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閱黨魁手書。與董班四目相對,郭亮斟酌言道:“賢姪當知。黨魁書中提及之人,乃薊王族兄。出身樓桑劉氏,與王上自幼相伴。少時外出遊學,十餘載方歸。守薊國邸,往來南北二宮。代行薊王家事。官卑而權重者,莫過於此。有此人作保,焉能有假。”


    董班亦道:“賢姪當信知。”


    “劉平,時喚‘五貉’。族中排行第五,乃小弟族兄。少時大考,亦列第五。生性機辨,不甘人後。約莫在小弟複爵後,外出遊學。一別十載,學就迴鄉,遂改小弟舊名。”甯姐姐對劉備之事,如數家珍。便是樓桑劉氏童子,亦記憶猶新。


    “既如此,斷不會錯。”董班言道:“我等且拭目以待,不日當見分曉。”


    見甯姐姐蹙眉不語。二老亦不打擾,這便起身出廬。


    林慮山,乃黨人蟄伏之地。尤其夏馥在時,與右國令苦心經營。看似茅屋簡陋,實則進出有度,自有章法。閑雜人等,斷難混入。


    殘餘黨人,或為工師,或為匠人,或為冶家傭。隱姓埋名,散落山中。各假身份,不為外人所知。


    往來書信,皆用假名。遣詞造句,反複雕琢。即便外人窺見,字裏行間,隻說是尋常家書。唯黨人能窺破玄機,道出書中真意。


    前後二次黨錮,黨人家破人亡,數不勝數。殘餘黨人,之所以能苟延殘喘,艱難維係至今。右國令並夏馥,居功至偉。


    彼時,甯姐姐行走江湖,常伴三墩身側,對林慮山中之事,未能盡知。直到右國令與世長辭,奉遺命歸葬山中草廬。方知天下棋局,還藏後手。


    黃巾先手,黨人後手。


    今由黨魁張儉,繼操天下大盤。俗謂“落子無悔”。甯姐姐雖心存疑慮,卻也按下不表。


    須臾,二老又迴。


    “淮泗來函。”乃魯國相宋奇迴書。


    甯姐姐拆封細觀。略作思量,竟起毛骨悚然。


    “大事不好!”


    “賢姪何事驚慌。”二老忙問。


    “靈帝北巡時,宋奇曾與王芬把酒夜話。各說隱情,互說衷腸(注1)……”不及細說,甯姐姐猛起身:“事不宜遲,我當親赴洛陽!”


    “這……”二老麵麵相覷。董班勸道:“仙門之術,匪夷所思。如何能輕信。”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甯姐姐言盡於此。簡單收拾行囊,墳前叩別先父,即刻奔赴洛陽不提。


    事急從權。雖守孝未滿,然為小弟安危,去去便還。料想阿父,必不會怪罪。


    十裏函園,九阪瓊台裏。左中郎將呂布府。


    守丞劉平登門拜訪,呂布自當設宴款待。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見呂布頗有醉意,劉平落杯言道:“此一別後,天各一方。不知何時能與左中郎將再見。”


    “守丞且寬心。凡得空閑,布當乘火龍駒,日行千裏,趕去相聚。”呂布笑道:“聞薊國種種神奇,有府丞作伴,自當飽覽無遺。卻不知,與洛陽相比,孰高孰低。”


    “京師繁華盛景,皆於我如浮雲。此去唯一牽掛,便是左中郎將心憂,如何消解。”劉平言道:“前日鬥膽。將左中郎將之事,麵陳王上。豈料,竟有轉圜。”


    “哦?”呂布虎目精光。


    劉平笑道:“王上乃長情之主。身後自王妃以降,姿容殊麗,國色者眾。且為世之豪傑。又豈會因一己之私,奪人所愛。隻因我等,先前不敢直言。納安素入宮,乃是受舊友之托。若知安素與左中郎將,早已兩情相悅,自當成人之美。”


    “原來如此!”呂布大喜過望,離席下拜:“守丞厚恩,布,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你我莫逆之交,何必如此見外。”劉平離席攙扶。


    重新落座。劉平言道:“王上已命我,赴黨魁上巳會。左中郎將,可願與我同往。”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身受大恩,呂布自當有求必應。


    “如此,甚好。”劉平目光遊離,笑容可掬。


    阿亭道,千秋觀。


    瑤姬登頂閣,呈上師門書錄:“瑤池仙會時,襄楷讖語,皆錄於此卷。”


    上元夫人,遂取來細觀。


    竹書沉重,飛鴿無法帶來。故用時良久,方傳至洛陽。


    “依書上所載。襄楷曾先後三次,登臨墉宮。最後一次,乃與於吉、宮崇師徒二人同行。”上元夫人,依次看來,忽渾身一凜:“不好!”


    “夫人何事驚慌。”瑤姬陪讀再側,字裏行間,並未發現異常。


    “好一個‘驪龍假寐,千金之珠’!”電光石火,上元夫人已窺破端倪:“劉惇上洛,有備而來。乃襄楷身後之謀。無故飛升,絕非一廂情願。”


    “為今之計,該當如何。”上元夫人表情凝重,瑤姬自不敢輕慢。


    “當……”話將出口,忽憶起前後諸情。上元夫人,竟一時失語。


    “夫人?”瑤姬試問。


    “若將計就計……”上元夫人心機百轉,喃喃自語:“行‘點石成金’。浮屠東來之禍,可消矣。”


    少頃。上元夫人,眸中清冽無波,已有定計:“備車,速往西園一行。”


    “喏。”瑤姬不敢多問,自去備車不提。


    薊王陵,地宮耳室。


    聞記室掾密報,賈詡不置可否:“右國令女,棄門而出,不知所蹤。”


    “正是。”


    “能令右國令女,罔顧倫常,擅棄三年守孝之期。必事出有因。”賈詡言道:“料想,此時正星夜兼程,奔赴洛陽而來。”


    “乃為與主公相見。”記室掾心領神會。


    “必是生死存亡之大事。”賈詡又問:“園中內外,可有異常。”


    “並無異常。”記室掾答曰:“除黨魁廣發請柬,邀京中名流高士,赴曲水流觴之祓禊聚會。”


    “會在何處?”


    “伊闕牛山。”


    “伊闕在洛陽之南,牛山又是何處?”


    “伊闕有康水,又名杜水。‘源出牛山,會於伊(水),長十裏’。因酒祖杜康,造酒於此而得名。此地杜康酒,天下馳名。翠玉瓊漿,未曾風靡京師前,數杜康酒為京中之最。”


    “原來如此。”賈詡輕輕頷首。


    黨魁擇此地,行曲水流觴,自是神來之筆。


    無可非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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