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沒怎麽去過城裏,從沒有看過那麽好看的戲,八月十五前幾天就一再問師傅今年還會不會有仙戲。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山下的江麵,連師父叫他去吃晚飯都沒有聽見。


    月亮爬上山頭,掛在深藍的夜幕上分外宜人,就在這時一艘燈火通明的大船突然出現在江麵上。


    “師父,師兄”,小和尚急忙喊道,“仙船來了,馬上就要有仙戲了,你們快出來。”


    老和尚拿著串佛珠出來,身後跟這個十五六年紀的和尚,他手裏端著瓜果和月餅,對小和尚道:“師弟,去搬張小桌子出來,我們邊賞月邊看戲。”


    “哎”,小和尚用力答應一聲,邁著步子去搬小桌子去了。


    涼風吹來,老和尚眯眼笑了笑,這小徒弟還挺好誆。


    一時安排好,師徒三人就坐在寺廟外的敞地上賞月聽戲。


    雖然距離很遠並不能夠看清戲曲內容,但唱腔卻是清清楚楚能夠聽到的。


    小和尚時不時鼓掌叫好,大和尚老和尚隻是微笑聽著。


    老和尚暗想,他這清冷的寺廟倒是因為來醴江這邊過中秋的一家人而過了兩次熱鬧的節日。


    船上邊聽戲邊說著家常話的眾人都沒想到,鍾山上還有趁戲的師徒三人。


    顧老太太也來了,此時丫鬟們送上來兩道菜,品相味道都是她從未吃到過的,顧老太太就看一眼顧明月:這孩子太敗家了。


    顧明月正不著痕跡地夾菜給穆蘊,提醒他不要跟她爹和煥大哥一樣喝,他現在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宿醉頭痛會很難受的。


    穆蘊笑了笑,擱在膝上的大手不著痕跡地伸過去撈住顧明月的手緊緊握住。


    一家人的家宴稱不上觥籌交錯,但也都盡興地吃著談著,因此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兩個的異樣。


    顧老太太眼花,雖然正巧在這時看了孫女一眼,也沒有看出什麽來。


    她暗歎口氣,瞧這排場,翩翩和含彰絕不像是會過日子的人,這丫頭眼看著就要及笄,恐怕不用一年便要嫁到穆家去,迴去後得跟老二兩口子說說,讓翩翩以後每天去老大家跟著她學些操持之道。


    老二媳婦也不知道教教,這以後是要他們敗光家嗎?


    顧家人不關心朝堂大事,之前朝廷一連斬了十幾個大貪官的事情他們聽說過,宰輔的更替這些他們就不知道了,更別說新任宰輔是誰。


    要不然顧老太太也不會這麽想。


    顧煥倒是從於家知道些,卻也沒有問堂妹求證什麽的,在他看來別管翩翩以後的丈夫是什麽人,能對她好才是第一位的。


    顧老太太這邊擔心她家孫女把人家家業敗光,顧秀水卻是滿心不平衡的食不知味。


    桌子上的菜肴越美味她反而越難受,目光時不時落在神態間非常親密的顧明月和穆蘊身上,不知道她們同是一門姐妹,怎麽越過差別越大?


    顧明月這個未婚夫雖然是個被罷了官的,可是他長相俊美為人溫和,對顧明月還那麽好,隻是過個中秋節而已,竟然舍得費這麽多心思。畫船、仆從、帝京最好的戲班子,這得花多少錢!


    顧秀雨嫁得比顧明月還好,顧秀水卻並未對她生出不平衡的想法,畢竟現在官至五品的煉大哥是她親大哥。


    可是顧明月她憑什麽啊?


    顧秀水又看了眼全程沒有多瞧她一眼的穆蘊,暗罵顧明月不知道哪來的狗屎運。


    大伯娘就坐在女兒旁邊,自然注意到她不好看的臉色還有一連串的小動作,過節呢也不想說她,便隻瞪了她一眼。


    顧秀水哼一聲,低頭扒菜吃。


    素淨的月輝灑在江麵上,從船上看去好像是覆蓋千裏的粼粼嚴霜,澄明而美麗。


    無意間看到這般月色,顧攀笑著對坐在下下首的兒子道:“熠兒,你都到縣學一年了,早學會作詩了吧,看看那月色,作一首詩來給我們聽聽。”


    顧熠如今長高許多,在縣學一年多君子六藝的學習,跳脫勁兒去掉很多,通身顯露出幾分君子優雅氣息。


    五月才過了十三歲生日的他已經進入變聲期,一開口便是粗噶難聽的聲音:“好吧,給我兩炷香的時間想想。”


    “兩炷香?”顧攀搖頭,“你煉大哥六七歲就能張口成誦了,至多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顧熠不在意道:“一炷就一炷”,邊說邊扯個雞腿吃,“論起作詩,帝京也找不出幾個人能比得過煉大哥,不過論起珠算也沒人能比得上我。”


    顧氏道:“做官又不是讓你做生意,珠算再好有什麽用?”


    “娘,你不能這麽說啊”,顧明月為弟弟說話,“戶部管天下錢糧,就需要熠兒這種算術好的。”


    “還是姐疼我”,顧熠把手裏的雞腿孝敬給姐姐,“我的目標就是專門管稅的戶部侍郎…”


    “光把目標定得那麽高可沒用”,話沒說完就被顧秀水打斷,搗著碟子裏的菜,帶了些嘲諷笑道:“得先考上才成,科考又不是隻考珠算。”


    大伯一家都被她不太客氣的話說愣住了,這水丫頭怎麽這般沒眼色!


    顧攀和顧氏心裏不喜,卻不能嗬斥她什麽。


    “你是不是整天吃鹽閑的啊,少說兩句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顧煥皺眉,他就說不讓顧秀水過來,爹娘還擔心中秋節留她一個人在家不是事兒。


    顧熠不在意地笑笑,“三姐說得對,不過我是有把握才設定這個目標的。如果沒本事還一味想上天,那不是自找摔打嗎?”


    顧秀水的臉色立即難看起來,這個臭小子讀幾天書有用的沒學都學在耍嘴皮子上了吧。


    顧明月忍不住笑了聲,站起身對弟弟道:“熠兒,我們去船頭看月,那裏清淨,你也好構思。”


    顧熠答應。


    穆蘊握了握顧明月的手,轉頭吩咐丫鬟:“送些月餅瓜果過去。”


    丫鬟應是施禮走開。


    餐桌上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顧老太太對於大兒子家這兩個女兒,現在可以說是非常頭疼,歎口氣:“我也去船頭和他們姐弟看會兒月。”


    侍立在稍後幾步遠的兩個丫鬟立即上前攙扶顧老太太。


    顧秀水見奶奶也給她難堪,心裏的委屈一陣陣往上湧。


    大伯娘狠狠瞪她一眼:“好容易湊在一起過個團圓節,你就消停會兒吧。”


    顧秀水麵上徹底掛不住,騰地站起身跑了出去。


    “這孩子越發不懂事了”,大伯搖頭,對桌子上唯一的外人穆蘊道,“含彰啊,你別笑話,也別介意。”


    “不會”,穆蘊說道,聲音淡淡。


    因為這一出,幾人都沒了什麽喝酒閑談的興致,不過片刻便也出來到船頭船欄邊看月。


    顧熠這邊,終於想出幾句還算可以的詩,見餐桌上的人散開來,就喊一聲讓大家聽他作的賞月詩。


    “一輪皓月出江波……”


    弟弟還在朗聲誦他鄒出來的詩,顧明月悄悄站起身,迎上朝這邊走來的穆蘊,拉住他的手示意往船尾去。


    “怎麽了?”穆蘊疑惑道,“一幅逃脫苦海的樣子”。


    說著笑了,在船尾處停下,抬臂將她圈在欄杆與身體之間,嗅著她的發香道:“還是離開一會兒就想我想得不行?”


    “是我奶奶”,顧明月靠在他臂腕,“和我爹娘想的一樣,擔心我太敗家,剛才一直在教育我怎麽過日子,還讓我以後天天都去大伯家跟她學操持之道。”


    穆蘊聞言,低笑出聲:“你怎麽不跟她說我們有很多錢,且天天有進項,就是再弄十個畫船也不算敗家。”


    “說這個幹什麽,奶奶知道後說不定就該讓我拉拔三個姑姑了,我不想找麻煩。”說著側過頭親了親他的下巴。


    穆蘊唿吸一緊,突然抱起她放在半人高的欄杆上,嚇得顧明月忙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脖子。


    “別怕”,穆蘊忙笑著安慰,低頭親親她的額頭,才向下吻住了甜軟粉唇。


    顧明月被完全罩在他高大的懷抱中,江麵吹來的風將她的頭發吹到他們貼在一起的臉頰上,又癢又麻,令她忍不住朝旁邊躲著笑出聲來。


    良好的氛圍被破壞,穆蘊的唇角卻也忍不住染滿笑意。


    “專心點”,他說道,抬手輕輕拍了拍掌下纖細的腰肢。


    “不能親”,顧明月看著他,雙眸中全是笑意,“船上都是人,你老實點。”


    穆蘊挑了挑眉,又故意壓下頭來想逗逗她,隻是還沒碰到她的嘴唇,耳邊傳來故意放輕的腳步聲。


    顧明月也聽到了聲音,與穆蘊對視一眼,扶著他的手臂跳下欄杆。


    “你…你們都在這兒啊”,顧秀水扶著船上的木板牆壁走出來,看到並肩站在欄杆旁的男女,語氣中滿是驚訝,繼而又掩飾道:“我心情不太好,想來這船尾清淨一下。”


    她剛才隻看見了穆蘊的背影,還以為…


    顧明月聽罷這話,本來帶著幾分疑惑的眼神全成厭惡。


    顧秀水當她是傻子嗎?


    “船兩邊也很清淨”,顧明月沒有掩飾厭惡語氣的意思,“你還是換個地方清淨吧。”


    顧秀水笑道:“這兒更安靜,再說你們兩個是未婚夫妻,獨處一處旁人知道了要說閑話的。”


    “船上都是自家人,你不說出去旁人怎麽會知道?”顧明月說道,目光冷冷。


    顧秀水這麽明顯地往穆蘊身邊湊,實在讓她惡心,話也就說得很不客氣。


    顧秀水卻好似沒聽見,說話間已經走過來扶著欄杆站定,兀自道:“這兒的月色真好看。”


    穆蘊也被惡心壞了,但他不好說什麽,當下握住顧明月的手腕便離開此地,一秒都不想看那女人做作的樣子。


    如果是和翩翩沒什麽關係的女人,他還能少惡心一些。


    顧秀水見她們說也不說一聲就走,氣得抬腳在船欄上踢了好幾腳,對她那個從小就不愛讀書的大哥更加埋怨起來。


    如果她哥也好好讀書而不是想著做什麽木工,現在她說不定已經成為官夫人了。


    顧秀水想起她曾經有過好感的黃素,聽說他現在是翰林院大學士,若是她哥讀書,他就是她哥的同學,她便一定能經常見到他,那些好感也不會無疾而終。


    說來說去,都是她哥,才讓她比不過顧明月顧秀雨。


    顧明月根本想不到顧秀水這時的想法,她和穆蘊最後停在船右側中間的欄杆處。


    仰頭看了麵無表情的穆蘊一眼,想到顧秀水剛才那掩飾的並不好的意圖,顧明月莫名覺得有些丟人。


    穆蘊揉揉她的腦袋,說了個比較愉快的話題:“你種的那些玉米什麽時候能吃?”


    “再過二十多天就可以吃嫩玉米了”,因為思維跳躍到大詞人李煜和他妻妹小周後的事兒上,顧明月簡直惡心得起雞皮疙瘩,語氣不自覺就有些不好,“能吃的時候我會煮給你吃的。”


    問什麽問!


    穆蘊聽出這言外之意,不由摸了摸鼻子:“翩翩,我沒做什麽惹你生氣的事啊。”


    顧明月看他一眼,勉強道歉:“我又沒有兇你”。


    又想起繡春花秋月圖時,媽媽和她說起李煜的那首虞美人又說到他的一生,提過一個“小姨子情結”的理論,顧明月差點雙眼冒火。


    當時媽媽可能覺得失言,任她怎麽問也沒有多說,她有次便問了爸爸,爸爸被她纏不過,解釋這更大程度上是一種追求心理刺激的感情,還舉了南唐後主李煜在他妻子生病期間和他妻妹好上的做例子。


    有時候再美好的感情都抵不過漸漸的平淡,顧明月突然覺得她現在和穆蘊太好了,忍不住就擔心以後會出現什麽意外。


    剛才顧秀水的行為,她現在越想越有危機感。


    “翩翩”,感覺臉頰被帶著一層薄繭的手碰了碰,顧明月抬眸,撞上穆蘊的目光,不由反省:自己剛才的遷怒好像有點過份。


    “傻丫頭”,穆蘊低笑,什麽都寫在臉上了,“因為一些惡心的蟑螂影響過中秋的心情,你是不是真的傻?”


    “你才傻呢”,顧明月瞪他一眼,抬手摸摸他的臉,“幹什麽長這麽好看?”


    她這苦惱的模樣讓穆蘊忍不住哈哈大笑,握住臉頰上的小手放到唇邊親了親。


    “我長這麽好看就是為了讓你看啊”,他說道,又打量顧明月,“我的寶貝兒以後會比現在更美,我還沒發愁,你倒是愁上了。”


    顧明月問道:“你這是禮尚往來嗎?”


    “我是真心讚美…”


    穆蘊說著就低頭想親親麵前甜柔可口的嬌唇。


    這時旁邊卻傳來兩道咳聲。


    顧明月聽出是她爹娘的聲音,忙和穆蘊拉開一些距離,規規矩矩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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