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需從,程立獻計說起。


    得曹孟德首肯。程立遂遣心腹,假扮豪商入南陽。商隊中便有呂伯奢之子。而商隊所販,亦是杜康美酒。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銀。乃南陽盜賊之日常。金銀為盜墓所得。酒肉多別處販來。尤其美酒,無從自釀,唯有外購。比起糧商,酒家更易與草莽結交。


    商人重利。


    窺見南陽盜賊,發丘所得。焉能不動心。又暗中悉知曹孟德私刻“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招募盜賊發丘。呂家子更眼熱不已。稍後,曹孟德得薊王私贈五千具裝,心滿意足。絕口不提發丘之事。


    然呂家子,卻日思夜想,難以釋懷。稍後,自結商隊,再入南陽。仿鑄“發丘中郎將”並“摸金校尉”印,與先前盜賊頭目,暗中勾結。所謂“一迴生,二迴熟”。賊酋不疑有他,遂假扮販酒商隊,穿州過郡,無驚無險,潛入芒碭山。


    得手後,又將金玉明器,海量銅錢,悉數藏入酒甕。分批運抵敖倉港。存於邸舍之內。若非酒甕沉重,調運裝船時,麻繩中途崩斷。酒甕墜地破碎,乃至明器外露。此事,當真神鬼無覺。


    正如不其侯伏完所言,關東皆知,呂伯奢與曹孟德私交甚深,且傳證齊備,往來各地販酒多年,並無差池。故沿途關津,非但無人阻攔,且還大開方便之門。


    豈料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呂家子利欲熏心,鋌而走險。又自持有曹孟德為靠山。沿途關津,不敢刁難。更有販運杜康美酒之便。可藏賊贓,不露破綻。


    才有今日滅門之禍。


    “賊酋何在?”曹操忙問。


    “敖倉事發,已各自亡命。”呂伯奢答曰。滎陽敖倉港,乃薊王屯糧,販賣天下之所。扼鴻溝,臨大河,商船往來,日夜帆滿。事不可為,一哄而散。除去呂伯奢一家,人贓並獲,並無賊人落網。


    即便發丘賊落網。然進出銷贓,皆冒充呂家商隊。誰人主謀,誰人從眾,一目了然。呂伯奢,無從自辨。


    曹操一時無言。


    “阿瞞……”牢中呂伯奢,淚流不止。


    曹操一時心亂如麻。然於公於私,呂伯奢又如何能輕饒。唯有好言相勸,先行脫身。再做計較。


    目睹曹操離去。呂家老小,哭嚎一片。


    呂家子拭淚上前:“阿父當知,曹阿瞞並無保全之意。”


    見老父無言。呂家子咬牙道:“主謀滅家,從眾可免。何不……”


    聞此言,呂伯奢氣衝胸腹,竟口鼻溢血:“豎子敢爾!”


    事已至此,隻求脫身。呂家子以頭觸地:“發梁孝王丘,本就是曹阿瞞謀劃。我,我不過……聽命行事!對對,聽命行事!皆出曹阿瞞所謀,我等皆是從眾。”


    “我等皆是從眾。”呂家老小,同氣出聲。“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更何況,滅門在即,如何能不,死中求活。


    “舍曹阿瞞一人,活我家中老小,數十口。”呂家子切齒言道:“阿父,何故遲疑!”


    環視滿牢兒孫。呂伯奢搖頭淚流,血溢不止。


    少頃。呂伯奢似有決斷:“待我死後,爾等苟活。”


    “阿父!”呂家子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


    不料,呂伯奢已徐徐起身。自解衣帶,懸於梁下。


    “來。”係好繩結,呂伯奢無喜無悲,已有死誌。


    “阿父……”呂家子匍匐上前,不知所從。


    “我死,你活。”言罷,腳踩子肩,懸梁自盡。


    隔壁女牢。呂家老母厲聲疾唿:“速救汝父!”


    呂家子,身形微動,卻匍匐之地,充耳未聞。老母悲唿:“汝父若死,我等俱死矣!”


    然直到斷氣,牢中兒孫,竟無人上前搭救。


    呂伯奢無顏見曹孟德,故以死明誌。如此,呂家子方能苟且偷生,誣告曹孟德乃背後主謀。畢竟全家老小,滿堂兒孫。呂伯奢焉能不救。


    頭上老父,屍身漸冷。


    腳下呂家子,恨意叢生。抹淚起身,厲聲高唿:“來人,來人——”


    須臾,便有司隸校尉李肅,循聲而來。


    “嘶——”見呂伯奢自懸梁下,李肅不由一驚:“速速救人。”


    “家父氣絕多時。”呂家子切齒言道:“皆拜曹阿瞞所賜。”


    “哦?”李肅故作驚訝:“莫非,其中另有隱情。”


    “正是。”呂家子隔檻答道:“庶民乃奉命行事。”


    “奉何人之命,又行何事。”李肅眼中,一閃戾芒。


    “奉曹阿瞞之命,行發丘之事。”呂家子終於含血出口。


    “內情如何,且如實招來。”李肅命佐使執筆,將呂家子供詞,書錄在案。


    待呂家子言盡,牢中落針可聞。


    李肅目中無悲無喜,似看死人。


    呂家子,心中忐忑,又言道:“此事,乃曹阿瞞門下程立……”


    “嗬、嗬、嗬……”李肅忽指呂家子,聳肩而笑。笑罷,搖頭歎道:“如,汝母所言。汝父不死,汝門可活孤孫。汝父既死,汝等俱死矣。”


    言罷,便聽腳步聲起。


    往來獄卒,將成捆薪柴,堆積牢中。


    “上官欲殺人滅口乎!”呂家子肝膽俱裂。


    “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李肅從書佐手中,接過供詞。取火點燃。目視黑字白絹,並焚於火。李肅遂將火團,丟入身前薪柴。


    火苗升騰,濃煙漸起。


    衝目光呆滯,呂家老母,遙遙一禮。李肅翩然自去。


    “救命——”


    身後救命之聲,不絕於耳。


    稍後,太師府。


    司隸校尉李肅,煙熏火燎,入府通稟。


    “呂伯奢因往來南陽販酒,故與發丘賊人相熟。見財起意,遂與賊人合謀,發梁孝王丘。卑下勸曹孟德先行,後藏身牢外窺聽。呂伯奢親口所言,並無背後主謀。不料曹孟德去後,呂伯奢自覺求生無望,竟懸梁自盡。其子……”


    “其子如何。”王允追問。


    “其子。打翻火燭,引燃獄中茵褥。待卑下撲滅大火,呂氏一族,皆已嗆斃。”李肅答曰:“呂伯奢,猶自懸梁下。”言下之意,現場完好,無可挑剔。


    “唉……”不其侯聞言,一聲長歎:“酒家呂氏,既負罪而亡,此事可休矣。”


    王太師,目光深沉,不置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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