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園,仙台裏。


    盧司空府前裏道。


    一輛車騎府公車,徐徐駛入。主簿陳琳,下車整冠,上前投帖。


    “車騎府主簿,陳琳,求見盧司空。”


    “稍待。”門前護衛,和顏悅色,入府通稟。


    須臾,便有司空府主簿,出門相迎。


    司空為三公。亦有開府之權。府中屬吏,一應俱全。時下,唯有太傅、大將軍、三公並驃騎將軍、車騎將軍宅邸,可稱“府”。乃“幕府”之簡稱。餘下高官,稱“宅”。封君列候,稱“第”。國舍稱“邸”,公舍稱“館”。諸如此類。亦多混用。如,凡二千石,皆可稱府。


    穿曲廊,入中堂。


    陳琳除鞋入內。先行禮:“陳琳,拜見司空。”


    “主簿所為何來。”盧司空示其落座。


    陳琳上呈請柬:“奉車騎將軍命,特來請司空赴宴。”


    盧司空接過,掃眼一看,這便了然:“老夫已知。主簿且迴何車騎。”


    “喏。”陳琳這便告退。盧司空並未言明,去與不去。“已知”,便是答複。言下之意,請柬已收到。


    片刻之前,驃騎府從事中郎張遜,亦登門投帖。亦為宴請,且日期與車騎府,不謀而同。


    二戚名為宴請,實則投石問路也。


    同日設宴,共請百官。來與不來,足見人心所向。所謂宴無好宴,此便是其一。


    盧司空,本就是純臣,非其二人黨羽。且又是薊王恩師,朝野上下,皆敬重有加。隻需遣府中長史並主簿,代為出席即可。太傅、三公亦如是。然自九卿起,百官便陷兩難境地。


    分身乏術,莫過如此。


    所謂分庭抗禮,便如何董二戚這般。同日設宴,迫使百官站隊。一來二迴,誘之以利,脅之以威。待後退無路,唯有砥礪前行。至此,被綁上二戚戰車,為其搖旗呐喊,身先士卒。越陷越深,斷難自拔。乃至車毀人亡。


    凡二派相爭,一幹人等,絕難善終。


    古往今來,莫不如是。外戚與內宦,輪番相殺。不過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罷了。


    若換成一般人等,明哲保身,稱病不去。然盧司空卻竊以為,此風絕不可長。


    翌日散朝,盧司空登雲台,求見竇太皇。


    “盧司空所為何來?”竇太皇身側黃門,合稱清忠五宦,今皆為中黃門。


    盧植遂將二戚同日宴請百官之事,如實稟報:“臣,竊以為。董驃騎並何車騎,乃有意為之。百官無暇兼顧,唯擇其一赴之,或稱病不出。此乃‘鴻門宴’也。”


    “司空言之有理。”竇太皇言道:“然,二人設宴,皆有來由。雖在同日,卻也不好指摘。”竇太皇言下之意,清官難斷家務事。請客吃飯,天經地義。難不成,還強令禁止不成。


    盧司空已有計較:“敢問太皇,長信宮中,可否設宴。”


    竇太皇心領神會:“盧司空,乃是讓朕,亦同日設宴。如此,百官皆赴長信宮宴,不必去吃二人鴻門宴。”


    “太皇明見。”盧司空言道:“三宮鼎足,乃薊王所設‘君臣一心,共扶漢室’之策。奈何自薊王離朝,二戚爭鬥不休,乃至屢屢刀兵相向。看似一場平常宴會,然卻行分庭抗禮,揣度世態人心。有其一,必有其二。長此以往,朝臣分屬,朝堂分立。互相攻伐,自斷股肱。社稷無存矣。”


    “盧司空所慮,甚慰朕心。”竇太皇一聲歎息:“奈何二戚陳兵城下,各有倚仗。上巳節後,勢如水火。斷難苟同,如之奈何。”


    盧司空言道:“二戚之害,久之必顯。奈何函園幕府雄兵,悉數歸國。隻剩三千兵馬。兵微將寡,隻堪自保,無力兼顧。薊王一日遲歸,洛陽便多一日累卵之危。”


    言及此處。竇太皇遂以機密事相告:“盧司空可知‘衣帶詔’。”


    “臣,略有耳聞。”盧植如實作答。


    竇太皇輕輕頷首,又道:“禁中傳聞,此詔乃出朕之手。然,**來風,事必有因。先帝北巡,崩於困龍台。時,彌留之際,曾親下口諭。為左右錄於起居注。後托孤薊王,遂有今日之時局。”


    “古之人君,左史記言,右史記事,所以防過失,而示後王。記注之職,其來尙矣。”此乃起居注之意義。


    《起居遺詔》,先前禁中亦有風傳,盧植自有耳聞:“臣,亦曾聽聞此事。”


    “來人。”竇太皇一聲令下。


    便有一小黃門,入殿相見。


    “奴婢吳伉,叩見太皇。”


    小黃門甘陵吳伉,善為風角,博達有奉公稱。知不得用,常托病還寺舍,從容養誌。後隨先帝北巡,侍奉左右。


    “先帝彌留之際,便是他侍奉帳下。”竇太皇言道。


    “哦?”盧司空心中一動:“莫非,便是此人,錄下先帝《起居遺詔》。”


    “正是。”竇太皇遂命清忠五宦之北海趙佑,捧書相見。


    “此乃吳伉,私割《起居注》上書錄竹片,重新編纂而成。盧司空且細觀。”竇太皇叮囑道。


    《禁中起居注》,源自武帝。曆代帝王沿襲,皆稱此名,不加帝號。


    “臣,遵命。”盧植捧書細觀,果是靈帝彌留之際口述。看到緊要處,不禁輕聲誦讀:“今長子(劉)辯,輕佻無威儀,不可為人主,不能繼嗣奉宗廟祭祀,不可屬天下。次子(劉)協,天資聰叡,允恭溫良,有周成(注1)之質。其代之。”


    若隻是一卷草草拚湊而成的“癡人說夢”,倒也罷了。


    奈何在卷尾,還有靈帝親筆署名,加蓋傳國璽印。


    鐵證如山,莫過如此。


    饒是盧植,亦不禁冷汗淋漓。


    稍得喘息。盧植俯身奏問:“敢問太皇,此詔,還有何人知曉。”


    “唯朕與司空知之。”竇太皇言道:“便是董太皇,亦未見此詔。”此是必然。若董太皇得此詔,焉肯善罷甘休。


    “換言之,先帝彌留之際,曾先後下二遺詔。”盧司空眉頭緊鎖,苦思不解。既有意次子繼位。為何臨終托孤,兄終弟及。


    就薊王而言,立誰人為帝,皆手到擒來。別無不同。若先帝當真欲立次子。何不向薊王明言。料想,薊王必奉命行事。力排眾議,扶立次皇子登基為帝。因何要多此一舉?


    “料想,正是如此。”竇太皇答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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