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巴郡蠻反。


    “板楯蠻夷”,攻城取邑,其勢甚銳。州郡不能當,益州刺史劉焉,六百裏速報京畿。


    少帝專開朝議。


    “刺史劉焉,欲使州郡募兵伐賊。諸公,以為然否。”少帝居高下問。


    太尉張溫,起身奏曰:“迴稟陛下。益州刺史所求,乃州牧之權。廢史立牧,權宜之策。隻為平關東逆亂。巴蜀並無蛾賊作亂,民生安定。號天府之國。臣以為,斷不可再開此例。”


    “太尉所言極是。”少帝又問:“若不使州郡興兵,板楯蠻又當如何平定。”


    “臣以為,洛陽周遭陳兵十萬,宜當遣而滅之。”張溫答曰。


    此言一出,百官噤聲。


    見殿內氣氛肅穆,落針可聞。少帝顧左右而言道:“何人可為朕分憂。”


    董驃騎並何車騎,正襟危坐,充耳未聞。


    朝中黨羽紛紛窺見,各自心領神會。上次蠻反,乃靈帝光和二年。蠻夷攻入三蜀、漢中等地。五年,方被太守曹謙招降。換言之,一來二迴,去而再反,動輒三五載。三宮鼎立,二戚明爭暗鬥。此時調兵遣將,遠離京畿。智者不為也。


    薊王一萬精銳,需拱衛函園,自不可輕動。


    簾後二太皇亦不置一語。少帝唯有硬著頭皮,喚了句:“驃騎將軍?”


    “臣在。”董重聞聲起身。


    “驃騎麾下,西涼虎賁,可否遣一支偏師入蜀,掃平賊寇。”少帝和顏悅色。


    “迴稟陛下,不無不可。”董驃騎朗聲奏曰:“為朝效力,乃我輩分內之事。”


    見他似有未盡之言,少帝福靈心至,脫口而出:“然?”


    “然,巴蜀之地,山高林密。‘蜀道崎嶇,遠來勞苦’。兵法雲:‘以己之長,攻敵之短。’臣麾下多甲騎具裝,不利山地征伐。”董驃騎振聾發聵。


    “這……”少帝一愣。細細想來,似乎有理。


    饒是簾後董太皇,亦不禁暗讚。驃騎幕府,廣納天下賢士,得言傳身教,董驃騎漸有宿臣之姿。


    “既然,董驃騎麾下西涼騎兵,不宜入蜀。”少帝又看向下首何苗:“車騎將軍?”


    “臣在。”何苗亦穩穩起身。


    “車騎將軍麾下,可有合適之選。”少帝如沐春風。


    “迴稟陛下,臣麾下多北疆胡騎。亦不利翻山。”此理由乃拾人牙慧,何苗另有高見:“自古以來,對巴人多用懷柔之策。時‘秦惠王並巴中,以巴氏為蠻夷君長,世尚秦女,其巴氏爵比不更’。秦昭王與巴人盟誓,‘秦犯夷,罰黃龍一雙;夷犯秦,輸清酒一鍾’。秦得天下,仍以‘巴氏為蠻夷君長’統馭舊地。高祖時,‘酉、辰、巫、武、沅等五溪’之地,五氏巴人‘各為一溪之長’。”


    假意停頓,偷看朝芴蠅頭小楷,又續言道:”後‘高祖有天下,三邊外畔(匈奴、南越、朝鮮,三邊反叛)……會高祖厭苦軍事,亦有蕭張之謀,故偃武一休息,羈縻不備(注1)。’先帝光和二年,賨人攻掠三蜀、漢中,郡兵屢戰不能勝。五年,方被招降。足見羈縻乃平蠻上上之策。”


    “哦……”群臣暗自驚唿。不料何苗,竟有此真知灼見。


    董驃騎就事論事,隻說兵種不匹配。何車騎卻高屋建瓴,言指政策不相符。熟長熟短,高下立判。


    董太皇心中一動,大將軍府長史許攸、主簿陳琳等,天下名士續入車騎將軍幕府。論才智,遠非驃騎幕府孔融、王朗、張遜等人可比。開府的好處,不言自明。廣征博引,納天下高士,收為爪牙羽翼。如此眾人拾柴火焰高。令府主(注2)知行倍增,漸為宿臣。


    正如薊王劉備。六大謀主,才智高絕。算無遺策,未曾有失。薊王能有今日之勢,麾下良臣猛將,居功至偉。


    少帝一時詞窮。


    少年天子,羽翼未豐。此刻若不能服眾,必被群臣所輕。


    便在此時,列席朝議的右丞賈詡,起身奏道:“啟稟陛下,我主願盡犬馬之勞。”


    少帝心中一暖。正欲開口,不料又見一人昂然出列:“啟稟陛下。太後願為朝堂分憂。”


    正是新任西園上軍校尉伍孚。


    到底是自己生母。少帝言道:“西園衛,拱衛太後寢宮。職責重大,焉能擅離。”


    “區區蟊賊,何足掛齒。”伍孚言道:“上軍別部司馬趙瑾,足可討賊。”


    “哦?”少帝頗為意動。


    董太皇自簾後言道:“太後既命此人毛遂自薦,必有十足把握。陛下宜當允之。”


    竇太皇亦道:“西園八衛,萬餘精銳。遣別部出討,亦足可守備長樂宮。”


    少帝心領神會:“如此,依校尉之言。命上軍別部司馬,領麾下人馬,入蜀討賊。”


    “喏!”


    群臣竊竊私語。何車騎更滿腹狐疑。太後意欲何為。


    下朝後,馬不停蹄,奔赴西園長樂宮,當麵求問。


    “臣,何苗,拜見太後。”臣下之禮,一絲不苟。


    “二兄所為何來。”何太後明知故問。


    “乃為板楯蠻反而來。”何苗脫口而出:“巴蜀艱險,又近歲末。何苦勞師遠征,空耗輜重人馬。”


    “我兒初登帝位,若無人幫襯,必被朝臣所輕。”何太後言道:“二兄需防董氏,無暇他顧。朕,當為我兒分憂。”


    “敢問太後。別部,人馬幾何?”何苗又問。


    “約千餘眾。”太後答曰。


    “杯水車薪,有去無迴。”何苗急言道。


    “二兄莫慌。”太後微微一笑:“薊王少年時,隨恩師南下,堆錢伐賊,乃成佳話。今趙司馬亦攜重金入蜀。蠻人重利,必不攻自破。”


    “原來如此。”何苗忙問:“敢問太後,別部司馬,攜資幾何?”


    “一億大錢。”


    “太後當真,舍得。”何苗好一陣肉疼。


    “皆是先前販賣園中‘流香甘霖’所得。”太後言道:“隻需許以重利,板楯蠻夷當望風而降。更何況,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巴蜀大姓,素與板楯蠻夷不和。誘之以利,恩威並濟,此戰易耳。”


    “太後既舍得一億大錢,自當無往不利。”何苗歎息。


    “朕已知會趙司馬,當募三千板楯蠻勇,返迴京畿。”何太後道破隱秘。


    “太後欲募私兵否?”何苗心頭一沉。


    “然也。”何太後沉聲答曰:“蠻人遠居山野,京中並無根基。當可為死士。”


    “太後招募死士,意欲何為。”何苗顫聲發問。


    “為我兒肅清廟堂,虛席以待賢良。”何太後字字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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