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一路無阻,奔衝出城。路上行人紛紛避讓。便是守門軍士,亦不敢多問。萬歲塢,本是罼圭苑。聳立南郭,數裏之遙。


    火龍駒風馳電掣,轉瞬即至。


    不料塢門大開,並無守軍。


    呂布門前勒馬,眺望堡中魚梁高台。心中急切,可想而知。董賊夜宿龍床,奸淫宮女。得“寄豭之豬”汙名。夫人年輕貌美,且已有身孕,遲恐為老賊所害。心念至此,呂布亦顧不得許多。取三石鵲畫弓在手,殺入園中。


    本以為,門旁必有伏兵,沿途重兵重圍。豈料偌大塢堡,竟全無防備。大門洞開,旁若無人。呂布萬夫不當,為救發妻,又豈能望而卻步。


    “老賊故弄玄虛!”呂布憤而收弓,又摘方天戟。隻手提韁,直衝魚梁台而去。


    竟也無人?


    如前所說。漢式督造,左磩右平。左為台階,右為斜坡。呂布疾馳台上,舉目四望,唯見一人披掛全身,矗立魚梁殿前。


    正是中郎將牛輔。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呂布電射而至。長戟破空,直取咽喉。


    牛輔怒目圓睜,全無還手之力。


    一息之後,萬籟俱靜。


    戟尖正懸於喉結,三寸之外。鋒芒吞吐,寒氣逼人。


    “董卓何在!”宛如殺神降世。


    牛輔滾動喉結,艱難出聲:“丞相正在殿中,將軍自去便是。”


    “哼!”便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懼。踏馬而上,直撞大殿。


    一眼掃過,金碧輝煌。


    居中坐榻,董卓背身斜臥,鼾聲如雷。


    座下置一禦用上林方爐,有一仆正燔炙乳豬。


    環視大殿,別無遮攔。一主一仆,不過二人。亦不見嚴夫人。


    呂布縱馬上前,正欲拿下董卓,逼還發妻。


    不及抵近,便聽榻上人言:“可是奉先。”


    老賊果有防備。


    呂布猛然勒馬,咬牙言道:“正是呂布。”


    “哦。”董卓翻身而起,虎踞榻上,竟全然無懼。


    “炙豚將熟,何不下馬。”


    炙豚,類後世烤乳豬。取法於貊炙。


    ‘炙豚之法”,乃取整隻乳豬,開膛洗浄,塞以茅茹(茅草團),穿以柞木,“緩火遙炙,急轉勿住”,塗以清酒,並不斷拭抹豬膏並麻油。其成品“色同琥珀,又類真金。入口即消,狀若淩雪,含漿膏潤,特異凡常”。


    食指大動,唇齒留香。


    呂布翻身下馬,持戟逼近。


    隔上林方爐,與老賊對視。


    “敢問丞相,何故掠我妻(子)。”


    “哦。”董卓不置可否:“即來則安,胡床就坐。”


    仆人聞聲起身,讓出胡床。


    呂布看得真切,炙豚之人,正是好友龐舒。


    “枉我待你如兄弟。”呂布切齒生恨。


    龐舒卻無動於衷,隻顧塗抹豬膏。


    “奉先?”董卓笑容不減。


    呂布牽掛妻兒,不敢造次。這便渾身緊繃,胡床落座。絲毫不敢大意。


    “丞相,炙豚已熟。”少頃,龐舒刀割金黃肋肉,呈送董卓當麵。


    董卓大快朵頤,滿嘴流油。


    連吃半扇,這才擲骨盤中。


    又旁若無人,取白絹擦拭。


    便是珍饈美饌,食前方丈。呂布心急如焚,亦食欲全無。強忍焚心之急,待董卓食畢。這才言道:“求丞相放過我妻。”


    “奉先且稍安。”將拭手白絹,棄如敝屣。董卓齜牙一笑:“某出(身)西涼。西州豪強,尚用胡床貊盤,及為羌煮貊炙。貴人富室,必畜(蓄)其器,吉享嘉會(逢盛會),皆以為先。羌胡見客,炙肉未熟,人人長跪前割之,血流指間。”


    言罷,董卓居高下看:“既食貊炙,豈無羌煮。”


    呂布如何能耐煩。正欲開口,忽見董卓擊掌為號。


    果有刀斧手。


    呂布豁然直立。四溢殺氣。


    不料並無刀兵,隻有數蒼頭,合力抬入一巨大貊盤。


    盤內並未堆滿鹿頭,而是五花大綁一婦人。婦人渾身赤裸,身懷六甲。雖披頭散發,不見相貌。然膚白如玉,必是難得美人。看身形,似與嚴夫人,三分相像。


    呂布目眥盡裂,心亂如麻。試想,發妻將將孕身,尚未顯懷。必不是盤中婦。


    “羌人好鹿頭,純煮令熟。著水中洗,治作臠,如兩指大。豬肉,琢,作臛。下蔥白,長二寸一虎口,細琢薑及橘皮各半合,椒少許;下苦酒、鹽、豉適口。一鹿頭,用二斤豬肉作臛,是為羌煮。”董卓又道:“然,幼鹿(頭)雖鮮,卻不如孩頭。”


    言罷。便有一蒼奴,手持尖刀,欲將孕婦剖腹取子。


    “儜奴敢爾!”寒光一閃,斷首衝天。


    持刀蒼奴,血噴數丈,伏屍殿上。


    熱血如雨落。


    盤中孕婦,渾身浴血。淒美異常。


    呂布仗戟直立,任憑血打:“老賊,納命來!”


    方天戟破空而出,可斬神鬼。


    “奉先?”忽聞嬌唿入耳。呂布如遭雷擊,僵直當場。


    “夫人。”正是嚴夫人。


    見嚴夫人衣衫齊整,不改妝容。呂布終是心安。


    “丞相以禮相待,奉先何故冒犯。”嚴夫人柔聲相勸。


    聞此言,董卓眼中厲色漸褪,擲刀座下。


    “羌煮待客,請夫人入座。”


    龐舒悶聲捉刀,便要再行剖腹。


    “住手!”呂布一聲斷喝。


    龐舒身形一頓,又捉刀迫近。


    “求丞相開恩,放過孕婦母子。”呂布抱拳相求。


    “此婦與奉先,‘無親無故’。何以求情?”董卓明知故問。


    “常聞罪不及妻子。殺母食子,禽獸不如。”呂布咬牙答道。


    “好一個禽獸不如。”董卓並指一點:“奉先目無尊長,罔顧尊卑。見上公無禮,捉刀兵謀逆。又當何罪?”


    “呂布願以死謝罪。隻求丞相放過我妻,並此婦人。”


    董卓目光陰沉,緩緩搖頭:“不可。”


    聞此言,龐舒猛揮刀。


    “義父!”


    “且慢。”


    刀尖堪堪劃破小腹。血痕殷紅,觸目驚心。


    “奉先何所唿?”


    “義父在上,請受呂布一拜。”九尺虎軀,轟然跪地。


    榻上董卓,誌得意滿。一旁嚴夫人,已淚流滿麵。


    “哇哈哈哈……”


    魚梁台上,笑聲震天。驚起園中,寒鴉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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