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勝雪白衣。


    兩相襯托,反不矚目。


    立於樓宇最高處,蒙麵女道舉目眺望。看身形,乃當世麻姑仙無疑。


    時辰已到。便有數人從各處台館,衣袖翩翩,紛至遝來。須臾,與蒙麵女道在屋脊相會。


    “人已聚齊。”左右看過,便另有蒙麵女仙,低聲言道。聽聲辨人,似是天台二仙中的一位。


    “還差一人。”眾人皆蒙麵,不見容貌。不多不少,正好五人。然各自身份,又豈能瞞過彼此。遮麵不過是為便宜行事罷了。


    “何人?”五人中,又有人問。似是漢水遊女之一。


    “自是同道中人。”麻姑仙答曰。


    “日間,我等與麒麟館中相見。雖不曾細究,然此館似別有玄機。不可大意。”天台二仙之一言道。


    “既以‘鄒衍’為名,此館當大有神機。我等需謹慎行事。”遊女之一亦點頭。


    “為千萬大錢,闖麒麟座下。此行,不啻虎穴龍潭。”便有人笑問:“五人足以,何必再分?”換言之,五千萬錢,人可分千萬。若再加一人,便要少分。


    “那人不要錢。”麻姑仙一語中的。


    “何人竟如此樂善好施。”另有人輕聲一笑。


    “人來了。”麻姑仙居高下瞰。


    順其目光。果見一人,身著紅衣,自四方館,挑燈而出。輕移蓮步,向鄒衍行館款款而來。


    “盜取麒麟精元,仙姑當謹守分寸。切莫傷及生機。若有傷天和,我等斷難善終。”五人中,有人再三叮囑。


    “麻姑針術,天下無出其右。眾姐妹當可放心。”另有人寬慰道:“我等所修,不可外傳。見獻書各派皆獲重賞,頗為眼紅心熱。今夜,事若不成,空手而迴,又豈能甘心!”


    “有理。”眾女道,異口同聲。熙熙攘攘,利來利往。錢能通神。便是神仙,也不例外。


    見挑燈紅衣女,已踏上覆道。麻姑仙當機立斷:“麒麟送子,亂世盡矣!”


    五人飛身而下。分前後左右,落入館中各處。


    盜采精元,乃用飛針。如後世活熊取膽汁:用空心銀針刺破囊袋,精滿自溢。


    並非如麻姑仙,先前對史道人所說,那般不堪。之所以詐言破身,一為討價還價,二為擾亂視聽。“飛針采元術”,乃女道不傳之秘。由天下女道門派,世代相傳。傳女不傳男。正因諸多秘術,不宜外宣。故而薊王此行,並無女道獻書。


    傳言,施此術時,猶如蜂蜇。將男性積存精元盜盡。稍後,會留一粒“粟”大血斑。故稱“滄海一粟”。


    由精通此術者,施術後,苦主一覺醒來,後知後覺,甚至無知無覺。不日即可痊愈,全無大礙。然若不精通此術而強采之。多會傷及本元,乃至生機斷絕。


    一言蔽之,“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目視紅衣女,挑燈人館。白衣麻姑仙,悄然揭開身前瓦片。探身下看,頂閣內燈火闌珊,似無人值守。側耳傾聽,萬籟寂靜,唯燈芯輕微炸響。


    知頂閣無人,心頭一喜。這便屏氣凝神,身如落葉,悄然飄落。


    視線由上而下,穿越屋脊線的瞬間。光影交錯,明暗變幻。下意識眨眼,頓覺天旋地轉。


    “不好!”心頭驟驚,急忙屏氣凝神。防止吸入迷霧。


    猛睜雙目,天地倏分。近在咫尺的閣樓,竟變成無底深洞。刮麵疾風,心血倒灌。身似飄絮,直墜無底深淵。


    “竟是蜃境!”女道急忙催動平生所學,與之相抗。


    此乃頂級幻術,“莊周夢蝶”。


    幻覺有三:幻聽、幻視、幻夢。高級幻術師,輔以致幻藥劑,可使人陷入“幻夢空間”。前有莊周夢蝶,後有黃粱一夢,皆大略如此。


    能令人“一息入夢”。彈指一揮間,造滄海桑田,便是所謂“莊周夢蝶”。有此道行,足可稱“仙人”。


    仙人降世,常聞異香撲鼻,仙樂經久不息。熏熏然,無飲人已醉。便是聲、光、氣、藥,多重致幻。亂入迷幻時空,一夢南柯。再醒來,夢中情景曆曆在目,宛如親身所曆。記憶與夢境重疊,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如何自辨。


    自以為,親身經曆,不過是一段被人諄諄善誘,“自我演繹”的幻夢而已。


    正如“奪舍續命”。與平常做夢最大不同,日常醒來,夢境立止。知一切成空。


    而自幻夢中醒來,卻信以為真,不知是夢。


    正當白衣女道誤入蜃境,飛墜深淵時。


    紅衣女亦挑燈,叩響門扉。


    門後寂靜無聲,無人應答。素手輕輕一按,半扇院門徐徐開啟。


    明月當空。石燈長明。院中景象,纖毫畢現。


    邁步入院的瞬間,光華大盛,月影漣漪。


    “何人叨擾我主安枕。”院中迭石,忽上坐一人。鬥笠蓑衣,垂釣池魚。


    “賤妾此來,乃為王上侍寢。”紅衣女緩緩提燈,照亮國色姿容。


    “原是鉤翼夫人。”蓑笠翁沉聲一笑:“小道羊腸,泥濘難行,何不迷途知返。”


    “妾一片癡心,別無所求。隻學巫山之女,幸為四方館客,聞君遊此,願自薦枕席。”紅衣女答曰。


    “常謂‘願者上鉤’。”蓑笠翁輕輕提竿,竟釣起一尾斑斕錦鯉:“夫人請自便。”


    目送錦鯉淩空脫鉤,躍入池水。激起浪花朵朵。紅衣女盈盈下拜:“多謝阿翁成全。”


    沿腳下白石曲徑,穿越庭院,拾級而上,除鞋登館。移開直欞門,華室立現。先前似有人在此夜宴,歡聲笑語,通宵達旦。人影婆娑,擊節而歌。正欲細細分辨,再眨眼,卻皆已不見。


    華室空空如也,餘音繞梁可辨。


    “阿翁何人也?”登堂入室前,紅衣女翩然迴首。


    蓑笠翁甩鉤入水,隨口答曰:“老朽廬江左慈是也。”


    “妾,記下了。”紅衣女徐徐而入。


    蘭馬台,阪下幽林。


    安車駟馬,已靜候多時。


    車夫不是旁人,正是道人史子眇。


    眼看月下柳梢,天將露白。不由心生焦急。正欲掐指一算,又自嘲甩手。夜深人靜,何必故弄玄虛。遙看台上,燈火輝煌,堆光如晝。不由浮想聯翩。事若不成,折了五千萬大錢不說。麻姑仙數世仙名,一朝盡毀。


    事前不知,臨事方知弄險。


    “四方神靈保佑。切莫人財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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