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旦會,如期而至。


    累日暴雪,今日始晴。天光微亮,人馬嘶鳴,充塞城郭。尤其函園,旌旗蔽日,山門大開。出園隊伍,綿延數裏。由西向東,橫穿入城。


    懼時局險惡,賊臣當道。無論百貢職蠻、眾郡奉計,亦或是宗親諸劉,皆擇函園客堡棲身。不住鴻臚寺國賓館。


    雖已先行報備,然畢竟深居簡出,外人未能窺得全貌。故不知,上洛使團究竟幾何。待正月旦當日,接車如龍,摩肩繼踵。洛陽百姓方知盛況,竟不弱先前。


    煌煌天漢四百年,積威猶在。尤其薊王漢旗高舉,征討四方,莫不臣服。西域、漠北,嶺南、東瀛,四大都護府所轄,紛紛追隨薊王,遣使上洛。足抵關東淮泗所缺。且規模尤勝。


    洛陽百姓,坐井觀天。卻也窺一斑而知全豹。


    薊王忠君護主,先帝當可托付。


    開年盛會,百官無有缺席。便是稱病不朝,閉門謝客之王太仆,亦抱恙入宮。


    比起“周旋容萬人,陛高二丈”德陽殿前,人頭攢動,人山人海。此時,德陽殿內,天子正襟危坐,百官屏氣凝神。董卓仗劍立於天子座前,表情古井無波。


    少頃,忽聞甲片撞擊,金戈鐵馬。


    便有一人,被羽林衛押解入殿。擲於天子座下。


    見此人,具服貂冠,竟是位列九卿之高官。


    待看清相貌,百官無不嘩然。


    便是少年天子,亦失聲:“王太仆?”


    “老臣,殿前失儀,陛下恕罪。”王允整理衣冠,伏地行大禮。


    “何以……至此?”少年天子,欲言又止。


    董卓抱拳行禮,又吐氣開聲:“稟陛下,老賊叨食漢祿,實為漢賊。裝病不出,暗行不軌。欲謀刺朝堂重臣,傾覆社稷。今人贓並獲,故請陛下定奪。”


    “賊臣無恥!”王允怒發衝冠:“擅行廢置,謀害太後,略蒸宮人,發掘園陵,窮兇極惡,暴逆至此。人人得而誅之。天下恨不能,食肉寢皮!”


    董卓惡極反笑:“好一個食肉寢皮。某,便如你所願。”


    “我兒何在!”


    “呂布在此。”


    一唱一和,前唿後應。少年天子,麵如土色。


    果見左中郎將呂布,利甲堅兵,領羽林衛,刀槍上殿。越百官隊列,止步於天子座下。


    “臣呂布,叩見陛下,拜見丞相。”


    “王允謀逆,罪大惡極。剝皮抽筋,剁成肉泥。”董卓竟先天子而言。


    “喏。”呂布便要上前拿人。


    “丞相且慢。”危急關頭,忽見一人自出隊列。


    董卓表情微變:“少府欲為此獠求情乎?”


    正是少府張儉。


    “非也。”張儉乃出董卓門下,豈會為王允開脫:“老臣所慮乃今天盛典。若興刀兵,恐為不祥之兆。”


    “嗯……”董卓果見遲疑。


    “少府所言極是。”便聽少年天子,輕聲言道:“殿外百貢職蠻、眾郡奉計。更加諸劉宗親齊聚。若此時發難,恐有損大漢天威。”


    天子言輕而位尊。百官當麵,眾目昭彰。若一意孤行,恐落人口實。尤其薊國上計使團,赫然在列。此中情形,若被薊王所知。反而不美。


    心念至此,董卓這便作罷:“權且留爾性命。會後殺之。”


    “董賊,董賊!”王允喝罵不斷,被拖下殿去。


    董卓旁若無人。躬身請命:“時辰已至,請陛下移駕。”


    “請陛下移駕。”百官無不高聲附和。


    少年天子,所思所想,可想而知。


    終歸一場內訌,未殃及大典。存續大漢威儀,保全天家臉麵。


    呂布按劍持戟,立於董卓身後。


    寸步不離。


    百官各自竊竊私語。豔羨,鄙夷,唾棄,痛恨,兼而有之。


    正月旦會後。


    不出三日。王允黨羽,被連根拔起。董卓納黨魁進言,未動私刑。將一幹人等,皆收押黃門北寺獄。待開朝之日,交由三司會審。


    又三日,呂布舉家搬入萬歲塢中,被一眾家奴部曲,尊為“少主”。


    坐實認賊作父。


    董卓甚至將五千秦胡鐵騎,交由呂布統領。足見信賴有加。


    而後,每每遇事。董卓便於竿摩車中喚一聲:“我兒何在。”


    呂布遂拍馬上前,高聲答曰:“呂布在此。”


    人前人後,別無二致。


    乃至於,道旁小兒,爭相模仿。


    “我兒何在?”


    “呂布在此。”


    無忌童言,此起彼伏,充斥街頭巷尾。傳為洛陽笑譚。


    王允被捕下獄,呂布認賊作父。


    義父、義兄,突遭變故。安素心情,可想而知。


    薊王宮,瑞麟閣。


    讀完洛陽密報,薊王一聲慨歎。


    “王太仆,功虧一簣。呂奉先,認賊作父。”


    閣中貴人,神情微黯。


    宋貴人勸道:“夫君切莫傷懷。董卓以家小相逼,呂布不得不為。王允行事不密,怨不得旁人。累及無辜,牽連甚廣。為今之計,當如何補全。”


    “為夫已命門下,施以援手。亦傳語黃門令左豐,善待獄中人等。奈何朝野上下,皆董卓黨羽。恐難轉圜。”薊王言道。


    “安貴人何在?”士貴人忽問。


    “安貴人昨日侍寢,尚未起身。”薊王答曰。


    “義父、義兄,反目成仇。”士貴人歎道:“安貴人,有苦自知。”


    少頃,安貴人步入閣中。


    “見過夫君,並諸位姐妹。”


    “貴人可好?”薊王既知,安素亦知。洛陽城中,諸如程氏姐妹,與安素時有書信往來。


    “無妨。”安素柔然一笑:“義父、義兄,皆未有失。內中詳情,尚不得而知。且三司會審,非一日之功。足可一探究竟。”


    “貴人,意欲何為?”薊王聽出弦外之音。


    “稟夫君,妾,欲往洛陽。”安素正色道:“謂事出必有因。義父、義兄之事,道聽途說,斷難全信。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此去洛陽,危機重重。貴人斷不可隻身涉險。”薊王斷然搖頭。


    “妾,心意已決。求夫君成全。”安素肅容下拜。


    “不可任性而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薊王如何能應允。


    見安素伏地不起。宋貴人忽心有戚戚。這便垂淚進言:“義父兄,亦是父兄。換做夫君,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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