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所攜千騎衛。皆是弓馬嫻熟,虎狼上士。


    贏糧十日,輕裝疾進。並無機關兵車,拚組營地。取薊國巧工鏟,掘地為塹,堆土成牆。雖是凍土,然至日暮,營堡初成。塹底至牆頂,足高一丈。可防騎兵突襲。若淮南聯軍,乘夜來攻。呂布求之不得。


    燃篝火禦寒,取睡囊(袋)鋪滿火圈。再取大氅遮蓋,便是滿地撲霜,亦不覺寒。熱氣地暖為其一,軟革睡囊,皮毛大氅,防寒保暖乃其二。久居邊郡,強橫體魄是其三。餐風露宿,習以為常。至多於風口,支起一麵皮帷。防冰霜倒卷,便可酣睡至天明。


    唯呂布中軍,立有大帳。畢竟,身居高位。席地而臥,衣草而出。成何體統。


    帳內火塘,薪炭赤紅,無煙無焰。軍中庖人,正全神貫注,炙烤一頭全羊。呂布並徐州別駕麋竺,夜宴正酣。


    頭頂冷風唿號,偶有零星雪落。大帳中空,暖氣升騰。迎著逆升的赤光,可見雪落半空。不及鋪陳於地,便渙然冰釋。偶有零星落於全羊,亦似雪鹽飛灑。別有一番情致。


    見麋竺神態自若。呂布越發敬重:“孤帳居野,距敵十裏。別駕心中無懼乎?”


    “如將軍所言,即來則安。”麋竺舉杯迴敬:“何懼之有?”


    “聞別駕以鬱洲山相贈,寄妹於薊王西宮。宜當舉家北上,何必留徐。”言及薊王,呂布五味雜陳。


    “兵禍未除,不忍相棄。”麋竺答曰。


    “別駕真義士也。”呂布慨歎。


    “世代為商,隻求守信保身,不敢妄言忠義。”麋竺謙虛作答。


    “好一個,守信保身。別駕誠不欺我。”呂布一時感慨萬千。在商言商。於商家而言,誠信乃立世之本。故麋竺言守信保身(家)。


    二人飲酒夜半,麋竺昏昏欲睡。待日光刺目,這才悠悠轉醒。


    全羊已炙焦黃。庖人依次切來,呈送麋竺案前。


    “將軍何在?”麋竺坐睡半宿,雙腿麻木,一時竟不能起身。


    “將軍已將兵出。”庖人恭聲答曰。


    “速扶我起身。”麋竺亦顧不得許多。


    “喏。”


    草草整理衣冠,麋竺邁步出帳。問清呂布所在,這便換乘營中軍馬,趕去相會。


    繞行蜀岡,輾轉十裏。


    遙見一騎,往來奔衝,似火線流星。所過之處,淮南營前陳兵,人仰馬翻,兵敗如山倒。偶有流失冷箭,亦射落馬尾。不曾近身。


    “何不見紀靈出戰。”見有數騎打馬來迎,麋竺忙問。


    “敵將一合落馬。將軍已放其歸營。”騎士答曰。


    “呂將軍,真英雄也。”麋竺慨歎。紀靈兇名,可止小兒夜啼。不料竟一合落馬。


    麋竺不知。若非臨來時,陳宮麵授機宜。呂布戟下留情。紀靈早已身首異處。


    呂布所禦良馬,號火龍駒。馳城飛塹,如履平地。自領數十騎,馳突敵陣。一日或至三四,皆斬首而出。連戰十餘日,敗盡淮南主將。


    淮南大營,士氣低迷。張勳等人,唉聲歎氣。


    紀靈有苦自知。


    那日與呂布鬥戰,一合落馬。乃至背上金瘡迸裂,至今血跡未幹。血險流幹,何來氣力再戰。下意識抬頭望天,時辰至矣。因何不見呂奉先,營前搦戰。


    “報——”便在此時,忽有斥候奔衝來報:“另有一萬兵馬,已入呂布營寨。”


    “嘶——”帳中眾將,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連敗數陣,兵卒喪膽。不如……”張勳欲言又止。


    窺紀靈麵露慍色。帳內諸將,無不屏氣。


    “一萬鐵騎,若趁我拔營,揮軍掩殺。數萬淮泗健兒,命喪城下矣。”其中利害,紀靈焉能不知。


    聞此言,帳內一時無聲。


    進不能進,退不能退。鐵騎往來如風,截糧斷道。待營中積糧耗盡,一朝兵潰。在所難免。


    少頃,忽又有營士來報:“報,呂布遣使傳書,請將軍赴宴。”


    “咦?”紀靈畢竟武人,不知呂布此舉深意。轉念一想,區區書信,何必見疑。這便取來一觀。


    “呂布何意?”張勳求問:“莫非……欲招降我等。”此言一出,帳中將校,神情各異。家小皆在壽春,若臨陣降敵。恐全家性命不保。然若一敗塗地,便是僥幸逃迴。袁公路盛怒之下,又豈能輕饒。不如,降之。尚可隻身幸免。


    “書中隻言赴宴。”紀靈如實作答:“並無勸降之語。”


    “將軍,意欲何為?”張勳求問。


    “即便鴻門宴,某亦當親往。”紀靈果有勇氣。事不宜遲,命人梳洗包紮。紀靈攜數騎,出營赴宴。


    車騎營壘,中軍大帳。


    “將軍何意?”敵軍未退,勝負未分。見營士殺牛宰羊,似要犒賞三軍。麋竺急忙入帳求問。


    “別駕稍安。”答話之人,正是統領中軍陳公台:“此宴,乃為解城下之圍也。”


    麋竺肅容迴禮:“願聞其詳。”


    “待紀靈赴宴,別駕一觀便知。”陳宮並未明言。


    “也好。”麋竺豪商出身,買櫝還珠,討價還價,自是得心應手。


    少頃,待紀靈走馬營門。呂布親出相迎。


    “拜見呂將軍。”紀靈先禮。


    “紀將軍無須多禮。”呂布抱拳相邀:“請。”


    “將軍情。”


    二人共入大帳。呂布執其手,引薦帳中嘉賓。見一幹人等,皆麵含笑意,相待以禮。紀靈稍得安心。


    賓主落座,呂布大擺筵席。


    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呂布起身言道:“歲末將至,萬物凋敝。將軍何不罷兵,與民休息。”


    此語可謂正中下懷。然慮及久戰無功,又恐無從交差。紀靈天人交戰。急切間,竟無言以對。


    與陳宮四目相對。


    呂布又謂紀靈曰:“陶使君,素有賢名。並無過錯,卻為將軍所困。故陳王遣布救之。布性不喜合鬥,但喜解鬥耳。”


    言罷,取方天畫戟在手。離席舞起,寒光刺目。紀靈膽戰心驚,冷汗直流。


    正欲伏地求饒,呂布陡然止步。氣定神閑,殺機四散。唯剩戟上小支,寒芒吞吐。餘音不息。


    將畫戟隨手擲於軍士。乃令植於營門,呂布彎弓四顧:“諸位觀布射戟小支,中者,當各解兵;不中,可留決鬥。布領兵自迴。如何?”


    “不可!”麋竺大驚離席:“此距轅門,百五十步開外,莫說戟上小支,便是走獸,亦難射中。”


    漢承秦製。以六尺為一步,三百步為一裏。百五十步,足有半裏之遙。


    “無妨。”呂布取鵲畫弓在手,將杯中美酒而盡。迴頭望月,一箭射出。


    箭似流星,正中戟支。火星迸射,金戈交擊。


    一箭驚四座。


    諸如麋子仲,目瞪口呆者,比比皆是。待呂布長笑迴席。眾人方才醒悟,不禁齊聲驚唿:“將軍天威也!”


    明日複歡會,然後各自罷兵。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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