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顧明月把身上的火紅披風解下來給穆蘊披上,躲在他懷裏,看向眾人道:“我們往東走吧。”


    “東邊至少還有二三百裏的沙漠”,長毛搖頭,小姑娘不會覺得東邊的仙人掌多那邊就好吧。


    “萬一沙漠邊還守著離國羌國士兵呢?”顧明月說道,“東邊長著很多仙人掌,證明那邊地下的水分比較充足,很可能有個綠洲。而且你現在不是也找不到路嗎?”


    “…”這小姑娘說話還挺噎人,長毛道:“粟裕關以及周圍幾個關口都有兵,不可能讓那些兵崽子逍遙太久。還有啊,顧姑娘,我告訴你,這個沙漠裏沒有綠洲,你別抱希望。我們是萬萬不能再往東的。”


    宋知看向顧明月:“長毛曾經穿過這個沙漠到東邊去看過,聽他的沒錯。”


    “我們已經決定往東走”,穆蘊說道,一下下順著顧明月略有些幹澀的長發,“粟裕關那天白日煙火升空,恐怕早被離國人占領了。”


    此話一落,眾人見變了麵色。


    盧三不怎相信道:“不能吧,就那幾千兵?粟裕關可是一個大關,關內三千精兵呢。去年五千人來攻都沒攻下,就那幾千兵!”


    其他人麵色沉重不語。


    穆蘊淡淡道:“不是預謀已久,離國羌國敢在中途伏擊送嫁隊伍嗎?”


    既然預謀良久,那肯定有周密的安排。


    沒人再說話。


    “睡吧”,穆蘊抱著顧明月躺下來,用披風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看著像裹在一個蠶繭裏麵的兩人,圍坐在火堆旁的人饒是心情沉重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雖然三個夜晚他們都是這麽睡的,這個時候更不用講究,但眾人總有種感覺,好像對他們來說困在沙漠中與在風景秀麗的地方遊玩沒什麽差別。


    …


    隱隱的狼嚎聲響了大半夜,天將亮時,沙漠才陷入一片寧靜之中。


    穆蘊睜開眼睛,見懷中的翩翩睡得香甜,唇角勾起一個笑容,輕輕在她冒著溫熱氣息的臉頰上親了兩下。


    看向遠方,目光深沉。


    昨晚的狼嚎聲有些不對…離國有一個行業叫驅狼人。


    驅狼人與狼同吃同住,能將一群野性天成的狼馴得比狗還聽話,他們還能夠通過狼的嚎叫聲辨別簡單的信息,可以說有時候一群狼比上千士兵更好使。


    比如在追趕逃入沙漠中的人時。


    …


    沙漠邊緣,離國士兵已經將有用的東西收拾起來,八九百屍體則被他們堆在一起焚化了。


    營帳內,兩個將官盤坐在羊毛氈上,看著跪坐在對麵的一個滿臉魚鱗斑的弓腰老人,其中一人正在問:“怎麽樣?我國進去沙漠中的那些兄弟,有沒有和你這些狼匯合?”


    “軍爺們兇多吉少”,弓腰老人沒什麽表情,“我的狼昨晚隻咬死二十五個大庸人,他們似乎很厲害。”


    “他們厲害?”另一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大庸最厲害的兵,那位李將軍,還是被屬下護送著,才逃進沙漠裏呢。你的狼又不會說人話,做不得準。我們再等一天”,說著看向同伴,“如果還沒有人出來,我率隊去接應。你在這裏看著,隻要大庸人出來,全部射殺。尤其是他們的公主和那位李將軍,然後割掉他們的頭,祭奠敏娜公主和支大人。”


    同伴神情嚴肅的點頭。


    弓腰老人沉默無言,等這兩位將官擺手,才後退著出了營帳。


    他看向黃沙一片的沙漠,臉色凝重,這個塞客大沙漠裏,竟有一個巨大的陣啊,困進去就出不來的。


    他不敢現在召迴狼群,隻希望寶貝們能多活著幾個出來,千萬不要亂走踩到陣裏。


    狼群即便再聰明,也看不出沙漠裏有什麽陣,更猜不到主人的想法,它們隻知道循著氣味追蹤散落在沙漠裏的人,然後一口咬死,如果肚子餓的話就吃掉他們。


    離國將官根本不擔心這些狼有可能傷害到己方士兵,一來沙漠裏大庸的人數遠比他們派去追殺的人數多,二來他們這些生活在風沙裏的人和生在繁華地的大庸人味道差很遠。


    狼寶貝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正如他們所預測的,在已過去的三天三夜裏,群狼沒有傷害一個羌離士兵。


    太陽出來,沙漠中一片爍金。


    一頭牛犢大小的狼在沙地中嗅聞,它身後跟著二三十頭體壯兇猛的狼群,然而那些狼的體格沒有一個超過它。


    頭狼突然朝著某個方向低吼兩聲,邁動四肢無聲前行,越走越快,四蹄抬起落下,漸漸成一條直線飛奔開來。


    後麵狼群加速跟隨。


    …


    “百夫長”,萎靡的離國士兵突然睜大眼睛,“那那是狼群,我們怎麽辦?”


    已經被困在這個地方一天一夜的離國士兵,精神早就趨於崩潰,此時看到最前麵迎風奔跑目露兇光比一頭牛犢還顯得高壯的頭狼,差點掩麵大哭。


    百夫長拿起長槍,戒備地指向遙遙過來的狼群。


    然而狼群卻在距離他們有十幾尺的地方停下了。


    二十幾個士兵絲毫不敢鬆懈,手持長槍看著那群狼眼睛眨也不眨。


    他們沒想到那群大庸人這麽能跑,他們追了三天甚至一個都沒找見,更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被沙漠困住了。


    三天下來,除了早晨結在鐵槍上的霜花,他們什麽東西都沒有吃。


    握槍的手在不停地發抖。


    別說這麽多狼,隻前麵那一頭,他們對付起來就很吃力。


    頭狼邁動前肢,百夫長立即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這邊似乎有什麽令它懼怕的東西,片刻後,頭狼扭頭,繼續朝另一個方向狂奔。


    直到狼群跑遠,百夫長才一下子扶著槍杆坐在地上。


    “百夫長,我覺得”,一個小兵不那麽確定道,“剛才那些狼,好像是吉大老人養的。”


    此話落下,又有幾人點頭附和。


    “怎麽不早說?”百夫長跪起來,看向狼群消失的方向,懊惱道:“它們剛才,很有可能是來帶我們走出這個怪圈的。”


    哀嚎後悔聲接二連三的響起來,有個年紀不大的士兵甚至抹了把眼淚。


    百夫長扶著槍站起身:“我們朝著狼群剛才站的地方走,一定能夠走出去。”


    頭狼的確是聞到熟悉的氣味,想要來和自己人匯合的,然而它對危險的敏銳感覺超出人類想象。


    它看不出這裏有什麽陣,卻強烈的感覺到那片站著一群自己人的地方很危險,所以猶豫片刻,他決定帶著自己狼行動,不和這些愚蠢的人類合作了。


    一群狼在沙地上飛奔,驚得兩隻拱出沙子找東西吃的沙鼠快速縮迴去,鑽到沙層深處。


    …


    婢女捧著一個麵餅子遞給莊玉公主,餅子卻馬上被用力地打下來,滾在沙子裏。


    “公主”,婢女的嘴唇青紫,還沒有從夜間的嚴寒中恢複過來,拾起麵餅握著,“隻有麵餅子了,您將就著吃點吧。”


    這麵子是士兵從刀上刮下來寒霜,等霜化成水,倒在他們隨身帶的麵粉中攪拌攪拌,雙手團成球再按成餅夾在火上烤出來的。


    霜水畢竟不多,麵餅子開著許多裂紋。


    莊玉嫌棄地看了眼沾著沙子的麵餅,如此粗陋的食物,還是那些不幹淨的兵用沾過血的刀上霜做出來的,她寧可餓死也不吃。


    “你們去給我找些吃的”,但已三天沒吃飽的肚子不答應,莊玉摸著腹部,朝圍坐在火堆旁一語不發的士兵大聲道,“快去啊!”


    這一行人有將近四十個,可以稱一聲主子的有王廉高居平,還有公主和三個郡主,六國使者大人,以及昨天下午與他們遇到的李度、李敬幾人。


    本來他們逃到沙漠中的人有一百多,但是三天三夜過去,抵抗力弱的十幾個婢女凍死得隻剩下兩個,前天被離國士兵追上,死傷三四十,昨晚被狼群圍住,又死傷三四十。


    在缺吃少藥的酷寒沙漠中,傷基本和死沒差別,受傷的人大部分都被他們在行走中自覺不自覺地丟下了。


    昨晚與狼群搏鬥中,李度腹部被抓傷,若不是他意誌力堅強,也早就倒下了。


    此時他正坐在火苗漸漸弱下去的火堆旁,腰際露出被血染紅的棉絮,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將最後一塊幹硬的麵餅送到嘴裏,冷冷道:“要麽吃麵餅,要麽餓著。”


    士兵們都隻管吃自己的,連抬抬眼皮的意思都沒有。


    “李度,這就是你對本公主說話的態度!”見這些人全像是沒聽到自己的話,莊玉的臉色難看至極,雙眼怒睜牙關緊咬,“好,都給我等著,出去後我定要向皇兄說一說沙漠裏這幾天的遭遇。”


    士兵裏響起幾道意味不明的嗤聲。


    其他說的上話的人都懶得理莊玉發飆。


    賀明鷹將一塊奶酪遞給捧著幹硬麵餅子在吃的傅萱,低聲道:“隻有這一塊,王妃放著慢慢吃。”


    傅萱沒說話,接過來揣到袖口中,繼續吃幹麵餅。


    賀明鷹歎口氣,有離國弄著一出,邊境小國恐怕要危險了,當初就不該接受離國使者加入朝貢隊伍中,或者不和他們一起出關…


    不然不會像現在這樣,嫁妝丟了,跟著他出來的人死了一多半,迴去後他怎麽麵對他們的親人?


    正在賀明鷹沉思之際,莊玉公主和佳紋郡主又開始了綿裏藏針的對話。


    他不由嗤笑一聲,這兩個女人昨夜就該扔到狼群中,都什麽時候了,還有這種閑心。


    秦毅扶著受傷的右臂往旁邊坐了坐,他現在隻想活著走出沙漠,迴去好好孝敬母親。


    楊沁雅的自私陰暗在這三天得到淋漓盡致的印證,昨晚被狼群圍住時,那隻狼隻是才咬住她的衣擺,她竟然尖叫著把一直護著她的大丫鬟推了出去,秦毅當時喉嚨幹啞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又一條狼撲來時,他雖然震驚於她的狠,還是慣性地上前為她擋住,然而他遭到和那個大丫鬟同樣的命運。


    若非一個士兵隨手拽他一把,他如今也是被狼群分屍的人了。


    “毅哥哥”,楊沁雅眼眶紅紅地蹲在秦毅旁邊,低著頭道:“昨晚我隻是嚇壞了,根本沒想要推你的。”


    剛才被莊玉諷刺她昨晚的行為,注意到周圍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滿鄙視,從進沙漠裏就比較照顧她的服國使者根本不再管她,甚至秦連毅也像沒聽到莊玉對她的為難一樣。


    楊沁雅雖然最看不上秦毅,但是見他這個對她關愛非常的人目光冷漠,她立即慌張不已。


    如果連秦毅都不管她,在這茫茫的沙漠中,她還能依靠誰?


    對於楊沁雅的解釋,秦毅點頭平和道:“我知道,你平時連大一點的狗都怕,我理解。”


    “毅哥哥,你真好”,楊沁雅閃著淚花的眼中揚起笑意,看起來非常動人。


    秦毅卻從沒有哪一刻覺得麵前這個女人更惡心。


    楊沁雅將一直握在手裏的麵餅掰下一塊留給自己,其餘的全部遞給秦毅,笑道:“你好久沒吃東西了。”


    “謝謝”,秦毅不像之前那樣推拒,說要她一定吃飽什麽的,而是伸手接過來,一口口吃了下去。


    他不屬於朝廷隊伍裏的人,那些士兵分餅子給他他都沒要。


    不是不餓,而是他腰裏帶著幹糧,現在還有兩個饅頭,他就不想占別人的。


    之前秦毅已經背著眾人給了楊沁雅好幾次牛肉幹。


    牛肉幹很貴,他隻有一小包,本是放著在行程中餓時嚼一塊補充體力的。


    在沙漠中擔心楊沁雅撐不下去,他總會在別人沒注意到時給她幾塊。


    三天三夜了,他隻吃一個饅頭兩塊牛肉幹。


    這種做工粗糙的牛肉幹,楊沁雅以前絕對看不上,但現在鹹鹹的帶著肉香味的牛肉幹卻比硬得硌牙的麵餅子強許多。


    當秦毅接住麵餅子時,楊沁雅微微一愣,繼而不在意地笑了笑,餘光注意著他的動作,為了不被人發現秦毅有好東西,她又不著痕跡地往他身邊靠了靠。


    秦毅見她如此,隻覺心底的惡心和寒意幾乎上漲到嗓子眼兒,他往旁邊側側,專心嚼幹餅子。


    楊沁雅不由皺眉,目光時不時看向秦毅。


    “淫貨”,服國那位大人突然用標準的帝京口音罵了句,看向王廉,“幸虧是離國興兵,不然我們三皇子豈非要娶一個淫蕩貨!如此看來,你們國家的貴族女子,還不如我們服國掏大糞的女兒高貴。”


    “閔大人!”王廉深深皺眉,“你的形容未免太過了。”


    楊沁雅也是的,不記得自己的身份嗎?總往一個年輕男人身邊湊是怎麽迴事?現在還差點撲到男人身上!真是丟人!


    閔大人冷笑,看了眼驚訝地看向他的楊沁雅,毫不客氣道:“這三天足夠我看得清楚,她跟那個年輕人說話時,那副表情比青樓妓女還淫蕩。如果這裏有床,她恐怕早拉著現場能給她好處的任何一個男人上床去了。”


    “你”,楊沁雅羞惱交加,指著服國使者說不出話來。


    服國使者早就看不過眼,見這女人又露出那種梨花帶雨的樣子,眉頭皺得更甚:“如果知道你們大庸的貴女是這幅賤像,你們倒貼再多嫁妝我們也不要。”


    楊沁雅氣得捂臉大哭。


    其他人都像沒聽到這些話,兀自無神的歇息。


    莊玉掩嘴忍笑,真沒想到啊,服國這位閔大人說話這麽毒!


    但她很快笑不出來了,隻見一頭頭目露兇光的灰狼無聲出現在四周,將這一群人團團圍住。


    李度歎口氣,握住刀柄,看向那頭牛犢子一般的狼,心想今日恐怕要葬身於此了。


    “李敬,王鎮,劉風”,李度的聲音平靜,在一雙雙兇狠狼目的注視下用討論吃什麽飯的語氣道:“待會兒我打開西南方向的缺口,你們護送著大家快走。”


    “大伯父,我和鄭緯他們幾個斷後”,李敬說道,“您一定得好好走出這個沙漠,您不是還要找一個小姑娘嗎?萬一她出了什麽事需要您救呢。”


    李度笑了笑,猛然迅疾地抓起一把還帶著火星子的灰向西南方那幾隻狼撒去。


    狼嚎響起,頭狼一躍上前,廝殺開始。


    莊玉躲在婢女身後大喊:“劉風,李敬,你們還不快去前麵開路!”


    王鎮還有其他幾人都或多或少地受著傷,流了血,狼說不定就是被他們身上的血腥味引來的,護送他們豈不是永遠擺脫不了這群狼?


    這幾人在後麵做肉盾,他們才能真正安全。


    李敬看了莊玉公主一眼,抬槍挑開一條從背後撲向大伯父的狼。


    …


    “又有狼叫”,長毛皺眉,看向狼嚎傳來的方向,“難道沙漠裏人多了引得狼也多了。”


    他們此時所在的地方,就有不少被動物啃咬過的殘肢,有士兵有婢女有隨從還有異服的六國人。


    顧明月緊緊握著穆蘊的手,手心汗涔涔,“聽聲音應該不遠,我們去看看吧。”


    穆蘊沒有異議,在這個總有陣法顯現的奇怪沙漠中,還是人多點安全些。


    其他幾人也都點頭表示同意。


    長毛說道:“把我們剩的這些樹枝都點起來,一人拿一個,狼怕明火。”


    …


    沙地上血跡斑斑,受傷倒在地上的人比倒在地上的狼多一倍。


    鄭緯正將刀柄塞進滴著涎液的狼嘴裏。


    三頭狼夾擊李敬,從他胳膊上腿上接連不斷地撕下來好幾塊肉。


    李敬疼得大喊,喊叫著卻依舊擋住想要繞開他往西南追去的狼。


    王鎮的胳膊被一隻狼狠狠咬著,怎麽都扯不下來,便笑著掄起手臂,以臂上的狼砸不停湧上來的狼。


    另外兩三個小兵拿著槍胡亂戳刺時不時撲上來的狼。


    李度受傷最重,那些狼似乎知道他是這些人的領頭人,集中大部分狼力攻擊他。李度捂著崩裂的傷口,揮刀坎在跳躍過來的狼背上,晃晃有些發暈的腦袋,恍惚間他似乎看到遠處跑過來幾個舉著火把的人。


    最右麵的女孩子,不就是翩翩嗎?


    小姑娘沒事,看來穆蘊這個人對她還是不錯的,他倒是可以放心了。


    暈倒前,李度似乎看到她朝這邊扔個什麽東西,準備咬在他咽喉的狼立即轉頭怒吼…


    李度既擔心又想笑,這孩子有身手了?不錯不錯!


    “李國公”,顧明月拿火棍打走圍在李度周圍的狼,才看到他身下的沙子被染紅了一大片,蹲下身扯開那些可以擰出水來的棉絮,果見他腹部幾道深深的抓傷,血還在不急不緩地往外滲。


    顧明月頭皮發麻,忙將早晨剩下的三四塊仙人掌用帕子包住,在沙土裏倒滅火棍,將手帕放在膝蓋上快速地搗碎。


    “死沒死?”穆蘊護在顧明月周圍打著時不時撲過來的狼,抽空迴頭看一眼,忙道:“小心別傷到手。”


    “沒事”,顧明月快速地說道,“你小心。”


    長毛幾人都是好手,又拿著火棍,再加上狼群剛才被李度一行人消耗掉許多體力,因此不一會兒就嗚嗚地威脅著後退跑開了。


    鄒大伯舉著火棍走過來,看看躺在地上的人,搖頭道:“我看這人是不成了,顧丫頭別費勁兒了。”


    顧明月直接撕爛李度的外衣,裹著仙人掌碎在他腰間緊緊捆紮兩圈,看向不遠處一個狼屍,說道:“李國公是個還算好的人,我再喂他些狼血,希望他能撐過來。”


    就算最後還是死了,她已經盡力也不會愧疚。


    穆蘊想起這個李度曾經打過翩翩的主意就氣不順,不過還是走過去將狼屍的脖子上抹個口子。


    顧明月忙提醒道:“把狼提過來。”


    穆蘊更不爽了,不過對上她的眼睛,他心中那些不著邊際的擔心都消失了個幹幹淨淨。


    對翩翩來說,這李度和那個受傷的中年商人沒什麽差別,他若是斤斤計較,不存心把事情擴大化嗎?


    想到這點,穆蘊立即倒提著狼屍過來。


    處理情敵的最好方法,就是把他們虛化成無關人。


    顧明月掰開李度的嘴,讓狼血順利地滴到他嘴裏。


    穆蘊看著翩翩的手,怎麽想都很不爽,覺得狼血補得差不多了便扔掉狼屍,拉住顧明月的手拿出帕子仔細擦擦擦。


    那邊,李敬王鎮幾人都還有清醒的意識,雖然受傷不輕,倒是自己都能處理傷口。


    稍後過來的商人們見這裏還能坐的幾個人都是一身的血,當即貢獻出來自己沒吃完的仙人掌。


    老劉笑道:“這個東西止血可好使了,你們快嚼碎往傷口上敷一敷吧”。


    “仙人掌!這可是好東西啊”,王鎮支著被咬得見骨的手臂,伸出受傷較輕的那隻手拿起一塊帶著刺便送到嘴裏,“酥脆甘甜,能和家裏夏天的甜瓜相比了。”


    小胡子笑道:“你們肯定幹渴了很久。”他一開始吃仙人掌時也吃出了甜味呢,不渴時才發現其實不是甜的。


    一塊仙人掌吃下去一半,王鎮才開始包紮手臂上的傷口。


    其他人就沒有王鎮這麽心大了,拿到仙人掌便嚼碎敷在傷口上。


    隻用汁水潤潤口。


    別管這是不是治傷的藥,能使傷口感覺清涼些便好。


    李敬大概地把身上出血多的傷口敷住,就一瘸一拐地走到顧明月旁邊,蹲下來看看大伯父的臉色,問道:“姑娘,你還有什麽法子沒有?我們李家全靠大伯父一人撐著,他千萬不能有事啊。”


    顧明月搖搖頭,想起什麽看向穆蘊:“你帶的養神丸還有嗎?”


    “沒有了”,穆蘊說道,“進沙漠那時追兵不斷,我都當彈珠扔了。”


    不說還好,一說倒讓李敬心疼的不行,養神丸,雖然聽名字不是什麽治傷奇藥,但能保一口精神就是多一些好起來的機會。


    人竟然都當彈珠扔了!


    李敬擔心地跪在沙地上。


    鄭緯近身刀法最好,傷得最輕,隻腳腕上被狼吞一口,他走過來拍拍李敬的肩膀。從腰裏摸出一個扁平的小銅壺,問顧明月:“我這裏還有些酒,混合狼血給將軍喝怎麽樣?”


    “不行”,顧明月搖頭,“國公爺的傷口很深,喝酒隻會讓情況更嚴重。鄭緯大哥,你還是放著晚上喝兩口取暖吧。”


    坐在那邊的王鎮單手撐在沙地上,長歎著:“人生就是一生一死,不能強求啊。”


    這風涼話說的。


    眾人搖頭無語。


    …


    因傷者很多,眾人便直接轉移到不遠處一塊比較平整的沙丘上去了。


    宋知帶著風雷門那幾個人在附近找來許多細碎的荊棘根。


    升起火後長毛割了許多塊狼肉烤熟分給眾人。


    不用少主說,他分給顧明月的狼肉就是最大的。


    他發現這小姑娘運氣實在太太好了,隻要想找東西,就沒空過手,有時候運氣這東西不信不行。


    為了以後能蹭光,一些討好是必須的。


    顧明月覺得狼肉的味道很衝鼻子,後退一步搖頭擺手,穆蘊抬手止住長毛又往前遞了遞的狼肉,平靜說道:“這種狼是吃人肉長大的,我們不吃。”


    吃人肉長大的!


    長毛知道啊,而且每個準備吃的人都知道,狼吃人誰不知道。


    可您別說出來好嗎?


    沒見過多少血腥的商人頓時吃不下去了。


    倒是其他幾人都不在意的樣子,他們什麽沒吃過,況且這又不是人肉。


    顧明月和穆蘊去找仙人掌,鄒大伯幾人依舊跟著一起去了。


    宋知放下狼肉也起身跟去。


    王鎮笑一聲:“仙人掌哪有那麽好找?”


    長毛、盧三等五人留在這裏保護這幾個重傷的人,聞言搖搖頭:“待會兒你就知道好不好找了。”


    大約半個時辰後,出去找東西的幾人迴來。


    看著他們衣襟裏兜著的沉甸甸的塊狀物,王鎮,李敬,鄭緯,還有另外兩三個幸存下來的小兵都睜大眼睛,不可置信。


    雖然上午時這些人拿出來不少仙人掌,但沒人能想到他們出去一趟就能找到這許多。


    王鎮笑了笑,看來自己活著出去的可能性很大很大啊,老天爺這次若是不收他,那他以後就多做幾件好事吧。


    顧明月找仙人掌時撿到一隻豁口的碗,拿迴來用剝開口的仙人掌擦了擦,想要煮一些仙人掌糊糊喝。


    沒想到那幾個兵身上還分散帶著小半袋麵粉,並且大方地拿出來做大家共同的口糧。


    兩天來總吃仙人掌,根本沒有多少飽腹感。


    看見這小半袋麵粉,每個人臉上都有了笑意。


    顧明月本來想親手做仙人掌麵餅的,鄒大伯卻擺手讓她去一邊休息:“大伯最拿手炕餅子,丫頭就等著吃吧。”


    顧明月笑了笑,放下豁口碗和穆蘊去旁邊坐下來,她側頭看看另一旁平躺在地上的李度,見他麵色沒有變差,略微鬆口氣。


    轉頭就見穆蘊看著遠方沉思,顧明月抬手在他眼前晃晃:“你在擔心出不去嗎?”


    “沒有”,穆蘊抬起她的手親了親手背,“隻是這幾天讓你受苦了。”


    他本來並沒有想帶她進沙漠,卻什麽都沒有帶地讓她在沙漠裏過這麽多天流浪般的生活。


    “沒有受苦啊”,顧明月枕在他膝頭,笑道:“大家能保住性命,在沙漠裏好好地活下來,很好。”


    穆蘊輕笑,摸著她的頭發,突然道:“出去後我給你洗頭。”


    “嗯”,顧明月看著灑在手指上的陽光,“穆蘊,那些人真的攻破了粟裕關嗎?家人不會有事吧。”


    “不會”,穆蘊的聲音低沉堅定,“莫說幾千番邦人,就是上萬,隻要他們往關內走,必敗無疑。”


    他的話雖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根據,但顧明月還是奇異地安下心來。


    王鎮看著親密地坐在一起的兩人,突然感覺迴去就娶個溫柔持家的妻子是個很不錯的主意。


    不到一刻鍾,顧明月和穆蘊一人分到兩張翠綠清香的薄薄脆餅。


    鄒大伯讓年輕人把做好的餅子分給大家吃,他則還在滿頭大汗地忙碌。


    “嗯,不錯,用仙人掌汁兒和麵烤出來的餅子真香”,老劉咬一口,點著頭把脆餅折幾折兩口吃完,拿起腿邊的棍子拄著走到火堆旁,笑道:“老鄒,我給你看著火,你也吃著。”


    前一刻還血雨腥風,此時坐在暖烘烘的陽光下,吃著清香的餅子,每個人卻都感覺到分外可貴的滿足。


    “顧姑娘,這兩個饅頭給你烤著吃吧”,顧明月正吃著餅子,突然有個頭發散亂,穿著一身不合身鎧甲的小兵走上前來,遞過一個蒼綠布袋子。


    “你是…”顧明月奇怪地看向這個兵,認了片刻才遲疑道:“秦毅?”


    “正是在下”,秦毅點頭,看看自己的一身戎裝,解釋道:“路上不是追兵就是餓狼,隻好撿一個死了的兵爺的鎧甲套上。這饅頭是我出關那天準備的,天冷,還沒壞,烤烤跟新做出來的一樣。”


    秦毅此時十分慶幸自己沒有跟著那群人一起走,從這些人身上,他感覺不到絲毫陰暗,吃到那兩張薄餅時竟還感覺到幾分幸福。


    本來還擔心出不去欠顧姑娘的金銀還不了,現在再遇到她,能先還兩個饅頭也不錯。


    顧明月不知道秦毅的想法,搖頭道:“不用,你自己放著吃吧。”


    穆蘊一語不發地看著。


    秦毅還想再說,突然覺得後背一陣陰寒,這才注意到顧姑娘身旁的男人神情有些沉,擔心引起誤會,他拱拳施禮便到一邊兒去了。


    找不到吃的東西時,再把饅頭給顧姑娘一樣的。


    吃過午飯,宋知又帶著幾個手下出去找柴。


    顧明月用那個豁口碗給李度做了碗仙人掌糊糊,微涼,讓李敬端過去喂給他吃了。


    “顧姑娘,大伯父還能吃東西啊”,剛倒出來一點大伯父就咽下去了,李敬頓時高興不已。


    顧明月過來看看,對李敬道:“你等會兒再搗碎幾塊仙人掌給他重新包紮一下。”


    “嗯”,李敬點頭,嘟囔道:“老天爺保佑,千萬要讓我大伯父好起來,不然我迴去怎麽見奶奶和大娘!”


    沒多久,長毛和盧三拖一根柏楊枯木杆吆喝著走來。


    宋知笑著跟在一旁,走近,對顧明月道:“很大的一棵柏楊木,我們定是沾了你的好運氣。”


    不然怎麽這般順利就找到一根枯木。


    顧明月好笑。


    “哪兒找著的?”王鎮十分不解地走過來,抬腳踢踢枯木杆,“我們昨晚在這一片休息的,出去二十幾個人把這一片都找遍了,怎麽沒見著這大家夥!”


    長毛覺得少主說的非常對,他們能這麽快找到柴,全是這兩天跟顧姑娘一起出去找東西沾染到好運氣了。麵上隻笑道:“沙堆裏埋著呢,不認真仔細找可找不到。”


    王鎮並沒有尋根究底的意思,眼看著太陽已經西斜,不管兩條胳膊上都有傷,抽出佩刀,用傷勢較輕的那條胳膊照樹幹中間就劈成了兩半。


    吃飽喝足,精神狀態非常好,王鎮帶著內力,很快劈好一堆整齊的木柴。


    …


    夜幕罩下來,沙漠中有一片火光明亮的地方。


    木柴充足,李敬便讓把火堆燒得大些,然後叫上鄭緯和秦毅,將李度抬到火堆二尺外。


    李度在夕陽下墜時醒來的,睜眼便看到“長河落日圓”的情景,隻一瞬間的景象卻讓他感觸非常深刻。


    聽李敬說是翩翩救了自己,李度笑了笑,叫過來翩翩,見她麵色還算紅潤,沒有受多少烈陽寒風之苦,他點頭擺手。


    時至今日,李度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小姑娘和那穆蘊在一起很好。


    此時剛被抬到火堆邊,李度就從沉睡中醒來。


    李敬說道:“大伯父,你醒來的正好,正要吃晚飯呢。”


    …


    李度勉強坐起來,端著那碗翠綠的仙人掌糊糊一點點品嚐。


    任何調味料都沒有的東西,卻是他從未吃過的美味。


    圍著火堆,捧著薄餅的人,同樣有這種感觸。


    大難不死,還能靠著溫暖吃著清香的脆餅,是人生一大幸事。


    “你看”,顧明月低聲道,扯扯穆蘊的袖子,示意他看向旁邊的陰影處。


    那裏正有隻小小的沙鼠在低著頭撿他們落下的碎餅屑吃,看它的樣子還是幼崽,走近一圈人中間沒有絲毫恐慌。


    顧明月掰下兩塊脆餅扔到它前麵,小沙鼠咀嚼的動作突然一頓,繼而吱地一聲便竄出去老遠。


    顧明月愣住,穆蘊忍不住攬著她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


    旁邊看到這一幕的人也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不想著把小沙鼠抓起來烤烤吃還喂它東西?小姑娘想的東西總是那麽不可理解。


    正這時,竄走的小沙鼠又一道殘影似地跑迴來,精準無比地用前爪子抱住那兩小塊脆餅再次竄沒影。


    這下子,現場眾人都大笑起來。


    顧明月同樣忍不住想笑。


    笑夠了,眾人吃過晚飯,安排好值夜的順序,便相繼躺下來睡覺。


    顧明月和穆蘊一起值夜,寅時才輪到他們。


    因此兩人睡得很早,如同之前幾晚一樣,穆蘊把顧明月完全擁在懷裏,不讓一點寒意接觸到她。


    這幾天很累,顧明月靠在穆蘊手臂上,親親他的下巴,幾乎閉上眼睛就進入了夢鄉。


    穆蘊見她眨眼間唿吸平穩,不由寵溺地勾勾唇,嘴唇落在她鼻尖上親了下,垂眼,看到拽著自己前襟的小手,他心裏滿滿都是踏實的幸福感。


    清晰的狼嚎聲陡然響起,穆蘊臉上的點點笑意沉下,他抬手捂住顧明月的耳朵,聽到狼嚎聲中還有尖銳唿救聲,他的臉色又難看幾分。


    其他人聽到狼嚎,睡下的未睡的全部站起身來。


    “怎麽又有狼?”鄒大伯驚恐說道。


    宋知拿出一根火棍走了兩步,長毛、盧三等五人趕緊跟上。


    “少主”,長毛低聲道,“會不會是門主?”


    宋知說道:“我也是擔心這個”。


    說話間,女子的尖叫唿救聲更加清晰,細辨至少有十幾個人,腳步聲正往這邊而來。


    很明顯,他們是看到火光才向這邊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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