原,與徐州牧陶謙,可謂同病相憐。淮泗八國,徐豫各半。皆遵王太師號令。季季錢糧直輸甄都。更有甚者,潁川、汝南二郡,又多黃巾屯田。乃洛陽子錢家所貰,長公主荒縣。長公主湯沐邑,本就不歸州牧所轄。可想而知,豫州牧丁原下轄二殘郡,恐不如徐州牧陶謙。


    宴前,還憂呂布喧賓奪主,一眾徐州屬吏,此時不由心生慚愧。不料陳宮為避嫌,竟擇小沛駐軍。


    呂布亦始料未及。


    然事出有因。陳宮必有計較。慮及此處,呂布這便安心。


    陳宮言道:“客軍遠來,全無根基。乞使君糧草接濟。”


    話已至此。陶謙夫複何言:“長史安心。”


    放下心結。徐州屬吏,紛紛捧杯,離席相敬。呂布攜陳宮、張邈二人,來者不拒。稍後出城,待將淮南聯軍大營,並水砦內積糧搬運一空。便領兵北上,囤於小沛。


    返迴營堡,中軍大帳。


    呂布終於發問:“公台何故擇小沛。”


    “無他。”陳宮笑答:“施恩於先,以求後報也。”


    “請公台明言。”呂布追問。


    “將軍隻求一城乎?”陳宮反問。


    “非也。”心腹當麵,呂布何必遮掩:“此來,乃為謀徐州也。”


    “陶使君治世能臣,卻非亂世之主。”陳宮言道:“袁公路欲奪徐州之心,昭然若揭。今無功而返,豈能善罷甘休。他日必興兵來犯。小沛與兗、徐、豫,三州相交。城高壁厚。足可一用。今日宴上,徐州屬吏,多心有慚愧。隻因將軍施恩不求報,乃義行也。短則一年半載,長不過三五載。待吏民心中向,不費一兵一卒。徐州必為將軍所得。”


    “原來如此。”呂布幡然醒悟。


    言及此處。陳宮眼中,一閃精光:“曹孟德逐出朝堂之仇,將軍不欲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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